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鬆倒吸一口冷氣:自稱灑家,更梁山好漢了!白寒霜先說價錢:“一壇十靈石,一共五十。”惠明酒喝多了,人卻清醒,他說:“十靈石與合芳齋賣得也差不多,既如此我何必來買你的?給你四十五個石頭,不還價。”換作古龍小說中有格調的劍客,是絕不會講價的,劍修卻不同,他們一個子兒都不會讓。白寒霜又坐下,莊嚴若磐石:“此言差矣,合芳齋的價格我知曉,一壇不多不少正是十一靈石,哪怕買多了有折,不過買十贈一鬥,價格遠不若我,你在我這買五壇,到合芳齋最多買四。”他還說:“大師還請回吧,我這不講價。”反正賣得出,他就一口咬死。惠明大師也不惱,他摸摸肉乎乎的腦袋道:“你們這群劍修,當真精明,買這麽多次,就沒哪次便宜些的。”換個數術不好的攤販,早給他胡攪蠻纏壓下去了。他說:“罷了罷了,都給我罷。”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不要壇子,酒全灌進葫蘆中,白寒霜生意做成了,隨他怎麽倒騰,他想這些壇子能二次利用,更高興了。這筆生意做完了,白寒霜也收攤了,他把草席一卷向高長鬆虛心求教:“十二郎,可有何不妥?”高長鬆:“……不,並無不妥。”管他黑貓白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同理,管他劍修多不修邊幅,能賣出去就是管用。……逛完大相國寺的市集後,高長鬆對東華國的商業發展有了新體會。哎,別說,沒重農抑商就是好啊,瞧這商品多樣化的。且有了精怪的加入,東華國的審美也多元化起來,別的不說,高長鬆竟在賣小黃書的攤上看見了工筆畫的花鳥圖。他聽見那商家賊眉鼠眼地推銷道:“這本好,聽說是從隋宮廷流出的,其中有一副《雪竹文禽圖》,文禽嬌小,細羽微帶絨,鳥喙在地上一點一點,煞是可愛,我就給您看一眼。”說著,翻開一條縫,讓那桀驁不馴的鳥精瞄了一眼。就這一眼,年少的鳥精給擊潰了,麵紅耳赤,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哼哧哼哧道:“給我來一本。”惹得商家眉開眼笑。露過的高長鬆心情隻能用六個點來形容。他想,在妖族眼中,這些花鳥圖、野獸圖,是不是就跟他們眼中的美女圖一樣,值得細細品鑒,如果是雙兔傍地走之流,就是小黃圖?高長鬆猛地搖頭,將這些腐朽的思想從腦海中甩出去。跟高長鬆有關的,有兩樣賣得好,其一不用說,就是白酒。其二倒是他沒想到的,攤上竟有那麽多盜版書。這盜版,不僅僅是教輔的盜版,還有先前經過潤色的倩女幽魂的盜版。高長鬆撅著屁股蹲在小攤前翻盜版書,不由憶起初中時在盜版書攤看《盜x筆記》,表情更。既然是盜版書,印刷肯定不如正版,高長鬆本以為他們字已夠緊湊,紙質量夠差,哪想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盜版書的紙張真連草紙都不如。版歪歪扭扭且不提,墨跡時輕時重,還有錯別字。且為節省紙張,那字雕得密密麻麻,跟字典比起來不遑多讓。高長鬆:。有那味了!這攤是個小老頭支的,也不像那賣花鳥畫的黃書販子,眯眼睛曬太陽假寐,高長鬆笑著試探道:“你這書印得太糙,不如正書堂。”正書堂是魃宥書局的名字。小老兒眼皮都不抬一下:“你在他那隻能買一本,在我這可買一套。”這句話實在。高長鬆又詐道:“你賣這仿本,不怕老祖宗找你麻煩?”小老兒悠悠道:“天下那麽多仿本,那也得老祖宗抓得過來。”高長鬆像這話說的沒錯,看來盜版書事業在東華國已經成規模化、體係化了,甚至有專門的盜版書印刷廠,他們深諳節省成本之理。不過,這也證明有市場才會有產品,要不是正本銷量夠高,哪能養活盜版市場?回去後高長鬆在榻上翻來覆去地琢磨。要說他在東華國也混出點文壇名聲,要不一鼓作氣,名聲再擴大些,哪怕賣貨都方便?要不他憋憋,再寫點小說?還是搞點活動?哎,還是麻煩,要搞活動得在本地有勢力,可他就像無根的浮萍一樣,在本地是一點號召力也無啊!也不然還是多整點漂亮文字,去魃宥那吹吹枕邊風,他認識的醉心文藝事業的老祖就隻這一位!……魃宥日子過得很舒心。如果將他一天的生活寫作小傳,定是《我在大安吃喝玩樂的一天》。清晨,當小商販挑著花架一邊唱小曲一邊在街坊內兜兜轉轉時,魃宥才迎著稍顯刺目的陽光睜開眼。他的臥室風雅而精致,很有文人韻味。大唐好明豔,色彩飽和度高,東華國這流行莫蘭迪色係,他的臥室也如此,善用朱砂、花青、藤黃、赭石、石綠等傳統色,沉靜典雅、平淡含蓄。他才坐起身,蜘蛛化成的婢女就迎上來,這都是他書局的員工,啄木鳥雕版,蜘蛛負責裝幀。蜘蛛精們的工作壓力小,所以還得去他家兼職婢女,她們像是盤絲洞的蜘蛛,天生自帶妖媚之氣,可魃宥要求高,他是文人,紅袖添香的婢女必須端莊,於是他看見妖嬈的蜘蛛精就不高興,就要訓斥,就要扣她們工資。蜘蛛精:……蜘蛛們還能怎麽辦呢?當然是服從了!他們中的一部分化身清俊小廝,寧願在外做粗使工作,都不願意貼身侍候魃宥,另一部分隻能違背天性,換上低調的裙衫,額間貼溫潤的珍珠,一舉一動收斂妖邪之氣,力圖看上去溫柔而端莊,有點書香氣。於是,大清早,魃宥被包裹在充斥著書香氣的氛圍中睜開眼,婢女服侍他洗臉、穿衣。魃宥說:“早食我要用蜜麻酥炒團。”蜘蛛精哪敢不從,趕緊去買,於是當魃宥換好衣服,束冠坐高桌前時,麵前擺著碗熱騰騰冒著香氣的炒團。他漫不經心地想:哎,今天是去梨園聽曲,還是勾欄看戲,還是去大相國寺買古玩呢?最後他決定先去買古玩,最近書局大大地掙錢了,手頭很鬆快。大相國寺前殿到處是地攤,聖殿閣門口的文化濃度則拔高好幾個等級,這裏是文人最愛逛的古玩市場,連《春秋繁露》、王羲之手書這種古古古物都能翻出來。魃宥自認是“評古師”,意為品鑒古玩之人。他這麽自視也沒錯,畢竟跟那些紙上談兵的人不同,魃宥是從那些時代過來的,看過原版。哎,有些作品,當時看不覺有甚精妙之處,可就像酒,越釀越香醇,現在拉出來品鑒,又覺得香。當然,也有可能是跟風導致的。魃宥正在鑒賞一副《蝴蝶圖》,他認為此畫很有意境。耳邊卻傳來一串俏皮的順口溜,隻聽那人言道:“好來好去又好收,多財多寶亦多憂,門前沙燈高高照,戶內空囊度春秋。我觀郎君印堂發紅,福星高照,可要算上一卦?”大相國寺這還有個特點,分明是和尚的地兒,算卦的道人卻很多,煉器師拿他們的作品跟古玩放一塊賣。從這角度來說,算是和尚給他們借地了。道士在這裏做兩門營生,一是賣丹藥,二是算卦。魃宥放下蝴蝶圖,對擺攤的小道說:“我買了。”擺攤的也是小道。隨後扭頭問張仁祖道:“你又是什麽路數?”張仁祖所在的門派主修丹道,可道士丹卜符不分家,什麽都會一點。且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不像和尚,富得流油,所以什麽都會點,也能出來“招搖撞騙”。魃宥認為,像張仁祖這樣鑽心丹道的非要給人算卦,就是撞騙。張仁祖跟他私交不錯,他人也是個靈活的,嬉笑道:“想給你算一卦。”魃宥不吃這套,直接說:“不中!”隨即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從小道手裏接過他最新的《蝴蝶圖》,轉身大步流星向前走。張仁祖看他如此冷酷無情,連忙跟上道:“哎哎哎,別急著走啊,咱們聊聊。”一路小跑地跟上去。他說:“不算卦咱們也談談,前麵有間茶樓,可能讓我請你吃一盞茶?”魃宥用下巴看人,慢悠悠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張仁祖哭笑不得說:“好好好,是我獻殷勤,有盜心。”他說,“現在咱能去談談嗎?”魃宥這才哼了一聲,勉強答應。等到茶樓,魃宥才發現,何止是張仁祖,有不少老朋友都等著他呢,其中有道門的,有妖族的,就是沒和尚。人也不是很多,也是,他壓根沒那麽多知交好友,修為低於他的又不怎麽敢出現在他麵前。魃宥也摸不著頭腦了,這些老家夥齊聚一堂,到底有什麽事,可隨著張仁祖一句話,他的疑惑便迎刃而解。張仁祖嘿嘿笑道:“聽說你最近掙了很多靈石。”還做了個蒼蠅搓手的動作,略有些猥瑣,在這一眾人、妖中就屬他最不修邊幅。魃宥明白了。他先嗬嗬笑道:“這靈石既是我掙的,又不是我掙的。”隨後又表示道,“爾等意下如何?”還有什麽意下的,看看大相國寺的商業發展,再看看默默無聞的道修,以及吃老本的妖修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麽。跟做大做強,不僅擁有占地麵積超大皇家園林,還掙的盆滿缽滿的和尚比起來,道士,都在貧困線上蹦。說個最簡單的,和尚除了尋常念經驅魔外,業務十分廣泛,別的不說,光是手工業,就衍生出了眾多分支,目前東華國出口內銷中賣得最好的蘇繡,就是尼姑們帶頭繡的,她們的繡品在山門外掛了兩條街,有無數人上門求買。這是手工業,此外還有釀酒的、燒肉的、表演俗講的、傳統借貸的,可以說,和尚們將第二春事業發展得如火如荼,又賺了靈石,還弘揚了佛法,又得到了名聲,堪稱是一舉三得。比起他們,走高層次路線的道士就不行了,按理來說,現在東華國的國主扶植道法,佛道在國內打得勢均力敵。可道友們除了賣點符,賣點丹丸,做法事外就沒有別的營生了,而且舉國上下那麽多修士,這些活誰不能做?就導致他們行業內卷得也很厲害。道觀更不用說,除了香火錢與正常的耕田所得外,他們基本沒什麽錢了。妖族更不用說,有翼一族都發展至養雞鴨了,他們中除了狐族外,基本都混得不好,沒什麽錢,在吃老本。魃宥呢,原來與他們差不多,有些積蓄,供養了龐大的書局,卻不見得掙了多少錢,他又愛淘珍奇古玩,總的說來,掙得永遠沒花的多。這樣一個妖,在認識高長鬆後交了好運,看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勾欄瓦肆,與他書局印書的盛況。總有人推斷,勾欄瓦肆背後需要填補大量錢財,或許他已經被掏空了,但更多人相信,他在投身工商業後,變得比大相國寺的僧人還要富庶。這樣的富裕可不是他一人能掙來的,如果他受到了高人的提點,剩下這些也想通過魃宥的路子,跟會掙錢的高人一起玩,他們的門派、家族需要源源不斷的靈石供養,可在這些年間,他們的靈石已耗費了大半。魃宥略有些不屑,在他看來,這些人求分一杯羹的樣子太難看了,掙錢的路子,為何自己不用,要讓給他們呢?可這想想也是想想,他知道高長鬆的難處,外來商賈想在本地站穩腳跟,得依靠人情網絡,他不像粟特人有族群,有整個民族打下的善經營名聲,想要一鳴驚人,就得做大事。先前乞巧節他是展露過頭角,可那還不夠大,不夠讓人印象深刻,最主要的是,沒一些大佬參與。眼下這群人找上自己,他何不牽線搭橋,操作好了,高十二郎也能廣結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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