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手中握著的情報在逐步增加,他卻覺得關於神津真司的迷霧在逐漸彌漫開來。電梯到達十八樓,隨著電梯門緩緩開啟,他的眼前猝不及防地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兩個人誰都沒動,在安靜的對視中,電梯門開始自動緩緩閉合。這一次兩個人一起動了起來,安室透連忙按了幾下電梯內的開門按鈕,直到電梯門再一次緩緩開啟,他才鬆了口氣。諸伏景光走進電梯,兩個人麵麵相覷,最終忍不住一同笑出了聲,他們默契地沒有敘舊,但是對彼此的所有擔憂和懷念似乎都在這場輕快的笑聲中釋放了出來。笑聲逐漸止住,安室透看著好友的那身衣服,莫名覺得有些眼熟,他稍作回憶,腦海中快速閃過一個人影,遲疑道:“你的衣服……”“zero,你這身衣服……”同一刻,諸伏景光開口問道。於是兩個人的話音一同頓住。諸伏景光歎了口氣:“我們還是一會兒坐下來再慢慢聊吧。”電梯來到十三樓,安室透率先走了出去,諸伏景光緊隨其後。“降穀先生。”風見裕也看著並排走進辦公室的兩人,站起身,主動打了聲招呼,目光落在那個從未見過的黑發青年時,他動作稍頓,看向上司:“這位是……”諸伏景光對著那個帶著橢圓形鏡框的男人禮貌地點了點頭,猜到這應該是好友的新下屬,卻並沒有做自我介紹。見上司也沒有做介紹的意思,風見裕也大概明白了這位先生的身份特殊,並不是他能隨意接觸到的,他一絲不苟地接上上一句話:“初次見麵,您好。”諸伏景光聲音溫和,主動與對方握了個手:“幸會。”“降穀先生,會議室已經準備好了。”白井直紀的步伐雷厲風行,她站定腳步,對著在場的幾人依次點頭示意:“請跟我來吧。”小型會議室內,桌麵上已經整整齊齊地擺放好了一遝資料,白井直紀輕輕關上辦公室的門,卻並沒有離開,而是找了把椅子,就這樣在辦公室門外坐下來,以防止有人意外闖入。擺在桌上的資料都是他已經讀過無數次的了,現在幾乎已經能夠完完本本地將內容複述出來,他讓白井直紀臨時整合出這份資料,主要是為了讓好友以最快的速度知曉他們目前已經掌握的最近情報進展。這三十三天的時間,看似不過是短短一個月,但是足以在情報信息方麵拉開巨大的差距。安室透明白,hiro作為一直被神津真司藏在某棟房子裏的蘇格蘭威士忌,也一定有什麽消息,是隻有當事人知道,而其他人不得而知的。時間在翻動紙張的聲音中逐漸流逝。諸伏景光拿起第一份文件是有關那個人的基礎資料,翻開第一頁,最上方的那張證件照中的青年和現在的調酒師的形象略有不同,但還是能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眉眼判斷出來這是同一個人。“神津……真司?”他低聲念出那個名字。“這個名字有問題嗎?”安室透問。諸伏景光搖了搖頭,但是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手中的資料,解釋道:“我曾從他和伏特加的交流中聽到‘神津’這個姓氏,但還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全名。”頓了頓,他又說:“我以為那或許是一個代稱,結果竟然是他的真名。”安室透沒再開口,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時間上的浪費和情報上的誤區,有著不同觀察切入角度的雙方在調查的大方向上需要取得盡可能持平的認知。兩分鍾後,他的視線敏銳地捕捉到了坐在對麵的黑發青年逐漸蹙起的眉頭和愈發冷肅的神情,身為過來人,安室透知道,好友大概已經讀到關於神津真司反水的那部分了。“知道了他的名字後,我們便以這個名字為基點展開了調查。起初,我們沒能查到除了調酒師從業資格證以外的任何信息,因為無論如何都無法掀開那副神秘麵紗,白井他們有一段時間會稱呼他為幽靈。”“找不到存在於世的證據,所以稱之為幽靈嗎……倒是也很貼切。”“後來我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申請了更高保密級別的資料庫,竟然真的有所收獲,最終拿到了你手中的這份資料。”諸伏景光壓下心中的情緒波動,又逐字逐句地讀了一會兒,抬頭問道:“這份資料上的某些地方,描述得很模糊。”“的確如此。”“針對這個問題谘詢過管理官後,管理官告訴我,想要了解神津真司的事情,可以去找一個人。”“誰?”“圖像資料情報室,上野自由。”那是一個過去從未聽過、也沒有從手中的資料中出現過的名字,諸伏景光將資料整理好放在一邊,等待著好友的下言。“我去見了上野自由一麵,經過交談,我得知了他的另一層身份當年曾因神津真司反水而陷入困境的臥底搜查官。”安室透從身上拿出了一個隨身筆記本,一邊遞過去一邊解釋道:“那場談話隻有我和上野自由兩人在場,所以沒有會議記錄,但是我記下了一些關鍵信息,你可以先看看。”“據上野自由所說,神津真司以上線有問題為由誘導他與上線斷聯,一段時間後,突然向他遞來了自己已經暴露且極可能會牽連到他的消息,讓他抓緊離開組織,但是他並未離開,而是選擇了去搭救同伴,最終見到了神津真司的另一副麵孔。”看著正在翻閱筆記本的幼馴染,他頓了頓,還是額外補充了一句:“不過,上麵並不完全信任他。”諸伏景光明白最後那句話的言外之意,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敲了敲紙麵,若有所思道:“……這太矛盾了。”安室透深有所感地點了點頭。“神津真司通知上野自由離開組織,無論他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什麽,但是原計劃所呈現出來的結果就是:神津真司臥底身份暴露,生死未卜,而非他主動背叛。上野自由沒有按照神津真司的安排離開組織,而是回到組織找到了他,在這種情況下,殺掉不按計劃行事的另一個臥底,明明也能營造出與原計劃相似的結局,但是……”安室透的眼神頃刻之間變了,將那句話接了過去:“但是一旦讓上野自由回到警方,局麵就變了。”“是的,他的形象會從一個英雄變成一個叛徒,同時也會為自己惹來諸多麻煩;如果從組織的角度看,一個已經被策反但是仍舊受到警方信任的臥底搜查官所能帶來的利益,也絕對要比一個被警方盯上的叛徒多得多。”諸伏景光做出總結。“況且……”諸伏景光說著舉起手中的筆記本,向好友指了指某行字:“上野自由不是說神津真司有輕微秩序敏感嗎?當計劃被打亂時,他的情緒波動和煩躁感本就會超出常人。在這種情況下,神津真司既要說服自己修改計劃,又要說服琴酒不下殺手,比起讓上野自由活著回來,雖然這麽說很抱歉,但是直接殺死對方或者將其抓起來拷問才是更合理的做法。”“這也是上野自由回來後無法重新介入組織相關事宜的一大原因,包括他本人在內,沒有人能解釋神津真司為什麽會放過他。”“至於另一個矛盾之處就在於,後腦頭骨很薄,更何況是用鐵棍重擊,如果隻是為了讓上野自由暫時失去意識,辦法明明有很多,但冒著會讓對方直接斃命的風險這麽做,未免與神津真司目前展現出來的謹慎個性不太相符,這並不像是真的想放過對方的做法。”“所以,要麽是這位上野君說謊了。”諸伏景光合上手中的筆記本,抬頭看向坐在對麵的好友,緩緩道:“要麽就是他還隱瞞了什麽。”“這也是我一直有所疑慮的地方,上野自由的話聽起來有理有據,但是主觀因素太多,有些地方經不起推敲,他本人也無法為自己的說辭找到更合理的解釋和證據。”安室透揉了揉太陽穴,他昨天經曆了一場審訊,身上的傷已經大致處理過了,但也已經近乎20個小時沒能得到休息,高強度的思考讓他的大腦開始無法抑製地感到疲憊,但他還是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繼續道:“但是當時警方在組織裏的明線暗線已經被統統搗毀,神津真司的蹤跡就此消失,這個時候,讓已經被調職到圖像情報分析室的上野自由去尋找證據證明自己無異於讓他登天,而且上野自由也的確是曾經距離神津真司最近的那個人,更是當年那場事件裏唯一的當事人。”“你還好嗎?”諸伏景光起身倒了杯水,神色擔憂:“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我沒事。”安室透接過水杯喝了一口,緩了口氣:“昨天下午黑麥威士忌叛逃了,我跟著受了點牽連而已。”“黑麥……?”說著,諸伏景光的神色裏又突然帶了點兒古怪,問道:“昨天下午?”“對……黑麥威士忌聯合外界設計圍剿琴酒失敗後叛逃了,昨天組織裏抽調了不少成員去追擊他,但是後續結果還未可知。”“……原來是這樣。”安室透端著杯子,困惑道:“怎麽了?”諸伏景光坐回原位,定下心神,開始講述起一個月之前的發生的在自己身上的轉折點。“12月7日淩晨,我剛剛執行完一項任務,正在清理現場,同行的成員突然偷襲我,我將他製服後,質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從他混亂的罵聲中,我捕捉到了‘條子’‘叛徒’幾個字眼,但我還沒來得及繼續問下去,幾枚子彈迅速從遠方打了過來,那個襲擊我的成員當場斃命,我躲閃不及,也中彈了,但還好未傷及要害,也不會太過影響行動力。”“我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大概率已經暴露,這周圍也一定埋伏了其他組織成員,於是我一邊隱蔽一邊離開現場,但是因為剛剛正在清理現場,我的武器並未隨身攜帶,在暗處有狙擊手埋伏的情況下,我也無法冒險去空地拿回槍。”“這場追殺或許是早有預謀,不斷有組織成員出現攔截,我勉強甩開了他們,傷勢卻也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加重,最後,我隻得暫時隱蔽了一個小巷裏。失血過多導致我的意識開始模糊,又過了許久,我聽到了一陣腳步聲,但在那個時候,我能做到的也隻有扶著牆站起來。”“然後我看到了調酒師。”隨著這場講述,他似乎也陷入了某種回憶中,沉聲道:“以及,在調酒師身後不遠處的,明明已經追蹤而來卻突然開始退後隱蔽的組織成員。”“退後隱蔽?”諸伏景光點了點頭。“等到再醒來時,我就已經身處於一棟陌生的房子裏,身上的衣服被換過,傷也一並被處理妥當。”安室透想起了在審訊室內琴酒和神津真司的對話,也提及了“那棟房子”這一字眼。“我醒來的時候,調酒師並不在,我身上的手機也不見了蹤影。我對那棟房子做了細致的搜查,在這個過程中,我發現窗外正有人嚴密監視著這棟房子,後來得到證實,那些監視者來自組織。”“神津真司安排了人監視你?”“不。”諸伏景光認真道:“那些人監視的是神津真司,而且他本人對此適應良好。”“我沒能弄清楚他究竟是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他大多數時間都表現得很友好,也並不在意我的冷眼,拿回手機後,我等到了一個離開那棟房子的好時機一月七日,也就是昨天下午,我發現外麵蹲守的人在逐漸減少。”安室透了然。黑麥威士忌聯合外界設計圍剿琴酒失敗後叛逃,組織派出了不少成員去追擊他,而監視著神津真司的房子的人正是來自組織,在得到指定後,也分出去了一些人去圍剿叛徒,所以才會出現一個這樣的天賜良機。一切仿佛都串聯起來了,在那看似平常的一個下午,不同的地方迎來了不同的轉折點。“我沒能弄清楚他究竟是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麽。”諸伏景光再次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帶我走,又為什麽盡心為我治療,而當我準備離開的時候,他也沒有做出任何阻攔。當晚,我穿著他的衣服、戴著帽子走出了那扇門,天色很暗,七點又是他習慣性出門的時間,所以外麵監視的人並未察覺異常,但這份偽裝很快就被戳破了,我用了點時間甩掉了追蹤而來的人,在天亮前回到了警視廳。”他說得輕描淡寫,絕口不提其中的危險,仿佛那場不久前才發生過的生死時速隻是一場遊戲一樣簡單。“對了。”諸伏景光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個包裹,裏麵是一套西裝和……”“一個信封。”安室透看出好友的詫異,解釋道:“那個信封是我放進去的。”“他打開信封時的反應很怪,我當時隻隱約看到那是一張照片,我本想找機會查看裏麵的東西,但是從那之後,我再也沒在那棟房子裏見過那個信封。”“……那大概是因為,他又把那個信封還給我了。”“什麽?!”諸伏景光身子不自覺地前傾,他先是驚詫,而後又為好友捏了把冷汗:“他知道那是你寄給他的了?”“不是。”安室透長歎一口氣,用了揉了揉太陽穴,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個問題:“他委托我去調查那張照片中的人。”“人?所以,那究竟是誰的照片?”諸伏景光發現好友突然間沉默了下來,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個名字。“神津真司。”安室透一字一頓道:“那是讀警校時的神津真司的照片。”那一刻,諸伏景光的腦海裏突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蘇格蘭,你應該讀過警校吧。”】“怪不得他那天會突然問這個……”他喃喃自語道。安室透站起身,打開會議室的門,和門口守著的下屬交代了幾句,又重新關上門。“我本想用那張照片幫他回憶一下自己曾經的身份,最好能讓他露出些破綻,但是他竟然帶著那張照片找上了我。”安室透神色不明,他的聲音突然壓低,快速道:“我今天一直在想,如果那不是他的伎倆,是不是也可以說明,其實他的記憶存在一些問題。”諸伏景光抬頭看向站在身旁的好友:“他或許已經不記得自己曾經讀過警校了,所以突然拿到那張照片時,第一反應竟然是進行調查。”安室透此前便生出過這種猜想,但是直到麵對這位好友時,才第一次對外有所表露。如果神津真司真的已經不記得自己的警校經曆了,那屬於臥底搜查官的經曆他還記得嗎?如果真的是失憶,又是出於什麽原因?是意外還是人為使然?而最為關鍵的一點是,假設神津真司的記憶真的已經出現了問題,那這個問題究竟是在哪個時期出現的?“明明線索在增加,但是他身上的謎團卻越來越多了。”敲門聲突然響起,諸伏景光看向門口時,安室透已經走到門口打開了門。“降穀先生,您要的東西。”“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