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都驚呆了,本來準備好的說詞,以及討價還價的餘地,都變得毫無用處。


    一路上背了這麽久,沒想到竟然用不上了?


    這種感覺……就好比連夜補完課,結果第二日老師說不考試了。


    是好事,卻也令人不爽。


    早說啊!


    “石愛卿,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石亨笑笑,恭維道:“國帑拮據,皇上仍如此支持河套建設,聖明無過皇上。”


    “哈哈……”朱見深忍不住大樂,“沒想到不善言辭的武清侯,也會拍朕馬屁啊!”


    石亨臉上一熱,訕訕道:“微臣說的是實話。”


    他心裏很納悶兒,皇上這是咋啦?


    怎麽一副……暴發戶嘴臉,莫不是發了橫財?


    國帑拮據並不是什麽秘密,石亨實在搞不懂皇上為何如此痛快,隻能歸結於皇上聖明了。


    想到這兒,他不由更欽佩李青的判斷:他雖小氣,但大事上拎得清。


    朱見深確實拎得清,不過,若沒有推行徹查商稅,他還是要討價還價一番的。


    “永青侯很急嗎?”


    “啊?哦…”石亨回過神,拱手道:“倒也不是很急,不過若能提前送達,總歸是好的。”


    皇帝爽快答應固然好,不過也打亂了李青的部署,石亨趁機道:


    “皇上,永青侯說國帑拮據,可用一小部分寶鈔來代替。”


    “寶鈔?”朱見深大感意外,“他不是最反對發行寶鈔嗎?”


    石亨撓了撓頭,解釋道:“永青侯這麽做,是想讓寶鈔這種貨幣不被市場淘汰,讓更多人認可,說是……這樣能提高寶鈔的信用。”


    他也不懂這些,隻是按著李青原話回答。


    朱見深沉吟少頃,緩緩點頭:“確實,他還真是深謀遠慮。”


    “嗯…那成。”朱見深道,“就兩百萬貫寶鈔,一百萬兩銀子。”


    如今貫鈔和白銀的匯率早已不是一比一,曆經數朝,寶鈔貶值的速度太過猛烈,即便在李青的強勢幹預下,也隻做到了一貫鈔換一百文。


    兩百萬貫寶鈔,也就是二十萬兩銀子而已。


    石亨又道:“永青侯還說,這次隻是應急,望皇上莫要大肆發行寶鈔,不然……”


    “好了,爛印寶鈔的危害朕知道,不用再複述了。”朱見深擺擺手,笑道:“石愛卿也居功至偉,想要什麽盡管開口,無有不允。”


    “……臣身居高位,也時常得到先帝…還有皇上賞賜,算是頗有家私,皇上無需再賞。”


    朱見深搖頭道:“還是要賞的,石愛卿漠北、河套兩頭跑,如此辛苦,朕豈好沒有賞賜?”


    想了想,他朝不遠處的小黃門道:“賞武清侯絲綢二十匹,紋銀二百兩,稍後你送去武清侯府。”


    “奴婢遵旨。”


    “臣謝皇上隆恩。”石亨下拜行禮。


    帝王賜,不可辭;他也沒必要跟錢過不去。


    石亨謝完禮,又技巧性的提醒了下:“永青侯那邊兒就缺錢糧,別的就沒什麽了,臣告退。”


    “嗯,”朱見深含笑點頭:“朕稍後就安排,愛卿慢走。”


    ……


    河套。


    李宏是真有些頂不住了,不全是因為辛苦,也是覺得這樣對他的成長沒有助益,完全是在虛度光陰。


    帥營。


    李宏甕聲道:“幹爹,你給我換個職位,我不想再開荒了。”


    “嫌累回家去。”李青翹著二郎腿,繼續看小說,頭也不抬。


    “我不回,我也不開荒。”


    “呦嗬?脾氣見長啊!”李青放下書,嘿嘿笑道,“那要不,你來當大帥?”


    李宏氣苦:“幹爹,孩兒不是怕吃苦,而是……這些事完全沒有意義啊!”


    李青臉色一沉,語氣也嚴厲起來:“好一個沒意義,你管開荒沒意義?”


    “至少,對我來說沒意義。”李宏有些怕,但仍執拗地頂了一句。


    李青氣笑了:“你可知這一句沒意義,否定了多少人?


    大明將士戰時用命,閑時開荒、耕作,為朝廷減輕了多少負擔?到你嘴裏就沒意義了?”


    “孩兒……不是這個意思。”李宏心虛,囁嚅著說:“孩兒隻是想……進步。”


    “不管是做親兵,還是開荒都能進步。”李青重新靠回椅上,繼續翻著小說,淡淡道:“隻是你眼皮子淺,看不到罷了。”


    李宏悶悶道:“孩兒愚鈍,還請幹爹明示。”


    李青合上書放在一旁,道:“讓你做親兵,是為了讓你更快的了解軍務,同時,也讓你了解親兵這個職位。”


    前半句李宏還能理解,後半句他就不明所以了,問:“了解親兵這個職位……是什麽意思?”


    “我問你,主將和誰打交道最多?”李青哼道:“不是上司,也不是士兵,而是親兵!


    無論是日常相處,還是戰場之上,親兵都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他們是主將的喉舌,軍務、指令什麽的,都要由他們來中轉、傳達;


    你想做武將,若連打交道最多的部下都不了解,如何成為一代名將?”


    李青籲了口氣,道:“誠然,我可以直接給你安排個武官職位,但那樣對你沒有任何幫助;


    所謂進步,不是指加官進爵,而是能力!


    沒有能力,一切都是空中樓閣。”


    李青道:“記著,唯有了解,才能理解,唯有理解,才能共情!”


    “孩兒……記住了。”李宏羞愧地低下頭,“對不起幹爹,孩兒太急躁了,沒能明白幹爹用心良苦。”


    李青嗬嗬,拿起小說繼續翻看。


    “幹爹……你生氣啦?”李宏臉色訕訕,補充道:“幹爹讓我跟士兵們一起開荒,也是為了讓我了解他們,理解他們,對吧?”


    “不全是,幹農活能提高你的耐力。”李青翻了一頁,說道:“戰場廝殺,體力很重要,光力氣大可不行,還得足夠持久,想想上次你才戰多久,就沒力氣了?”


    李宏一滯,認真點頭:“幹爹說的是,是孩兒太功利了,把進步給曲解了,對不起幹爹。”


    受李青影響,李宏的臉皮很厚,忙跑到李青身後給他捶肩,一副嬉皮笑臉模樣。


    “幹爹,你就別生我氣了,以後你就是讓孩兒挑大糞,孩兒都不帶皺眉的。”


    李青眉間一挑,緩緩抬起頭,回身看向他。


    “不,不是……幹爹你什麽意思?”


    “去,挑大糞去。”


    “啊?這,這……”李宏恨不能抽自己倆大嘴巴,嘴角瘋狂抽搐,“幹爹,這就沒必要了吧?”


    “我覺得很有必要。”


    “……幹爹~”


    “少肉麻,麻溜兒的。”


    李宏氣壞了,也不給捶肩了,“你就是故意整我。”


    “說對了,就是整你。”李青嗤笑道,“你也可以不做,回金陵什麽都不用幹了,還有你的婉清妹妹……”


    巴拉巴拉……


    “休想腐蝕我,我絕不會半途而廢。”


    “嗯,加油。”


    “啥是加油?”李宏不理解。


    李青咧嘴一笑:“就是……努力挑大糞。”


    “幹爹你太過分了!”


    ……


    “嘶~太臭了。”李宏滿臉猙獰,一張臉憋得通紅,心裏對幹爹不滿到了極點。


    不過,當他看到別人習以為常的神情,又覺得自己未免太過矯情,都是爹生娘養的,拋開身份不談,大家都一樣。


    別人能吃的苦,憑什麽他就不能?


    他抱怨的情緒,漸漸消弭……


    ~


    河套掀起一股開荒熱,各部落在明軍的引導下,也幹的熱火朝天。


    他們也知道,有了耕地後家小就得到了保障,且也不用再冒死劫掠,亦或被劫掠。


    牛羊肉固然好吃,但並不能讓他們食物自由,常處於吃不飽狀態,且還要整日擔驚受怕。


    相比之下,農耕就太安逸了,除了吃的差了點兒,其他哪哪兒都好。


    當然,這裏水草豐美,待穩定後,在農耕的同時,一樣可以兼顧放牧。


    生活有了奔頭,幹活自然賣力。


    …


    李青看著這一幕,頗為欣然,照此發展下去,不用太久這些人就將真正融入進大明,成為大明的一份子。


    開荒是個非常消耗體力的活兒,比耕作還要累,幹重活,肚子裏要有油水。


    於是,李青隔三差五,就想辦法讓他們吃頓肉。


    除了下放帶來的肥豬、肥羊,李青還派了幾支明軍去打獵,什麽兔子、野山羊、野駱駝……此外,還讓人去附近的水域捕撈魚蝦。


    但這仍不能保證十萬人的消耗所需,於是李青又派出去了兩撥人,一波去關內買豬,一波去瓦剌買羊,用以保證後續補充這些人的營養。


    開荒沒有油水實在太傷人了,不說明軍,就是那些部落,李青也不想虧待了他們。


    現在他們可都是大明的人,累死累傷都是大明的損失,再說,河套的後續開發,這些人可是主力,必要的嗬護是必須的。


    李青的付出沒有白費,收獲了正向反饋,各部落對大明朝廷更為親近,對明軍的芥蒂也大大減輕。


    接下來,李青的各種部署,他們都能積極響應,盡最大力氣配合。


    …


    春暖花開,青草發出嫩芽,荒涼的大地生機勃勃。


    李青欣然笑了,這一步邁出來,下麵的路就好走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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