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哦”了一聲,也不是很懂小女孩的情緒,他眼尖地看見僅靠樓台做生意的小商販跟貨郎,又問高玉蘭:“你想買門外土儀嗎?想咱們就去排隊。”門外土儀是叫外賣各種泥土捏成紀念品的小攤販,又兼賣零嘴,甭說小孩子,年輕的郎君、娘子也好奇。高玉蘭眼巴巴地看著,鍾離當時就懂了,迅速加入人流大軍,試圖擠出一條血路。而高長鬆呢,放棄尋找哪一個後腦勺更圓的他,打開了活點地圖。係統顯示代表鍾離與高玉蘭的小點重疊,並向繁台西側進發。疊羅漢頂端的烏雲小貓咪不滿了,他頤指氣使道:“十二郎好慢喵,咱們根本就沒怎麽移動,再這樣下去我要自己走了喵!”高長鬆無語:“你走也沒用啊,天上烏泱泱全是人,擠得進去嗎?”說著也在人的海洋中挪動得更快,即便他壓根不知道,終點通向哪!就這樣,高長鬆被慫恿著推上高台,一圈一圈爬到繁台之頂,當他被頂著往屋簷上爬時,終於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啊,這不對啊!羊的長盤角頂高長鬆的尊臀,下頭的精怪粗聲粗氣道:“還不快些?別堵著路!”在他的催促下高長鬆不得不手腳並用,遠離令他雷達直響的羊角。站在繁台的最高處,極目遠眺,巍峨的南薰門縮成米粒大小的芝麻點,茂盛的樹林連成一道牆壁,遮擋住低矮的農田與半壁城牆。風吹拂過他的臉,因擁擠而吸入不少二氧化碳的頭腦終於清明了,高長鬆感歎,或許就是所謂的“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吧!繁台西側,醉心挑選土儀的高玉蘭若有所感地抬頭,她不確定地問道:“屋簷上的是大兄嗎?”鍾離回頭,隻見陶醉的高長鬆與頭張開雙手,做出泰坦尼克號甲板上的經典動作,讓他好像隨時能乘風而去。便篤定地回答道:“是十二郎!”高玉蘭哦了一聲,難為情地伸出食指,撓了撓自己的臉頰。哎,大兄的動作,怪讓人不好意思的。……下繁台後,將門外土儀一網打盡的高玉蘭等人同高長鬆會和,他們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楊柳岸旁尋到一塊空地,那茵席還是斜鋪的。經過繁台上的擁擠,高長鬆身心俱疲。雖是清明,天上卻未曾落下綿綿細雨,隻有藍天、白雲、暖陽與清風,他放任自己仰躺在茵席上,濕潤的青草香盈滿鼻腔。高玉蘭向頭他們展示新買的陶土周邊,被會動的磨喝樂小人慣壞的他們對陶土人不是很感興趣。也就繁台的陶土模型捏得頗有野趣。鍾離是沉默的執行者,他依次取出各色托盤,有木造的、陶土的、藤編的,托盤在茵席上排兵布陣,他用術法將它們粘牢固。他問高長鬆:“用些什麽?”高長鬆蔫蔫道:“不是很有胃口,隻想喝點清爽的。”鍾離問:“香花熟水?”高長鬆:“可。”幾秒後,蘆葦管一頭插竹節杯裏,另一頭插高長鬆嘴裏。咕咚咕咚呲溜著清淡溫涼的茶湯,高長鬆感歎,這衣來伸手的日子真是神仙也不換啊!哎,就是被伺候著有些不雅觀……“老、老爺……”劉庭象驚慌失措地看著被服侍的高長鬆,隻覺自己看破了不可言說的秘密。高長鬆手肘撐地,見到劉庭象還挺驚訝的,可還沒等他說話,紅孩兒的腦袋就從劉庭象肩膀後冒了出來:“十二郎,你怎麽也在這。”他眼球骨碌碌直轉悠,似想到什麽直招呼道:“師傅,有地兒落腳了!”高長鬆:?紅孩兒的師傅是…………清明節是全國性假日,除卻值班人員,高長鬆給農莊裏的佃戶放三天假。其中,遊手好閑小半個月的豬八戒被拉來當值。剩下的人中,有的說要買遝黃紙祭告祖宗,有的要回族裏,更有對踏青不感興趣隻想睡到日上三竿的。紅孩兒跟段濂正在人嫌狗憎的年紀,也不怎麽想回歸宗族,幹脆拉上剩下的佃農、外聘專家組了一個小觀光團。觀音也被迫參與。在本地人段濂的指導下,他們選擇前往“遊客不得不去”的八大景點之一的繁台。結果,再多的遊性也在無窮無盡的人海中消磨殆盡。旁的不說,觀音就感到了十二萬分的痛苦,他化形的佃農身形單薄,在人民的汪洋大海中,像一葉扁舟,別說是被擠得四處漂泊,都要成紙片人了。更氣的是,開張的扒手也知道柿子撿軟的捏,竟偷到他的頭上,觀音本不想理會,可最近一陣子又是當資本家,又是做光杆司令,搞得他有些暴躁,便略施小計,懲戒了扒手。他今日不僅偷不到一文錢,攢下的身家還會不翼而飛,也算小懲大誡了。若說擠景點還好,但當所有人精疲力盡、饑腸轆轆時卻發現準備工作沒做好,食水全無時,很難不絕望。胡三娘兼任養雞專家,卻也是名美豔的狐女,她崩潰地捧住自己的臉:“我怎就想不通跟你們這群臭男人一起出門……”跟族內的小姐妹同遊不香嗎,搞什麽團建!在紅孩兒他們左轉右轉卻找不到歇腳處後,胡三娘毅然決然地拋棄了他們。她要找族人拚桌!這麽大的地兒,肯定有狐族。*聽說完紅孩兒他們的悲慘遭遇後,高長鬆默默讓出半張茵席,好在團建人員並不多,除紅孩兒、段濂、觀音與劉庭象外,還剩下高老莊的妖怪們與段紅塵。別看紅孩兒那不靠譜的樣,他還蠻喜歡逗小孩兒玩的。哎,如果在翠雲山,他化形的模樣還要小幾歲呢。高玉蘭正在擺弄紙箋,這也是土儀攤上買來的,很受小娘子與文人雅客的歡迎。攤販上的紙箋略有些粗糙,紙麵作舊了似的不夠光滑,好些繪製在邊沿上的香花野草頗有趣味。高長鬆扭頭看了好幾張,隻覺得它是古代的明信片,又有點像漂亮的筆記本,小學生愛搜集真太正常了。紅孩兒對此興趣一般,有一搭沒一搭地詢問高玉蘭:“你買箋有什麽用?”高玉蘭回答說:“我想用它來記載今兒聽見的詩詞賦小調。”楊柳岸邊的人們娛樂方式各不相同,小孩子中放風箏蕩秋千者甚多,而年長的那些,花樣可就太多了。折柳送別賦詩的隻是一小撮,風中飄蕩著悠揚的樂聲,和樂而起的是歌聲。有厚重的男聲,也有女子所唱小曲,當然也不排除長嘯,就是有點辣耳朵。在妖怪與修士的雙重加持下,東華國的女性地位較唐有大幅度上升,能夠在踏青時縱情享樂。高玉蘭擺弄半天花箋,總覺得不如高長鬆前些日子給她的那一遝,她從背包夾層裏掏出幾張裁成長條狀的竹紙。紅孩兒驚恐道:“你出來玩不會帶了筆墨紙硯吧?”這小女孩兒的遊樂項目太硬核、太文雅了,他先前聽說有人會把賦詩作為娛樂的一部分,都覺得難以置信,看見有人隨身帶紙筆,越發不能理解。學渣の驚恐!高玉蘭說:“不會,硯台跟墨水實在是太重了。”這麽說著,又從夾層裏掏出幾隻筆,筆頭處都契合著鐵製筆套。這幾支分別是滴墨毛筆、鋼筆與鉛筆。論寵妹高長鬆是專業的,這些玩意兒暫時搭不起量產線,且他並不想挑戰古人對硬筆的接受度,就找手藝人幫高玉蘭打了幾支。結果高玉蘭反過來跟他要圖紙,吐槽道:“大兄你是否忘記我就是學這些的,不若讓我親自做,長短手感都能調試。”高長鬆一拍腦袋,嘿,說得還真對,幹脆交給妹妹自己。他不知道的是,在白鷺洲書院中,這三種筆已如蝗蟲過境一般,席卷整座書院,畢竟白鷺洲書院是理工科學校,生員更注重實用性,他們需要隨時隨地能用的簡便文具,這幾支筆真太合適了!高玉蘭也小掙一筆,名聲up!當然,她逢人就說是大兄贈予的圖紙,以至於同窗們都知道她有一名生而知之的神異兄長。高玉蘭思來想去,選擇鋼筆,熟稔地在紙箋上勾勒出竹枝的線條,紙麵又滑又韌,畫出的線條也不間斷。她的丹青技藝稱得上高妙,都是畫圖練出來的。先隻有紅孩兒看,不一會兒,另一名學渣段濂也被吸引來了,他最近正被壓著學畫圖為畫雞舍,真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用憧憬的眼神看向高玉蘭,訥訥道:“這怎麽學的?”高玉蘭挑剔地看向最新作品,戶外作圖,胳膊肘膈得慌,影響她的發揮,於是長歎一口氣,想也罷也罷,回頭再畫更好的。她說:“多描紅,多做圖,熟能生巧。”段濂很不安,你讓他描紅,就像是私塾的師長讓他寫大字,從坐下的那一刻起屁股就在凳子上扭來扭去,一刻也不停歇,說白了就是坐不住!紅孩兒驚歎後對高玉蘭建議道:“你不說想聽他們唱歌嗎?坐這麽遠怎麽聽?咱們一塊湊過去?”高玉蘭欣然同意,跟高長鬆打過招呼後,同紅孩兒、段濂一起走。*胡三娘與她同族的姐妹構成踏青旅途中最亮麗的一道風景線。精怪多美女,又以狐族為佳,否則當年也不會派蘇妲己跟商紂王談戀愛。胡三娘不在的日子裏,狐族姐妹團又多一人。新來的玉麵生得漂亮,千嬌百媚,又有養在深閨的大小姐氣質,且比起她們這些自力更生的狐狸,她特別弱小,手無縛雞之力。隻是玉麵說話好聽,哭起來也漂亮,狐女看見直呼“我見猶憐”,沒過多久她就混成了團寵。一群靚麗又嫵媚的狐女湊到一塊,一會兒委托樹精生出纏繞的結實的藤蔓,給她們做秋千,風中都回蕩著清脆的笑聲。一會兒又翩翩起舞,花生的妖怪也加入其中,玉麵公主展示了大唐流行的胡旋舞。這裏的胡指的是胡人的胡,她卻喜歡這巧合版的諧音,桃花妖見跟不上她旋轉的速度,手一揮從半空中落下紛紛揚揚的花瓣,一些落在玉麵公主烏黑的發間,一些則隨著她的裙擺一同旋轉。高玉蘭隻看一眼就被勾住了,她幹脆席地而坐,以削平的硬木板做支撐,又拿出一張竹紙固定在麵上,開始了寫生。紅孩兒跟段濂也不錯眼,前者壓根不知道玉麵公主跟他不負責任的爹有多麽深入的關係,哎,即便是開放的妖怪,父母也不會跟兒子提起自家爹一人入贅兩家,爭當西遊最強贅婿!更何況,他還隻是個童子,遠沒到妖怪中的成年年齡!高玉蘭的記憶力特別好,她就像是人型留影機,在腦海中定格住玉麵公主舞動的畫麵。甚至連她鼻子皺起的弧度、上揚的嘴角、裙擺間的褶皺都記得一清二楚。思忖過後她選擇用鉛筆作畫,而繪畫的方式並非現代常見的神韻圖,而更接近於素描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