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的老書生鐵麵無私,一把戒尺舞得虎虎生威,又兼之修為高深,捏青年妖怪像捏小雞崽子,有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紅孩兒都得搖頭晃腦讀《開蒙要訓》,偶爾再寫幾個大字。他跟段濂都是後進生,沒幾天就培養出一起挨板子的革命情誼,牛聖嬰折了根草叼嘴裏,見段濂悶悶不樂問道:“你今個兒咋回事,愁眉苦臉的,總不見得是家中兄長要校考你學問吧?”段濂說:“那不至於,他自己也沒讀幾個大字。”長歎一口氣道,“不過是要賣身給他當苦力,說是要教我養雞的把式。”紅孩兒是富有一方山頭的二代,西牛賀洲不時興妖怪大王開荒種地,他們更擅長當綠林好漢,當即嗤笑道:“你這也算個妖怪!”段濂一聽不高興了:“比不得你,在山裏茹毛飲血,連燒豬都沒吃過。”牛聖嬰勃然大怒,一口三昧真火噴得段濂滿頭滿臉都是,愛美又臭屁的赤聞到頭毛上的燒焦蛋白味兒,麵色陡然一變,也對紅孩兒呼啦啦噴火。兩人互掐好一會兒,陡然間,察覺到老書生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立刻把火收回來,撒腿狂奔。他們跑了起碼二裏路,朱雀門被遠遠甩到身後,牛聖嬰邊呼哧呼哧跑邊跟說:“你帶我一塊去養雞算了,聽著怪有意思的。”段濂吐槽:“我看你隻是不想回去被夫子噴。”牛聖嬰:“那是隻有夫子嗎?我阿娘也不知給下了什麽迷魂藥,見我念不出招牌就拽著我的耳朵一頓猛臭,這日子愛過誰過,大王我遠渡重洋,就是要吃香的喝辣的。”話說著他倆衝破驛站前冗長的隊伍,看見公交走獸就想往上跨,這舉動引發在場人的不滿,段濂還沒來得及報地名兒,他的難兄難弟牛聖嬰就被提溜著領子拽了下去。牛魔王甕聲甕氣道:“好個小兔崽子,敢在你牛爺爺麵前撒野!”牛聖嬰一聽這熟悉的聲音,懵了,回頭跟牛魔王大眼瞪小眼道:“爹啊!”牛魔王:“……”你個豎子,怎麽在這兒!……牛魔王滯留東勝神洲,背後隻有四個字樂不思蜀。不是每一隻開化了的妖怪,在見識過花花世界後,還願意回老家當山大王的,尤其是高長鬆扇動蝴蝶翅膀,東勝神洲文娛界□□,哎,難怪神仙思凡,在這一住,妖怪也不想走啊。牛魔王隨意進一家茶寮,在寬凳上大馬金刀地一坐,牛聖嬰看他擺老父親的譜,飛完白眼後“嗤”。段濂不說話,茶盞擋住他的半張臉,漏出來的眼睛寫滿看好戲,他養大的那隻紅腹錦雞穩穩當當蹲在他肩膀上,二者眼神一模一樣。牛魔王先聲奪人道:“你什麽態度!”手在桌板上重重一排,茶水在杯口滾了個囫圇,又勉強蕩回中心。牛聖嬰還是不理他,叛逆得不行,跟忙活的店小二招手道:“把你家的招牌吃食都上一遍。”他隻恨這家名頭不響亮,菜價賤,不能吃大戶。牛魔王看他這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樣,登時手癢,妖怪父子的脾氣都很火爆,紅孩兒出去創業前,兩人三天一大打,兩天一小打。轉念一想,牛聖嬰出現在這兒,少不得背後還有他夫人,自知理虧的他清喉嚨道:“你怎在此?”紅孩兒不屑:“嗤。”牛魔王:“……”他冷硬的拳頭在紅孩兒腦袋邊上揮了揮,後者眼角睨他,仿佛在說:你有本事就下手!牛魔王懂了,這是有人撐腰呢:“夫人也來了?”紅孩兒斜嘴冷笑:“嗬。”牛魔王頓時頭大如鬥,誠然,他是心虛了,卻沒做好跟鐵扇公主對線的準備,這少不得被夫人削一頓,他老牛肯定不能還手,可若是大庭廣眾之下夫妻打架,他丟臉啊!而且這豎子,肯定唯恐天下不亂,得想個法子先把他支開。牛魔王的手法十分老套,他勉強擺出慈父的模樣,自腰間解下荷包袋,丟到紅孩兒麵前道:“聖嬰,你跟你友先找個地方登登,用度上不要吝嗇,盡興就好。”意思是你個小屁孩兒也別添亂,愛到哪發財就到哪去。紅孩兒難得有機會敲詐,肯定獅子大開口,直到把牛魔王宰得齜牙咧嘴,才拉著段濂滿載而歸,他一蹦三尺高道:“這下你我啟動資金有了。”不得往銷金窟跑?段濂也有些意動,可想到他老哥的冷臉,又覺得不妥當:“你剛才跟我說一起去養雞,還走不走?”牛聖嬰想了一會兒,還是答應道:“走走。”反正也就是個過場。他倆這回老老實實排隊上車,一陣風馳電掣後,來到城西的莊園。……借助各方人脈,高長鬆總共請來了六名專家,種族門派各不相同。除卻赤,青丘女娥為答謝高長鬆的人情,送來一名叫做胡三娘的年輕女士,隻見這名狐女舉止妖嬈,形容豔麗,卻作農家婦打扮。據悉,這胡三娘是狐族中遠近聞名的手藝人,百姓都聽說過狐狸愛吃雞,狐族中雞肉銷量居高不下,一些頭腦靈活的狐狸精抓住商機,專做雞肉批發生意,胡三娘就更絕了,她釜底抽薪,從養雞開始研究。隻可惜雞怕狐狸是天性,為了讓雞苗不心梗嚇死,她付出了卓絕的努力,在家禽飼養與選種上頗有心得,堪稱一屆大家。此外還有培育靈植的修士,他們農閑之餘也會養幾十雞鴨作消遣,此番前來是蒞臨指導還是進修學習傻傻分不清。經過鍾離的一番解釋,高長鬆也大致明白了徐元夢的憂慮,不過是赤脾氣火爆,曾做過一段時間的家禽寡頭,以至於風評不佳罷了。此外還有各自的門童、小廝、弟子、族弟妹等。徐元夢站在一排出專家中瑟瑟發抖,深感自己的格格不入,他向高長鬆發射光波,試圖讓頂頭上司理解自己才疏學淺,不配同諸大佬站在一起,卻沒想到高長鬆會錯了意,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高長鬆:嗬嗬,手下就你一個得用的,怎能臨陣脫逃呢?為盡地主之誼,高長鬆先請諸位專家吃了一頓便飯,用的就是他小二層辦公樓內的灶台,特意抽調專門廚師烹飪。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菩薩的蔬菜真不是蓋的,紅孩兒跟段濂悄悄咬耳朵道:“就衝這頓飯來,很值!”二者英雄所見略同。酒飽飯足後,正式參觀商城出品的萬雞籠,漫步在幹淨敞亮的雞舍中,他介紹道:“大棚以茅草做頂,部分木梁上糊紙擋風,在保重空氣流通、風力降低的大前提下,盡量保障受自然光照麵積,充足的陽光有利於提高雞苗存活率,加快生長速度,降低飼料消耗。”這在後世隨處可查到的經驗,在遙遠的古代確實寶貴的財富,在場人中隻要是有養殖經驗的,都恨不得拿出紙筆記錄高長鬆說得每一句話。嚴肅的人群中,吊兒郎當的紅孩兒顯得格外明顯,他一副百無聊賴、走馬觀花的模樣,暖融融的陽光投射在他身上,感受春日愜意的溫度,他禁不住打哈欠,任由淚水沾濕他纖長的眉毛。高長鬆忍不住點開他的個人列表,想看下他是誰家派來的,學習這麽不認真。結果……高長鬆:。誰能告訴我為何我這混入了一隻紅孩兒!第192章 清晨,高長鬆起床,去找木匠,上月他訂購了一□□櫃、胡床、榻與憑幾,用來填充員工宿舍。菜田果林旁的小平房住不了那麽多人,專家與他們的學徒需移步養豬場後的二層小白樓。木匠跟高長鬆達成長期合作關係,看見他來熱情地請人進去吃茶,高長鬆汗顏道:“不了不了,今天還有事,您那一批家具打得怎麽樣了?能今天交付不?”木匠笑道:“早完成了,正準備讓我家小子給你送去,要現場驗貨否?”高長鬆也不推脫:“那就看看。”走馬觀花地瞧完後,跟木匠點頭結完尾款,木匠的兒子早已牽出他家的走獸,將新家具一件壘成一座小山,送貨上門。高長鬆沒搭這趟順風車,他移步前往汴河旁。未到飯點,酒樓門前冷冷清清,店小二化身小廝,揚掃帚的時候插科打諢,看見高長鬆時一齊繃緊皮道:“東家!”高長鬆擺擺手問:“王娘在否?”嘴皮子利索的道:“在廳堂內當監工呢,咱就算柱子上留一手指頭的灰都能給王娘看見。”高長鬆聽了還挺樂,這是好話啊,將王鶯鶯的工作仔細度表現得淋漓盡致,於是他回道:“待會兒肯定在王娘麵前表揚你。”店小二幹脆作揖道:“那就拜托東家了。”他們這群服務人員都歸王鶯鶯管。王鶯鶯正在給員工做思想建設,杜絕一切偷奸耍滑的不良風氣,看見高長鬆來,她也沒急著表現,反倒切換成了白骨精的工作狀態,利索地交接道:“已經跟梨園交涉過了,有關呼延道友的話本,咱們都有優先講演權,就是剛好遇見魃宥前輩,他讓我帶個話,問十二郎什麽時候再去一趟,做個指導,他們對‘大明之巔決戰’很感興趣,就是人物不夠……”她嘴瓢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道,“人物不夠有血有肉。”高長鬆道:“成,我過段時間就去。”他又問,“話本連載真比路岐人演唱火?”王鶯鶯說:“你是不知道,咱們這現在專門有一批呼延道友的崇拜者,天天來、頓頓來,感情是衝著連載的,吃席都是順帶。”“客流量不說花花地漲,也是穩步提升。”高長鬆呢對文娛的吸引力沒譜,但他信任王鶯鶯,後者績效跟營業額掛鉤,正挖空腦袋想心思,琢磨如何讓他們的生意蒸蒸日上。他想了想,問了王鶯鶯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王娘啊,你可知如何對付叛逆邪性的年輕子弟?”他其實想說青春叛逆期,轉念一想,古代沒這概念。王鶯鶯為難了,她隱晦道:“恣睢子弟在我等姐妹麵前,一向收斂。”正如“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青春靚麗的少女麵前,叛逆者也得收斂脾性。高長鬆直擺手:“不是一種叛逆。”他腦海中的紅孩兒,是個七八歲小孩的形象,跟男歡女愛完全不搭邊。人家的叛逆,是對著觀音菩薩都敢刺的叛逆。想到紅孩兒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高長鬆就心有戚戚焉。他最後說:“心理年齡怕是更輕些,如垂髫孩童,隻是頑劣驚人。”王鶯鶯表情古怪,憋了半天才道:“實不相瞞,若是垂髫稚子,請教鍾離郎不是更好?”高長鬆一頭霧水:?她看高長鬆的表情忍不住埋怨道:“不是我說,十二郎你也要長點心。頭是你的兒,年紀也不大,少說也要盡點當爹的職責,哪有全丟給鍾離大郎的道理?”回憶著回憶著他又開始吐槽了,“鍾離大郎千好萬好,就是帶鵝子沒個度,他才多大,哪能帶著頭一起去花街柳巷……”高長鬆:!一麵被訓得抬不起頭來,一麵又暗自震驚,哎這都是什麽事……他心說:不如就把紅孩兒分配給觀音帶吧,他未來能把紅孩兒收得服服帖帖,還給他封號善財童子,眼下也能應對吧…………下午,高長鬆帶了一籮筐竹苗上田。大中午的,他閑來無事盤點背包,發現鍾離大郎為他拍下的紫竹。尤記當時說紫竹根苗出自南海,與珞珈山的紫竹林同根同源,高長鬆本想用紫竹來喂大熊貓,眼下熊貓不在,幹脆種一排當雞籠與外界的隔斷。這項工作不出意外,又落在觀音手中。觀音忍不住怨念道:“十二郎,我真不能再幹了,上百畝的菜地就讓我一人拾掇,還得時不時去看病樹、收豬圈,我哪怕有三頭六臂也做不完啊!”高長鬆新奇地看他一眼,觀音人間化身走的是寡言路線,今天說這麽一大籮筐話,想是被逼狠了。他精準挑出華點道:“怎麽豬圈都要你負責……哦!”他猛一排腦袋,“是豬剛鬣交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