“你娶我。”


    雖還不知那話是何意,小女孩的羞澀卻暈在了臉上,“英雄救美,理當以身相許,我救了你,你長的好看,就應該是我的。”


    後來他能接了她的玉佩,答應娶她,必定也是同這一句話有關。


    穆蓁的聲音很輕。


    聲音落下,耳畔便隻餘有那屋外的雨滴聲。


    遲遲不見蕭譽回答。


    穆蓁眸子輕輕一閃,涼涼如冰,“倘若我那話,已給陛下帶了麻煩,我同陛下說一聲抱歉,就當是我反悔了,今日之後,我於陛下的救命之恩便徹底還清。”


    前世,她用了這救命之恩兩回。


    一是讓他娶她。


    二是,用她去換了阿鎖的一條命。


    最後如何,她也不知。


    今生,那樣的悲劇不會再重演,她便最後再用一回,去將曾經求過的話,收回來。


    屋內又是一陣安靜。


    過了好一陣,蕭譽才緩緩地轉過頭,看向她。


    燈火下的那張臉,異常平靜。


    簇簇火光照進了那雙眸子裏,閃閃跳躍,而那冷清的眸色卻沒有一絲波瀾。


    蕭譽喉嚨動了動,同樣給了她一句,“抱歉。”


    雨聲再次入耳。


    屋內安靜地落針可聞。


    一盞燈火下,兩人並排而坐,各自沉默,竟是像極了前世最後在紫蘿苑,兩人相對無言的日子。


    胸口突地一陣悶沉。


    穆蓁張了張唇,半晌才道,“蕭譽,我做了一場夢。”


    “夢裏我嫁給了你,不是你來的北涼提親,而是我去南陳找的你,也不是你今日口中所許的皇後,而是南陳的貴妃。”穆蓁轉過頭緩緩地看向他,嘴角輕輕一抿,一絲笑容暈在唇邊,卻瞧不出半點笑意來,聲音極輕地問他,“這場夢,陛下也見過,對不對?”


    耳畔的雨點聲,突地安靜了下來。


    蕭譽擱在膝上的手,猛地一顫。


    便聽穆蓁道,“你忘了,前世這時候的你,怎麽可能不要南陳,南陳是你的命,為了能回南陳,你忍辱負重了十年,弑兄篡位,後來再同虞氏周旋,步步謹慎,你費盡了心思想要奪回南陳,是因為你想圓了你自己的夢,圓了你母後的夢,若非重生而來,你怎可能棄南陳來北涼。”


    相處了十幾年,從小的青梅竹馬。


    她怎可能不了解他。


    前世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


    她無怨無悔地去追隨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最初想要的是什麽,一門心思地去幫他實現他的願望。


    直到他納了虞氏。


    她立在暖閣之外,頭一回沒有入內,臉色蒼白的問他。


    “我一直想問你,但我不敢問,今日我敢問了,我想問你我到底該怎麽做,才不會錯,是不是該繼續大度,等到你後宮佳麗三千,兒孫滿堂,那才是我該去追究的結果?是不是所有相愛的人,都像我們這樣,為了顧全大局,可以將自己的愛人同旁人分享,而我這一輩子就該為了你的前途,犧牲所有,即便你同旁人同床共枕,我也要表示出滿不在乎的模樣?”


    一場初雪,落在她身後,天色陰霾暗沉。


    她聲音帶著顫抖,視線模糊,也沒看清蕭譽是什麽神色,隻覺心口疼的發麻,“我一直在努力,努力了三年,將自己變成你想要的那樣,也明白了一國君主不可能隻忠於一人的道理,可蕭譽,我會難受,當初我滿心歡喜地跑來南陳,心頭所想的,並不是這樣的日子。”


    她一直都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


    可他卻不知道她想要什麽。


    ——而他也從未問過。


    前世的蕭譽,眼裏隻有權勢和永遠沒有盡頭的計謀。


    驕傲自負,自尊心極強。


    今生卻突然貿然北上,來了北涼,甘願住進營帳裏應招。


    替北涼送情報。


    同虞氏決裂,攻取漢陽,替北涼解困。


    並以前世她夢寐以求的皇後之位相許。


    皆是因為她死過一回。


    重活一世,他心裏終究還是對她生了愧疚。


    但這些都已經成了過往,既然都重新活了過來,她不會去想那一場已成了過往的夢,他也不該來。


    穆蓁輕輕吞咽了一下喉嚨,將那喉間的哽塞壓了下去,平靜地道,“陛下,我不恨你,當我睜開眼睛知道自己又重新活過來時,我誰也沒去恨,沒恨你,也沒恨毒害我之人,隻是想,好好地為自己活一回。”


    “你有你該走的路。”


    “我也有我嶄新的人生。”


    “你想要對我彌補前世的遺憾,可我,隻想走一條不再去愛你的路。”


    “我挺好。”


    “你不必對我懷有愧疚,也不必來補償。”


    前世臨死前,她便同他說過,若是有朝一日,突然想起了他們的過往,不必還償還,她不需要。


    愛的時候,無怨無悔。


    即便最後落了個淒慘的下場,那也是她自己願意,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包括蕭譽。


    第23章 她隻想為自己活一回(v……


    藏在兩人之間的那段前世記憶,一旦揭開,便是鮮血淋漓。


    蕭譽從一開始就知道終有這麽一日。


    眼前的雨夜,又將兩人拉回到了前世那樁恩怨之中,再也沒有理由讓他若無其事地站在她跟前。


    他必須麵對。


    雨滴聲突地變得聒噪,蕭譽內心早已是惶惶不安,卻依舊平靜地坐在那,夜色深沉,將那雙深眸染的愈發深不可測。


    直到身旁的人起身,提步往外走去。


    那腳踝處的一串鈴鐺聲細細碎碎,刺入耳中,蕭譽突覺心如火燒,喉嚨一滾,終是起身往前邁出一步,伸手拽住了她。


    修長的五指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比起上回在長寧殿門前大了許多。


    穆蓁被他捏的有了痛感。


    而在蕭譽身側的那塊錦布包裹的嶄新木板,也隨之“嘭”地一聲落地,露出了木料的一角。


    穆蓁回頭。


    仿佛一切都靜止了下來。


    那被她抓住的手腕,猶如千斤重,死死地拽著她,仿佛要將她往那不見底的深淵拽去一般,穆蓁眼裏的平靜終於被打亂,顫抖地去掙脫,“陛下,鬆開。”


    蕭譽由著她來掰他的手,手上的力道卻半絲不減。


    一陣無聲的對抗。


    當感受到那雙手開始有了顫抖時,蕭譽深邃眸莫測的眸子裏才劃過一絲悲涼,緊緊地看著她,低沉地道,“穆蓁,讓我陪你再走一段。”


    世間亂世,她一人應付不來,就讓他去替她斬斷路上的荊刺。


    熟悉的一幕出現在腦海,蕭譽又想起了前世。


    此次並非是兩人頭一回決裂。


    第一次她走,是在前世初雪前的那個雨夜。


    她挾持了虞氏。


    他聞訊趕去之時,她已經立在雨中掐著虞氏的喉嚨,瞳孔如血。


    他並不知,她已經知曉了避子湯,隻覺自己好不容易為她鋪墊好的太平,被她一日之間打碎,無比惱怒,便說了那句,“你於朕有恩,朕不會拿你如何,自今日起,朕不想再見到你。”


    她沒說話。


    一身衣裳被雨淋透,良久才將手裏的虞氏推給了他。


    那雙眼睛抬起來,穿過雨霧望過來時,帶著血紅,空洞而冰涼,是他從未見過的陌生,半晌,嘴角才輕輕動了動,對他道,“蕭譽,我們就到這兒吧。”


    ——他不見,她也不再稀罕了。


    嘈雜的雨聲,猶如此時,也是一瞬安靜了下來。


    心口那股熟悉的墜落感,再次竄上來,越沉越深。


    蕭譽的手掌不覺又多了幾分力道,繼續道,“你一直身在後宮,並不知前朝如何,更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比你多活了十幾年,我清楚將來會發生什麽,讓我陪你走完這一段。”


    穆蓁周身一栗。


    那話就似是一條往上攀爬而來的蔓藤,從她的腳底纏繞而上,死死地捆住了她,讓她難以呼吸。


    心底的恐懼和那想要逃出穀底的求生之力,終是讓她從他手掌中掙脫開來。


    手腕處被他捏過的位置,傳來一陣鑽心的痛,穆蓁卻終於喘過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蕭譽那雙血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往後的路如何,是我自己的事,同陛下無關,與我而言,我能重新回到北涼,已是新生。”


    她不會去問他,前世後麵的北涼如何了。


    她的父皇和兄長又如何了。


    人各有命。


    她不願去貪圖這一份捷徑,也不會讓自己跳進那沼澤之地,再奮力地去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日日戰戰兢兢而活。


    穆蓁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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