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門好功夫,福祥觀能續存多年橫跨幾個朝代,就是因一手醫術。古代巫醫不分家,這個巫,指的是廣義上的巫,狹義上的巫指的是能與神明溝通的人,特指民間與神鬼之時相關的人。而廣義上的巫,恐怕將各行各派包括在內了。道醫的“道”,也包含在巫的大類裏。那道醫研究的核心是什麽呢?無非是《黃帝內經》與陰陽五行說,以這二說為基礎,輔以各色醫學知識,能將二者融會貫通的,才能稱為道醫。竇亮對這不感興趣,醫的部分學得很差,但他也知道門派裏賣固精補氣丸藥賣得那叫一個好,他們還會提供起長期療養之能的藥膳之術。賣丸藥,其實就是商業行為,可主顧給錢不是錢,那叫布施費。他們布施費得太多,又對正經修自身沒什麽太大熱情,這才會催生出如竇亮這般的商人,因為賣丸藥掙得實在是太多了,就想掙更多。從這角度來看,他們也是沾染了人世間的利,不夠純粹。竇亮回福祥觀是因為他的家在這,他在此度過了漫長的童年以及少年時代,此外他現在對外銷售東勝神洲的貨物,也是有福祥觀背書的,他是個知恩圖報的,怎麽能不回來看看?福祥觀的道長勉勵他:“你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人也很聰明,相信你假以時日會跟靈寶派的高十二郎一樣,做出一番事業。”又不無羨慕道:“高十二郎給靈寶派寄了很多足袋,還有毛線衣,他實在是大手筆,那毛線衣現在長安價值上千,不是想買就能買到的,他卻慷慨地送給師父師叔。”說到這帶上了一絲抱怨的語氣,“你是沒看見,那葛老漢成日裏穿著毛衣招搖過市,頭昂得比公雞還高,一點修道人的矜持都沒有。”葛老漢的意思就是現在的葛老頭,其實葛朝陽鶴發童顏,看上去還是一名俊朗的中青年,是福祥觀的道長看他不爽,才用了蔑稱,多少有點他為老不尊的意思在。竇亮也不全然順著師父說話,他知道對方隻是想抱怨抱怨,沒安什麽壞心,就說:“您也甭說他,要是換作您,我給您搞這麽一件衣服來,還不是隔日就會穿上會朋友?”師父的心思被說中了,猛地跳了起來,竇亮一邊安撫師父,一邊說起一路上的見聞。*謝自然是來長安會朋友的,她來長安幾次,記憶猶新,順著小巷子七拐八拐,來到一處看似尋常的三進院子前。“咚咚咚、咚咚咚”來的是門童,卻不是普通門童,一張剪成人模樣的薄紙人推開門,孫元翔是個能給自己找樂子的,他丹青學得不好,這卻不妨礙他在紙人的臉上潑墨,很快,一張醜的不能再醜的臉應運而生。謝自然冷不丁看見這紙人,差點後退,這看上去也太醜了!紙人不會說話,謝自然也知道這點,直言道:“找孫元翔來。”紙人又點點頭,將門先合上,甚至落了鎖,回頭去找別人來幫忙。孫元翔來得還是很快的,他看見是謝自然,心情很不錯,小眼睛眯成了彎彎的月牙。“好久不見,揚州風光如何?”謝自然道:“我可不僅去了揚州,大半唐的領土,我可都踏足一遍了。”從這就切入正題了,她說:“你傳信讓我調查的事我也看了,確實,最近精怪們都不是很安分,聽說先前窮奇被打了個落花流水,往東去了。”孫元翔插嘴:“這我知道,實不相瞞,我可參與了那一仗。”他有模有樣地甩頭道,“那真是一場艱難的對決。”其實是群毆。隻可惜謝自然不想接他話,她說:“沿圖聽說有其他四凶出沒,我聽了描述,像是混沌。”孫元翔倒吸一口氣道:“這四凶本應十幾上百年才出現一隻,眼下紮堆,可是亂事又起?”謝自然道:“不知。”這不知說得比較利落,她本來對道法外的事不是很感興趣,那些凶獸之類的,非萬不得已她甚至不會出手驅逐。孫元翔也不說別的,隻是將她請進屋,沏了茶。他吃茶所用方子很傳統,會在茶裏加入各種稀奇古怪的堅果,最有意思的是,他還會從壇子裏挑出幾塊高老莊出產的腐乳,一邊聊一邊吃。聊天的內容橫跨各大洲,天南海北,真落到實處的卻很少,謝自然有一句話被孫元翔聽在耳裏,又暗自記下來。她說:“最近妖怪是不是變多了,我看他們很活躍。”孫元翔沒法回答,隻說“是嗎是嗎”。*再說葉瀾。她進長安很難,當年高長鬆拿烏斯藏的度牒進來,大大簡化了他的入長安流程,畢竟他是官府性質的交流,大唐要給點麵子。葉瀾就不同了,她是個劍修,而且沒什麽根底,都是第一次來唐,要不然謝自然臨時出現擔保,她被從大唐遣返都有可能。等好容易審核結束被放進長安城了,她便開始思考住哪。雖掙了些錢,但住的太好也不行,咱不能鋪張浪費,可住便宜的……要不去拆一下民間旅舍盲盒吧!還沒等她摩拳擦掌將住所定下來,謝自然就率先邀請她來自己位於長安的宅邸休息。葉瀾當機立斷,就放棄了旅舍之行,改跟謝自然住。這其實有些不方便,謝自然家毗鄰東市,那兒寸土寸金,似能證明謝自然財力的雄厚,然而葉瀾對此感覺一般,她甚至覺得有點遠,因此她要去的是西市。別的不說,淩霄派能派她出馬,證明葉瀾很是有兩把刷子,她已經決定好了,這幾天先什麽都不管,先把手頭工作做了。她的第一項工作,就是在西市貨比三家。一,高長鬆那的白酒與平時喝的米酒,到底有多不同。二、將這兒所有的酒價都打聽地一清二楚,尤其是白酒。葉瀾: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高長鬆:???誰跟你戰了?第147章 西市是唐代胡人的大本營,倘若高長鬆帶三妹妹來大唐安居樂業,定也居住在西市。這裏是長安外國人的聚居區,粟特人、烏斯藏人、波斯人、真臘人……無論是來自阿拉伯的,還是東南亞的都居於此。對唐人來說,從大唐外來的都是外國人,可對高長鬆這個烏斯藏人來說,西市簡直是民族融合大聚集地,在這裏,他能看見各國人,感受他們身後的不同文化。任何一個初來西市的人都會被這裏的氣氛迷住,葉瀾也不例外,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與旅舍相接的胡餅攤,金燦燦的胡餅烤得酥脆,那股葷油的香味幾米外都能聞到,葉瀾暗自吞咽口水,她自覺這一路都吃得不錯,卻還是被胡餅吸引住了。不多時,她就買了張胡餅,咯吱咯吱吃了起來。街上人皆側目,這群胡人來唐已久,早能分辨出漢人的美醜,白衣飄飄的劍士吃酥脆的油渣餅,絕對是幅惹人注目的西洋景。葉瀾吃完胡餅,人也走到了酒肆一條街,金發碧眼的波斯姬提著酒勺,倘若客人多了,她還會進店內跳一段胡旋舞。酒肆是葉瀾此行的目的地。白酒從烏斯藏遠道而來,高長鬆尚未組建屬於自己的商隊,因此都是由中間商代為銷售,目前兩大中間商分別來自益州與絲路沿線。整個長安城中,白酒的價格都是統一的,隻有微調。葉瀾跟胡姬比劃許久,這胡姬漢話說得不好,一股外語味,最後還是找來了店鋪的大胡子掌櫃,此人長得圓胖,像隻圓滾滾的球。價格跟葉瀾想得差不多,分散稱與整壇買兩種,按照正常的供需規律,買得越多越便宜。葉瀾又陸陸續續跑了許多家鋪席,別的不說,這西市酒價還是很統一的。益州的商賈掌管其他大宗買賣,店開在東市,東西二市側重點不同,西市更有煙火氣,東市則更加清幽。那些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小攤販不見了,東市的街道很寬敞,兩側鋪席大氣。聽說這裏出售昂貴的酒、海底的珊瑚、與黃金等價的香料,還有來自絲路另一端的璀璨寶石。益州是著名的絲綢產地,此外,綾羅綢緞中極有名的“單絲羅”也產自此地。高長鬆將白酒賣給公子哥劉毅背後的劉家,他們將酒包裝得極好,跟絲綢歸為同等貨物一同售賣。劉家的掌櫃很熱情,誰叫葉瀾看上去就很富有呢?劍修別的不說,麵子上還是很能唬住人的。益州的店鋪不接受酤酒,都是一瓶瓶賣,裝酒的瓷瓶不說價值連城,也品質上佳,這裏賣得就比西市貴。哪怕是貴,生意也很好,達官貴人都愛從他們這拿酒,基本都供不應求。葉瀾將其作為生意經,記在腦海中,暗自點頭:倘若真能在東勝神洲賣酒,我們也這麽幹。逛一圈後,葉瀾飄飄然離開,不帶走一絲雲彩。益州的酒太貴,她不買。劍修都很懂貨比三家。後麵幾天她在街坊裏轉了轉,確實找到了便宜酒水。賣得便宜也是有原因的,人家的白酒摻水了,摻得還不少。依次調查完後,葉瀾有數了,知道大唐的白酒賣幾錢,都是怎麽賣的,如何抬價雲雲,她以大唐的開元通寶與靈石換算,得出讓她咋舌的天文數字。搞清楚,這可沒上次拍賣時來得貴。可上次,那叫物以稀為貴,眼下在大唐,白酒的供給量絕對不低,卻還保持著高價,這才是品質的證明。之後葉瀾還調查了長安的物價,與東勝神洲大安國的物價進行對比,從而算出了白酒在大安國的售賣價格。這項工作持續了比較長的時間,甭看葉瀾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她其實是個學霸。修行者中修出成果的,腦子都不錯。她也做過小買賣,為了靈石,劍修都是多麵手。先前做小買賣時葉瀾是吃虧的,眼下做完全準備,都是她從過去的經曆中吸取了經驗,要避免重蹈覆轍。轉眼間,大半個月過去了,先前分開的一群人中,竇亮過得最舒服,他做成了一筆買賣,給福祥觀注入新的資金,本人則從先前風塵仆仆的狀態中脫離出來,舒舒服服地躺道觀裏,過上衣食住行都有小道童伺候的生活。可長景不好,掌門過幾天就看他不順眼了,竇亮也算是掌門輩人看著長大的,初回來時還很高興,過幾天就倍感嫌棄。竇亮起遲了要被嫌懶惰,若喊小道童給他捏個腿,那更是要承受死亡視線。他這麽被嘮叨幾日,頂不住了,從福祥觀跑出來,先順葉瀾留的口信去旅舍找她。找到人後發現,葉瀾成日神出鬼沒,忙得像個陀螺,竇亮看後心下不忍,怎能讓仙人如此忙忙碌碌?於是自告奮勇幫她一起。有了竇亮的幫助事半功倍,這時,他們又遇見了意想不到的客人。*謝自然帶著孫元翔上門拜訪葉瀾。孫元翔一看見葉瀾就驚道:“你是那個劍修!”葉瀾:。不知該如何回應,便不作答。如同在揚州一般,葉瀾憑借她的風姿在長安城內聲名鵲起。唐代人做官不止科舉跟出身世家兩條路,還有所謂的“南山捷徑”。這是說你到距離都城較近的山上隱居,刷一刷陶淵明式的隱士逼格,就有概率被視作高人,請人出山做官。這裏南山捷徑是個比喻,意思是說在唐代,隻要是出名的、有格調的任務,那就有人感興趣,想要認識認識、引見引見。葉瀾看著顯眼,其實你第一眼看她,也會懷疑她是不是那些走捷徑、刷存在感的人,可等多看兩眼,很難不被她冷豔高貴的氣勢給迷惑住。定會產生“這樣的人,絕不會如此”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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