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琳沒吭聲,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我。我一看上麵的字就認出來,那是朱文傑的字。他的字稜角分明,線條很硬,一致朝著右邊傾斜。


    「嶽琳:


    我不想多說什麽。你應該很清楚,這個家庭早就該解體了。勉強支撐,既不是你的性格,更不是我的性格。我的錯誤在於,不僅高估了自己的適應力,也高估了所謂感情的力量。你很明白我指的是什麽。我之所以不跟你當麵談,是因為考慮到你在蕊蕊麵前的尊嚴。而且我們也沒什麽好談的了。


    我現在搬出去住,希望不會使你的生活陷入混亂。如果你真的有這樣的感受,就好好回憶一下,這些年,我就是這樣過來的。我這並非在向你抱怨,隻是陳述事實。這個世界上的每件事情,往往都有一個表麵的解釋,但最終應該有個公平的論斷。你跟我一起生活了多年,應該了解我最無法忍受的,就是一切的不公平。


    千萬別再幻想我們還有挽回的餘地。我的性格,你總該知道吧。過幾天我會跟你聯繫,咱們去辦手續。如果你願意配合,當然是最好的結果。要是你另有打算,我也奉陪到底。


    朱文傑即日」短短一張紙的信,我卻看了好一會兒。看完,我把信遞給嶽琳,覺得有很多話想衝口而出,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我回家,想跟他解釋。他說晚了,有話明天再說。等早上醒來,他就不見了。」嶽琳用那種奇怪的、淡漠的語氣說。


    我本想問嶽琳,是不是朱文傑對我產生了什麽誤會。但我的胸口堵得厲害,簡直喪失了說話的能力。我呆立著,又想是不是該去跟朱文傑見個麵,認真談一談,可隨即又清醒過來,我能和他談什麽呢?


    嶽琳瞥了我一眼,心不在焉地說:「去幹活吧。我得自個兒待著理理頭緒。」


    說完,她走回辦公桌前坐下,埋頭不再看我。我也離開辦公室,和林光遠去查陸海洋的事情。路上,林光遠老是打量我,我怎麽努力,也做不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怎麽啦?」林光遠終於還是開口問了,「頭兒臉色那麽差,現在你也魂不守舍的。」


    我斟酌了一下,告訴他:「嶽琳家裏有事。不過她可能不希望大家知道。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林光遠嘀咕了一句:「肯定不是小事兒。我跟了她幾年,太了解她的承受力了。」


    我忽然覺得很壓抑,問林光遠:「她的承受力是不是應該無限強?她在咱們這些男人眼裏,是不是根本就不該是個女人呢?」


    林光遠詫異地瞟了我一眼,「怎麽啦?這跟我們的看法有關?」


    我一下子又很沮喪,不想再說這個話題。我知道自己現在的表現,在外人眼裏會顯得古怪,甚至別有隱情。我不願意將事情變得複雜化,因為那會影響到不止一個人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嶽琳的生活。她說了,她不想做什麽女強人,隻想做個好妻子、好母親,過著和和睦睦的小日子。而現在看來,實現這一點是多麽不容易!


    好在工作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在嶽琳的提醒下,我們對那五名沒見過麵的陸海洋進行了又一次的查訪。這次我們有了新發現。其中一位陸海洋,上次被家人稱去外地出差。此次我們去了他工作的單位查問,結果單位說根本就沒派過他出差,而是他家裏人代他請了事假,有一陣子沒來了。我們再去他家裏走訪,又見到了上次見過的那位中年婦女——陸海洋的妻子朱紅梅。


    「又是你們!」這次她顯得很不耐煩,毫不客氣地說,「你們到底想幹什麽?還讓不讓人安生啦?」


    我們耐著性子,又一次詢問她陸海洋究竟在哪裏。


    「上次不是告訴你們了?去出差了!」


    「去什麽地方出差?」


    她隨口說了一個城市。我們再問一遍,她又改了一個地點。她的態度如此不認真,連假裝認真的耐心都沒有。這是很不正常的現象。


    「反正是出差了,我也搞不清他去哪兒。」最後她索性這樣說道。


    我心平氣和地告訴朱紅梅,我們已去朱海洋的工作單位調查過,單位說是朱紅梅替丈夫請的事假。朱紅梅聽我說完,臉色微微有些變了。


    「你們先跟我說,你們找他想幹什麽?」她考慮了一會兒後,問道。同時,眼睛略顯警惕地上下打量我們。


    我們如實告訴他,有一個案子,可能與陸海洋有關。希望能見到他的麵,以便我們調查了解情況。朱紅梅現在變得認真多了,皺著眉,眼神有些遊移不定,顯然內心在做著什麽思考。最後,朱紅梅垂下眼睛,說:「他確實不是出差。但他確實到外地去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他沒告訴我具體地方。」


    「你們不是夫妻嗎?」林光遠忍不住了,提高了聲音,「他出去這麽多天了,你都不知道他在哪兒?」


    朱紅梅沉默了幾秒鍾。我們都盯著她的臉。她抬起眼睛,目光和我的相碰了一下。我看到她眼睛裏有種隱隱的恐懼。


    然而她還是調轉了目光,根本不看我們,用淡漠的語氣說:「這有什麽不可能的?我們倆吵了一架。他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了。」


    說完,她躲避災難似的,「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第七章 遭遇暗算  1


    我隱約可以想像朱紅梅所承受的壓力。在接下來的接觸中,她咬著牙把事情繼續包著,哪怕沾上一般人避之不及的嫌疑,也不肯向我們吐露實情。兩三個回合下來,她已經有了一套不易攻破的說辭,以解釋陸海洋的失蹤以及她對此所持的異常態度。我們明知這是謊言,一時間卻也難以找到戳穿她的證據,不得不使調查停滯下來。


    相對於我們的鬱悶,嶽琳的生活則陷入了混亂之中。盡管她極力掩飾,種種跡象還是瞞不過我的眼睛。有時候,她的頭髮隻是隨便在腦後紮成一束;有時候,她一連幾天都沒換衣服。她基本不再遲到,但常常要提前離開。她的臉色很疲倦,眼睛下有了明顯的黑眼圈。她比以往變得急躁、易怒,工作之餘的時候也不大和下屬們開玩笑了……


    我終於忍不住,悄悄找機會問她:「老朱還沒回來?」


    她默默地搖頭。


    「你沒找他談談?」我知道這話必定是多餘的,卻還是問了。


    「沒時間找。」她疲倦地回答。我相信她說的是實情。我眼看著她在短短幾天內變得憔悴、沉默。現在的她,把自己的一半給了工作,一半給了孩子。「我打過電話,但他的手機號換了,公司裏的人永遠說他不在。我知道他在躲著我。」


    當局者迷馮華推理懸疑係列「老朱為什麽會這麽做?」我很不理解,這不是我記憶中那個朱文傑的形象。我對嶽琳說,「我和他一起工作過,這不是他的風格。他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嶽琳看了我一眼。她瘦了些,眼睛微微陷下去。因為光線的緣故,臉上的陰影顯得有些悲傷。她失落地反問我:「我現在該去問誰呢?他隻留了那麽一張紙,算是給我的通知……我的頭腦和生活全亂了。」


    我一直相信,一件事發展到某個結果之前,必然有一個相應的變化過程。否則,往往就屬於那些「不可抗力」所造成的後果,比如說天災,或者人禍。朱文傑和我,雖然曾經關係密切,但我們在生活中,畢竟是兩個孤立存在的個體,我對他的觀察和了解,也必然有著相當的局限性。可即便是這樣,我也多少得知他和嶽琳之間的不睦,甚至預感到某些不良的徵兆。然而現在,嶽琳作為與他共同生活了多年的妻子,卻對他如此重要的舉動感到徹底茫然,這豈不是件奇怪的事情。


    「嶽琳,這之前,你從來沒有過一絲預感?」這是嶽琳的私事。按理我不應該過問。但我卻沒辦法袖手旁觀。


    她出神地看著前方,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自己很多遍。可我還是不能給自己一個準確的答案。」她轉眼看著我,眼睛顯得黑白分明,「你可能覺得難以理解,但這是真的。在家庭生活中,我可能沒有太多時間和他親密,但我心裏對他卻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沒有任何猜疑。我以為,我是很珍惜這個家的;他呢,雖然有時候會抱怨我不顧家,但也隻是夫妻間普通的牢騷……可那天看到他留的信,寫得那麽簡單、堅決,連解釋都懶得解釋似的,我就想,自己真是太失敗了……」


    「他信上的意思,好像認為你應該明白是怎麽回事。」我說。


    「是啊,」嶽琳自嘲地笑笑,「可我是真不明白。」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我問她:「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她的表情顯得有些茫然,說:「我當然希望他能回來。一切都恢復到正常的狀態。」


    聽到嶽琳的回答,我不禁有些迷惑。她的這種想法是多麽幼稚簡單啊,就像一個孩子遇到了災難,還期望著隻是一場噩夢,睜開眼睛就能從夢裏醒來。眼前這個嶽琳,真的是我印象中那個刑警隊長麽?是那個機智靈敏得如同獵豹、幾乎令人忘記她的性別的嶽琳麽?我看著她,又一次驚悸地發覺,我心裏對她有隱隱的憐惜。


    她忽然轉過臉,直直地盯著我,問道:「秦陽平,你說朱文傑還會回到這個家來麽?」


    「你想聽真話?」


    「當然。」


    「那我要說,你最好有最壞的心理準備。」


    「什麽意思?」


    「一個男人寫出那麽冷漠的信來,想必他已有了打算。」我如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何況你也知道,老朱是那種認準了一個方向,就會頭也不回走下去的人。」


    嶽琳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好一會兒,她輕輕地說:「反正,我不同意離婚。」


    我嘆了口氣,不知說什麽好。想了想,擔心起她近來的忙亂日子,便問道:「一個人照顧孩子,是不是太辛苦了?」


    「辛苦倒沒什麽,我倒很樂意多跟孩子接觸。隻是時間太緊張,顧得了那邊,就顧不了這邊。」她苦笑道,「我現在發現,以前自以為挺能幹的,其實也不過是外強中幹。真到了『兩手都要抓』的時候,就跟個焦頭爛額的普通婦女沒什麽兩樣兒了。」


    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嶽琳,我有個提議。就怕你多心。」我對她說。


    她斜了我一眼,「我多心,就不會跟你倒這些苦水了。」


    「隊裏工作這麽忙,少了你就會亂套。可孩子又不能沒人照顧,你就沒想過找個合適的人來幫你看看孩子?」我沒有直接說,而是先摸摸她的想法,以免太冒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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