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最末尾的落款是「y先生」。


    王亞楠翻來覆去地把這封奇怪的來信看了好幾遍,同時緊鎖著雙眉不吱聲。


    「亞楠,你倒是拿個主意啊,這信會不會是誰在惡作劇?現在外麵網上都在議論我們的這個案子,你想會不會是誰吃飽了沒事幹?」章桐焦急地問。


    聽了這話,王亞楠一瞪眼:「我倒寧願相信是惡作劇,不光是這封信,整個該死的案子都是惡作劇,這樣的話我就不會被搞得像現在這樣,灰頭土臉一天到晚挨罵!」


    章桐眉毛一挑,她這時候才注意到王亞楠眼角模糊的淚痕,心裏不由得一軟:「李局早會上真的罵你啦?我早上有事請假了,沒去開會,真沒有想到你挨批挨得這麽慘。」


    王亞楠重重地嘆了口氣,從辦公桌上的紙巾盒裏抽了幾張麵巾紙,用力地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這才沒好氣地說:「辦正事兒,你別扯遠了。這快遞單的情況,你注意到了嗎?」


    章桐點點頭,說:「包括信封上的寄件人名、地址,我都和快遞公司聯絡過了,經查證,快遞單上的地址根本不存在,快遞單上麵填寫的名字想必也是假的。人口登記係統中有三千多個叫『王琦』的人,而快遞員已經記不清寄件人的具體長相,隻知道是個女的,很年輕,不到二十歲。因為隻是一張薄薄的紙,所以就是首重價八塊錢,快遞員沒有多問就收下了。」


    「在哪裏收寄的?」


    章桐苦笑:「是在大馬路上攔住快遞員的,單子上的字也是快遞員寫的。亞楠,這個人什麽都考慮到了。我們找不到他的。」


    「快遞公司不去查實寄件人的地址嗎?」


    「現在的快遞公司競爭這麽激烈,有生意上門隻要不是炸彈之類危險的東西,他們都會收寄的,也不會多問一句是不是本人。」章桐無奈地雙手一攤。


    「難道咱們得順從這個渾蛋的話做這筆交易?」王亞楠心有不甘地哼了聲,「你查證過他信中提到的那個骨頭上的數字了嗎?」言下之意,如果這個人不是兇手,而是在沒事找事唯恐天下不亂的話,他根本就不應該知道有關骨頭上的數字這件事,或者這個數字根本就不存在。


    章桐點點頭。


    王亞楠心涼了半截:「什麽數字?」


    「13。字體比米粒大不了多少,所以我在第一次驗屍的過程中才會沒有注意到。」說到自己的失誤,章桐免不了眉宇之間流露出了少許懊喪的神情。


    「13?就這麽簡單?」


    「你還想要什麽?這難道還不夠嗎?這就很好地證明了寫這封信的人知道這件案子的詳情。」章桐有些急了,她手指用力敲了敲桌麵上的信紙,語速加快,「要是沒有數字的話,我根本就不會爬兩層樓來找你,厚著臉皮聽你發脾氣。總之,正是因為我擔心這封信背後有問題,或許對你的案件有幫助,而我根本就拿不定主意,所以我才會來找你。」


    「你別發火啊,我又沒有在這邊指責你什麽。」王亞楠有些尷尬,章桐很少在自己麵前這麽激動地說過話。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章桐多少緩和了一下情緒。


    「我馬上向李局匯報一下這件事,聽聽他的意見。」


    一聽這話,章桐轉身就走。


    「哎,你怎麽走了?」王亞楠急了,站起身,「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章桐在門口站住:「李局那邊就交給你了,我回去馬上查信中提到的這個案子,反正我現在別的事情也做不了。」說著她做了個打電話的動作,然後快步走出王亞楠辦公室。


    「天字」198221130782——隻要是在公安局裏工作過的人,一眼就會看出這串特殊的案件編碼背後所隱藏的秘密。「天字」表明這個案件發生地在天長市;1982211是該案件發生的具體時間——1982年2月11日;307是刑事案代碼,確切的含義章桐不太願意去解讀——殺人;82是在押犯的編號,通常就是被印在囚服左胸口上方「某某監」下麵的數字。一切都一目了然,隻不過它們被濃縮進了一連串普通的數字裏而已。


    這是一樁發生在整整三十年前的兇殺案,而犯罪嫌疑人,在當時「嚴打」的大環境之下,肯定已經伏法。章桐不明白的是,為什麽事隔三十年,卻還會有人想到要用一種如此極端的方式來要求重查這個案件,哪怕兇手已經不在這個世間?對方心甘情願付出這麽大的代價,難道這個三十年前的案子真的是一件錯案?


    雖然自己並不算是一個真正的司法係統的工作人員,也不是執法者,但是身處這個特殊的係統裏,章桐能夠理解,錯案發生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世界上沒有完全絕對的事情,錯案發生並不可怕,或許是許多無法想像的因素導致錯案發生。可怕的是,有人竟然會用無辜的生命的代價來試圖糾正所謂的「錯案」,想到這兒,章桐不由得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想要找到三十年前舊案卷的下落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尤其是在天長市公安局這麽一個有著七十年歷史的老公安局裏,很多舊案卷都被小心翼翼地保存下來。可要想找到這份舊案卷,卻又有著不小的難度,成堆還沒來得及輸入電腦係統的紙質檔案庫裏,章桐和潘建足足翻找了一下午,才終於找到裝有這份特殊的、內頁已經略微發黃的案卷。因為屬於已經結案的類別,所以卷宗的牛皮紙封麵上被蓋上了醒目的大紅戳印——結案。


    潘建的頭髮上滿是檔案櫃裏的蜘蛛網,他懊惱地拍著褲腿上的灰塵,嘴裏嘟嘟囔囔:「這麽多老的案卷還留著幹嗎?一股子發黴味道。在電腦裏查起來多方便,摁幾下滑鼠就行了,犯得著爬上爬下和蜘蛛打架嗎?還好沒有老鼠!」


    章桐見狀解釋道:「小潘啊,你說得沒錯,電子檔案比紙質檔案查起來確實是方便多了。但是你知道嗎?有很多東西,電子檔案是保留不下來的,老檔案更加真實可靠。」她伸手輕輕拍了拍紙箱子,又抬頭看了一眼整個檔案大倉庫,不無感慨地說,「其實有時候我們真該謝謝費神保存這些老檔案的管理員們,他們為我們現在的破案留下了很多可以借鑑的地方。小潘,你知道嗎,在這裏你還可以找到一些『文革』前的舊案卷。當年為了保護它們,老管理員們可是動足了腦筋。」


    「章法醫,是誰告訴你這些事的?」潘建用下巴指了指身後成堆的檔案櫃。


    「我父親,他當了三十多年的法醫,那時他就常來這裏查案卷。」章桐深吸了一口氣,彎腰抱起放在桌上的紙箱子,「走吧,我們今天浪費的時間已經夠多了。」


    潘建點點頭,跟在章桐的身後離開了檔案室巨大的倉庫。


    不出王亞楠所料,李局還沒有等她把話說完,就搖起了腦袋:「不行,你這樣做風險太大,我不同意!」


    「可是,我們不得不承認鍾山公園那個案子已經走入了一個死胡同,我的下屬連一點兒有用的線索都沒有找到。李局,案發以來,我們一直在努力,可是我不能欺騙自己。我們應該麵對現實!」王亞楠急了,她雙手撐住了辦公桌,身體微微向前傾,「李局,我知道你擔心萬一媒體知道這件事的話,肯定又會死死咬住我們大做文章。我向你保證,這個線索除了你、我,還有章法醫,不會有別人知道。正常的調查工作我們重案大隊絕對不會停下來,而至於這件案子,我們私底下調查。雙管齊下,你說呢?」


    李局不吭聲。


    「有時候為了能夠順利破案,我們不得不動用一些非正常手段。」


    李局皺眉:「那不就是向嫌疑人認輸了?我們對他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萬一他把我們耍得團團轉怎麽辦?再說了,小王,還有一個很嚴重的後果你沒有考慮到!」


    「什麽後果?」王亞楠追問道。


    「錯案必須糾正,這一點是肯定的!但如果這件案子真是錯案,在三十年前,這種殺人的案子在社會上的轟動效應是非常大的。」說到這兒,李局不由得長嘆一聲,目光中若有所思,「當時參加破案的人現在如果還活著,我想他們都是有功之臣,你能不在報紙上公開嗎?不然的話,到了最後這些辛辛苦苦幹了一輩子的前輩們,你真忍心把代表他們榮譽的名字從光榮榜上拿下來?」


    王亞楠無語了,她還真沒想這麽遠,沉默良久,她忽然平靜地點點頭:「李局,總會有辦法的,你放心吧。」


    王亞楠走到負一樓法醫辦公室的門口時,走廊邊的懸窗外已經看不到陽光了,又一個黑夜來臨。王亞楠深深地吸了口氣,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伸手推開了辦公室的活動門。


    屋裏隻亮著一盞檯燈,章桐正在低頭仔細研究著什麽,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門口的響動。在她的左手邊放著一隻四五十厘米長的紙箱,王亞楠一眼就認出來了這種特殊紙箱的來源。


    「你在檔案庫找到了那份卷宗?我還以為時間都過了這麽久,已經結案的可能都被處理了。」


    章桐抬起頭:「我在看第二遍了。」


    「有沒有可能是錯案?」王亞楠在章桐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現在還不知道,都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十年,亞楠,死者的屍體已經火化了,當時的樣本取材也因為結案而銷毀了。可以說,作為我們法醫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沒有屍體,沒有檢驗樣本,我就不能夠做出任何有根據的結論。」章桐的表情顯得有些過於冷靜。


    王亞楠皺了皺眉,伸手拿過了章桐麵前的卷宗,一行一行仔細看起來。


    案件發生在三十年前,也就是1982年的2月11日淩晨兩點三十分左右,天長市城東暖瓶廠門口拐角處小巷盡頭的公共廁所裏發現一具女屍。經檢驗,女屍是被人扼住頸部窒息而死,死前遭受到毒打,身上傷痕累累,而死後遭到了嚴重性侵犯。報案人是暖瓶廠的小青工,叫何東平,27歲,當時他在上夜班,因為肚子餓,就和搭班的工友一起請假外出買夜宵吃,據何東平所說,回來的路上,在經過公共廁所時,聽到了女廁所發出怪異的聲響。何東平的工友並沒有在意,也不想惹麻煩,但是何東平卻一再聲稱裏麵肯定有人出事了,堅持要進去看看。工友不想摻和,又因為當時外出才請了十五分鍾的假,時間很快就要到了,所以工友就先走了,何東平一個人進了女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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