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華庭抬手要掀開被子,被葉蓉打掉那隻胡作非為的大手,“六公子無事就去準備早飯,嬤嬤一個人忙不完。”


    顧華庭垂眼看她真是累極,動都不想動的模樣,怕再惹她生氣,沒多做糾纏,隔著被子抱她,顧華庭肆意地揚笑,“看來蓉兒的病還要幾日才好,做好飯我來看你。”


    誰要你看!


    葉蓉暗自翻了個白眼。


    顧華庭穿衣下床,走出門,他扶著桌案,腳步踉蹌一下,不再如之前的喜色。方才蓉兒的話,他並沒有聽見,隻是憑借她的唇形才判斷出她說得是什麽。


    柳嬤嬤把安兒交給乳母,進了屋,看到兀自出神的公子,這別院本來就小,主屋和耳房離得近,沒得隔音,主屋的動靜,柳嬤嬤聽得清清楚楚。再者昨夜那麽晚,主屋又叫了水,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柳嬤嬤滿臉喜色,“公子,老奴這就去給您和夫人準備早飯。”


    見他隻垂眼看地,並沒動靜,柳嬤嬤又叫了一聲。


    顧華庭這才抬眼看她,眼裏一瞬驚恐錯愕,他道“嬤嬤你說什麽?”


    柳嬤嬤疑惑重複,“老奴去給您和夫人準備早飯。”


    顧華庭眉宇又一瞬舒展,這次他聽見了。方才或許是他的錯覺,他的病還有的治。


    “去吧。”顧華庭道。


    柳嬤嬤出去,顧華庭叫住她,一番猶豫,道“我與你一同去。”


    上次紅棗糕做得失敗,被她嫌棄,這次,顧華庭便讓柳嬤嬤親自來教,柳嬤嬤心裏其實酸澀交織,說不出什麽感受。


    二公子有多金貴,有多驕傲,她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她自然知道。沒想到有一日會看到二公子親自下廚為別的女郎做飯。都說君子遠庖廚,二公子向來瞧不上那些為妻子低三下四的男人,認為女人別無用處,唯有取樂一用,那時哪知會有今日,栽在一個女人手中,為她親自下廚。


    有柳嬤嬤指導,這次的紅棗糕顧華庭做得不錯,隻可惜他嚐不出味道,不知蓉兒最喜歡吃的紅棗糕究竟是什麽味的。


    一桌的飯菜瓷碟上齊,葉蓉梳好妝出來,親密之後兩人的關係更近,開始變得微妙。


    顧華庭沒有葉蓉羞意,自然地把她抱在懷裏,喂她吃飯。


    葉蓉閉嘴不吃他夾過來的飯菜,“我自己有手有腳,哪裏勞得你這麽伺候。”


    顧華庭理直氣壯,“我心愛的女人,自然要由我親自伺候。”


    吃了小半碗,葉蓉便吃不下,顧華庭皺眉,“怎麽吃得這麽少?”


    葉蓉摸摸平坦的小腹,“我飯量本就小,你這麽個吃法,豈不是在喂豬。”


    顧華庭順著她的手也摸在她的肚子上,笑,“喂豬倒也是極好,把你喂胖,變醜了,你就隻能嫁給我一個人,沒人再願意覬覦你。”


    葉蓉隨手拿了一塊酸魚放在他嘴裏,“快放開我。”


    顧華庭淡定地吃下,順便舔了舔她指腹的湯汁。


    葉蓉瞪大眼,“我記得你最不喜吃酸魚。”


    在顧府時,她最喜歡吃酸魚,有一日,她夜裏吃了酸魚,還沒來得及漱口,顧華庭便過了來。皺眉看她,偏要她去淨室洗幾遍,房事上他更是嫌棄得都不願吻她,直奔主題,惹得她苦痛不止,發誓日後再也不吃這破魚了。


    哪知今日他連半分的反應也無。


    顧華庭淡淡道“現在喜歡吃了。”


    沒了味覺,什麽都吃不出,自然沒了忌口。


    顧府的酸魚那件事他也記得,那時他待她不好,便是回憶,也都是不好的回憶,真恨不得把那時的自己痛打一頓,為何要這麽欺負她。


    “對不起。”顧華庭收緊手臂,“你那時候是不是特別恨我。”


    葉蓉想了下,點頭承認,“確實,恨不得離開顧府,恨不得殺了你。”


    如此直白,如根根倒刺紮進顧華庭心裏,連呼吸都是痛的。那時的他,有誰會不恨呢?


    “日後我再那樣對你,你就打我,殺我也行,但能不能別再離開我。”顧華庭眼睛盯著她,他總害怕,劉信成還活著,暫時殺不了他,他一日不死,自己便一日不能安心。


    葉蓉打著哈欠回道“好。”


    葉蓉病好,便不再願意和顧華庭睡在一處,與他在一起,縱使她拒絕,他也會變著法地纏她。煩不勝煩。


    安兒被母親拋棄幾日,終於回來,看到父親要他抱,顧華庭對這個孩子頗為愧疚,但他再怎麽求著自己抱,他都想把這個孩子扔到乳母那,去抱他娘。


    入夜,葉蓉要趕顧華庭去外間,顧華庭哀歎,“果然女人最是無情,無用時便被棄之一旁。”


    葉蓉聽著他念念叨叨,戀戀不舍地離開,懷裏的孩子還一直要找爹爹。終於忍不住開口,“你便睡在裏麵吧。”


    後來那夜顧華庭記起她喂安兒時的情形,說他餓了,那眼睛綠的像狼。


    葉蓉當即就有不好的預感,隨後烏雲遮月,都是後話。


    安兒乖巧地躺在裏麵,憨憨的睡著,這夜他本是睡在中間,卻不知怎的,被移到裏側,全然不知,爹娘正在進行無聲無息的事。


    到了後半夜,葉蓉軟得像麵條,臉上像是燒的,紅霞一片,雪白的肌膚上透著淡淡的粉,美眸微闔,似嗔似怒地看他,抬手推他胸口,小聲,“你…你快下去!”


    她不敢出太大的動靜,怕吵醒裏麵熟睡的安兒。


    顧華庭沒那麽多顧忌,眷戀地看著那張粉麵,輕啄她的唇,一下又一下,像是親不夠一樣。


    許久後,兩人相擁而眠,葉蓉躺在他懷裏,乖得像隻小貓,顧華庭摸著她的發頂,眼底溫柔,忍不住又吻了兩下。


    葉蓉被他擾得不悅皺眉,“你還睡不睡了。”


    顧華庭收緊手臂,問她,“蓉兒…”他猶豫。


    葉蓉睜兩眼抬頭看他,迷蒙不解,不懂他又要說什麽話,狐疑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他笑,嘴角有微不可查的僵硬,“睡吧,不重要。”


    葉蓉便沒當回事,閉上眼,埋頭再次睡過去。


    第44章 回京路


    天微微亮, 日光穿透紗幔,照在床榻熟睡的三人身上,溫和的光猶如河畔垂柳拂風, 溫柔多情。


    安兒呼呼睡, 醒時眨巴一雙清澈眼呆呆地望著外麵一樣看他的男人,一大一小的二人大眼瞪小眼。許是覺得無趣, 安兒咕噥聲,他小短腿爬過葉蓉的腰, 躺在她懷裏,自覺地找到食物, 咕嘟咕嘟吃起來。


    葉蓉便這樣被他吵醒,抬頭向身側看去, 果然, 那男人正目光幽幽地盯著她。


    葉蓉冷哼,抱著安兒坐起身,用被子遮住, 蓋得嚴嚴實實。


    昨夜喂飽大的,白日還要去喂小的,葉蓉真覺自己上輩子真是欠了他。


    雪多日沒化, 顧華庭在院裏給她堆了一個大雪人。圓圓的腦袋,兩個琉璃眼, 長長的鼻子,胖墩墩的身子靜立在冷風中,與旁邊高大挺拔的身影一襯, 竟讓人覺得頗為和諧。


    這雪人起先是葉蓉堅持要堆一個,顧華庭不想她著了寒氣,便讓她在屋裏, 找了一個靠著窗子的地方,看他堆。


    堆雪人是顧華庭第一次做,期間出了不少笑話,惹得窗裏的女郎笑得直不起腰。顧華庭看她笑,也不自覺地跟著笑了起來。


    葉蓉笑後,抱著安兒在窗邊,她拉著安兒的小手,指著外麵,“你看爹爹堆得雪人好不好看?”


    柳嬤嬤在外間聽到她這句話,臉上的皺紋疊起,會心地笑,她還擔心公子來這,葉姑娘會用以前冷硬的態度對待公子,看來是她想錯了。姑娘和公子分明就是兩情相悅。


    雪人堆好,顧華庭站在廊下,朝她看去,平素冷冽的眼此時盛滿笑意,灼灼地看著屋中的女郎和那個小郎君。


    那一刻,葉蓉有一瞬恍惚,她一直的所求也不過如此。甚至開始懷疑,她拋下安兒,離開他們,是對是錯。


    門吱呀一聲打開,葉蓉回神,把安兒交給進來的柳嬤嬤,披上狐裘獨自走出去。


    顧華庭見她出來,又望了望陰沉的天,不悅皺眉,不放心地把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整個人猶如一個被包裹的粽子。


    他橫眉厲聲,“胡鬧,這麽冷的天出來做什麽?”


    尾音剛落,驀地側臉貼上一吻,女郎踮起腳尖,盈盈地朝他笑,帶著點女兒家的俏皮,是他從未見過的喜悅,她嘴角彎起,看他,道“你堆的雪人我很喜歡。”


    希望我走後,你也能好好對待安兒。


    她說她喜歡自己堆的雪人,是不是也可以粗略地等於她喜歡自己。


    顧華庭心裏猶如一束煙花在悄然綻放,慢慢地放在心口,絢麗爛漫。耳邊熱氣噴薄而出,身上沒了大氅,絲毫不覺得冷,得她這一句話,就算是現在給他一刀,也值了。


    這日春香從集市回來,先入了院瞥向窗裏悄摸摸地看了一番,被過來的柳嬤嬤扯嗓子喊道“春香姑娘在那偷偷摸摸地做甚呢!當心擾著夫人和公子歇息,還要給你好一頓訓斥。”


    春香被她說得不滿,可出奇了的竟然也沒再回嘴,隻回瞪了一眼柳嬤嬤,轉身入了耳房。


    柳嬤嬤更加心疑了,她雖喜歡葉蓉姑娘,但或許是因為公子的緣故,對姑娘這養著的奴婢卻是半點瞧不上,兩人相看倆生厭,又因著院中的顧華庭和葉蓉各自忍讓,井水不犯河水。今個是怎的了,這春香丫頭好像是有什麽事瞞著,賊眉鼠眼,悄悄摸摸的。


    顧華庭自打進了這別院,是一步都離不開葉蓉,兩眼巴巴地瞧她,生怕眼前的人沒了。葉蓉忍無可忍時,想把他趕出去,架不住眼前這人臉皮厚如城牆,打都打不走。


    趁著柳嬤嬤走,春香再次來到屋門口,正趕上顧華庭被葉蓉趕出來。


    起因是顧華庭堅持要把安兒交給奶母照顧,葉蓉不願,一定要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著才行。哪知那人還要拉她往榻上去,葉蓉把他哄騙到屋外,砰地就關上了門,衝外麵道“公子既然這麽不喜歡安兒,那您這幾日就別進來了。”


    顧華庭略一局促地站在門外,因為出來得急,春香看得猝不及防,兩人大眼瞪小眼,她這才反應過來,哆嗦一下,低頭福禮,“六公子。”


    顧華庭自覺頗沒麵子,抬手極不自然地摸了摸鼻骨,隨後又落下,兩手垂在身側,微微點頭,便拂袖出了去。


    趁這空檔,春香向後看一眼,確認人走之後,才進了屋,把門關嚴。


    葉蓉氣呼呼地坐在屋裏,聽到門聲以為是顧華庭又回來了,轉頭就要開口,見來人是春香,又止住話頭,疑惑皺眉。


    春香偷偷從窗子望向院外,確認無人之後,才從袖口裏拿出一張卷好的信紙。


    葉蓉接過,慢慢打開,目光從她身上回落到信紙,臉上的神色定下,這封信是劉信成寫的。


    “葉佩雯的人已在半路被我攔下,十日後,梧州南郊,送你入京。”


    葉蓉輕笑,他對自己的心思可真是了如指掌。


    春香一麵觀察她的神色,一麵解釋道“姑娘,奴婢今日在集市買布匹,突然有一個人撞了奴婢一下,把這張字條放在了奴婢手裏。”


    葉蓉放下字條,燃了一旁的燭火,火光升起,慢慢燒了那張字條,眼睛盯著春香,“春香,我待你如何?”


    春香頓覺不對,姑娘從未這麽冷漠地和她說話,忽地想到什麽,她猛然一驚,雙膝一彎就跪在了地上,“姑娘待奴婢恩重如山。”


    “那你很恨顧華庭?”葉蓉又問。


    春香沉默不語,顯而易見,這話不錯,春香對顧華庭的怨念自被入了賤奴籍時就已經開始,積怨已久。


    “奴婢始終忠於姑娘。”


    隻要姑娘庇護奴婢,顧六公子如何,奴婢都會躲著他。可要是有一絲讓顧六公子痛不欲生的機會,她都會抓住不放。但這些話,春香沒明說出口。


    春香眼睛暗了暗,垂頭默默跪著。


    葉蓉也沒再看她,獨自一人望向窗外,待看到顧華庭回來時,才開口,“起來吧。”


    春香愣了下,不懂姑娘這是什麽意思,等聽到開門聲,才稍解,道“奴婢告退。”


    葉蓉點點頭,春香便退了下去。她抬手扇滅燭火,回了裏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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