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眼前這個女人說話時的神態並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雖然說局裏每年都會接到一些悲傷過度不願意接受家人死於意外而刻意歸罪於他殺報案,但是憑直覺,章桐意識到這個女人所說的話並不是憑著一時的情緒激動,相反很有條理,而且作為妻子,肯定是比別人更加了解自己的丈夫,包括他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想到這兒,她略微遲疑了一會兒,隨即點頭說道:「要不這樣吧,顧女士,您跟王副隊長先進去登記一下,我一會兒就過去。」


    「那太謝謝你了!」說著,女人頭也不回地徑直走進了公安局一樓接待處的辦公室。


    見此情景,王建倒是猶豫了:「章法醫,我了解過了,她先生確實是從高空失足墜落而死,現場根本就找不出他殺的跡象,我覺得……」


    「沒事,按照規定,隻要死者家屬提出來,我們就有義務替死者進行屍檢,不管立不立案,你幫她辦申請去吧。結果怎麽樣,等出來了,也能讓她放心。」


    「你說的話也有道理,那我先過去了!」王建點點頭,轉身也走向了不遠處的接待處辦公室。


    透過玻璃窗,章桐看到了女人眼中執著的目光。


    屍體很快就被天使醫院的靈車給直接送到了市公安局停屍房。在簽家屬同意書時,章桐注意到了顧女士握筆的右手在微微地顫抖,以至於好幾次都把筆畫給寫歪了。她很能理解死者家屬這種矛盾的心情,討回公道是一回事,真要讓逝去的親人再次經歷冰冷的解剖器械的傷害,換誰心裏都不會好受的。


    「顧女士,您放心吧,我會盡量不傷害到您先生的遺容,讓他能完整體麵地離開這個世界。」


    「謝謝你,章法醫!」顧女士點了點頭,隨即在同意書的最後一欄用力簽下了名字,然後鄭重地交給了章桐,「我會在走廊裏等你的消息!」


    解剖室裏,冷氣開到了最低點,章桐拿著家屬同意書推門進去的時候,助手潘建已經準備好了所有的解剖工具,冰冷的解剖台上,白布下麵蓋著的正是顧女士丈夫的屍體。


    章桐迅速戴上手套,來到屍體邊,一邊拉開白布檢驗屍體,一邊頭也不抬地問道:「小潘,告訴我病曆本上的詳細記錄。」


    潘建趕緊拿過另一邊工作檯上放著的醫院送來的病歷記錄,翻開念道:「死者劉建南,男,四十三歲,昨天淩晨從四樓墜落,重傷,肋骨骨折,第三節脊椎錯位,顱骨多處下陷複合性骨折,左側鎖骨和肱骨骨折,昏迷指數是二級,對刺激有反應,生命體徵微弱,被120救護車緊急送往醫院,經搶救無效,於淩晨兩點四十二分正式宣布死亡,死因是內部大出血,多髒器官衰竭……不對啊,這是什麽意思?」


    潘建突然發出的自言自語讓章桐吃了一驚,她下意識地抬起頭:「你說什麽?」


    「章法醫,你看,」說著,潘建把手裏的病曆本遞了過來,「這上麵有個標記,很特殊!就在當班醫生簽名的上麵。」


    章桐仔細一看,頓時感到有些頭暈,值班醫生的簽名欄裏竟然端端正正地寫著「李曉楠」這個名字。她定了定神,又順著潘建的手指向簽名上方看去,出現在她眼中的是一個三角形,裏麵重重地畫了一個問號,要不是仔細看的話,還真的不會留心到。這個標記太小了,和病歷上別的龍飛鳳舞的字體混合在一起,很容易被忽視成筆誤。


    她皺了皺眉,抬頭問潘建:「這個標記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是這樣的,我朋友是外科的,他和我說起過這個標記,隻要是天長大學醫學院外科專業出身的,當遇到疑問時,都會下意識地在病例上打下這個疑問標記,就像我們當初在自己的教科書上做標記一樣,隻是特殊一點兒罷了。章法醫,你要知道,這在咱們天長這個小小的外科手術圈裏是一個很通用的標記,隻要你是天長大學醫學院畢業的外科醫生,都看得懂,知道原來接診的同行對這個病歷有疑問。」


    「是嗎?」章桐突然想起李曉楠在醫學院裏的專業就是外科。她想了想,於是低頭又仔細查看起了麵前的屍體。


    屍體符合病歷中的描述,是典型的高空墜落傷,死因不會錯的。可是,章桐總覺得好像屍體上有些不對勁兒的地方,但是她一時卻想不起來。


    「章法醫,需要開胸嗎?」潘建在一邊提醒。


    「開胸?你等一下。」說著,章桐重新轉回到屍體的右側麵,仔細地查看著死者腹部怪異的傷口,良久,她手一伸,「潘建,開胸器!」


    一個大大的y形刀口從死者的雙肩直達腹部。放下開胸器,章桐雙手撐住死者的肋骨,往兩麵一拉,胸腔和腹腔就赤裸裸地呈現在慘白的手術燈光下。每當此刻,章桐都會在心裏默默地安慰自己,麵前的死者已經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了。


    人體的內部是一個非常奇妙的世界,各個器官都有它自己應該待的位置。章桐仔細查看著這些已經毫無光澤的死氣沉沉的器官,突然,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東西,就在死者的腹部傷口下麵,那是一個典型的手術紮口,隻不過顯得很隨意,一點兒都沒有外科醫生一貫的嚴謹風格,就好像敷衍了事,而原本應該連著的死者的左側腎髒不見了。再看過去,肝髒也缺失了三分之一,並且沒有跡象表明做過任何血管修補手術。章桐不免有種錯覺,被割剩下來的肝髒就像是被胡亂塞回了死者的腹腔一樣。再結合腹部被撞裂開的傷口fèng合針,章桐心裏的疑問越來越多,她甚至感覺到了無比的憤怒,自己雖然是一個法醫,但是也同樣是一個醫生,身為同行的醫護人員怎麽可以這麽不負責任。而死者腹部的傷口邊緣含有淤血的表皮組織顯示,死者在經歷這可怕的器官摘除手術時,竟然還是有生命跡象的。想到這兒,章桐再也沒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了,她用力摘下了手套,扔進了一邊的垃圾桶:「你先拍照,再fèng合!我出去一下!」


    說著,她不顧潘建投來的疑惑不解的目光,一聲不吭地徑直推門走了出去。她打算好好地問一問正等在門外走廊上的死者家屬。


    走廊上靜得可怕,空氣中是一股刺鼻的來蘇水的味道。章桐覺得奇怪,顧女士並沒有像她先前所說的那樣在走廊裏等待,冰冷的綠色長椅上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影。


    「顧女士,顧女士?您在哪兒?」章桐一邊叫著,一邊在同樓層四處尋找,甚至還去了樓道盡頭的洗手間,裏麵空無一人,依舊不見顧女士的蹤影。


    章桐一時之間沒了主意,不知道在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必須盡快找到這個女人,有很多的疑問正在等著她的解答。


    想到這兒,章桐加快了腳步向大門口走去。一路上,她不放過身邊擦肩而過的每一個人影,但是,顧女士仿佛從來沒出現過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來到門衛接待室,章桐探身向正坐在裏屋的門衛打了聲招呼:「請問你剛才看到一個身穿淺綠色連衣裙的女人走出去了嗎?她留著齊耳長發,戴著一副玳瑁眼鏡。」


    門衛皺了皺眉,想了想,隨即茫然地搖搖頭:「沒有,章法醫,我一個鍾頭前接班到現在,沒有看見過這樣穿著的女人從這兒走出去過。」


    這就奇怪了,顧女士到底去了哪兒?難道還在公安局裏?章桐有些猶豫了。


    「麻煩你,如果一會兒你看到這樣一個人出來,請你留住她,並且馬上打電話到法醫室找我!」


    門衛點點頭。


    王亞楠正坐在辦公室裏瞪著電腦屏幕發呆。交警大隊剛剛打來電話,言語之間頗有不滿,王亞楠也不好多說什麽,自己一直在不停地打聽那起車禍的調查進展情況,卻至今還拿不出任何立案的理由來,現在又不停地催著要找監控錄像,交警那邊微詞連連也是可以理解的。


    作為警察,出於工作需要也好,個性也罷,沒有一個自尊心是不強的,無論是在輕鬆的治安大隊,還是在緊張的刑警重案大隊、忙碌的交警大隊,性質都是一樣的。問題是有些人的自尊心卻強過了頭,甚至喜歡上綱上線地看待每一個在自己麵前經過的問題。在這一點上,王亞楠是最看不慣的,麵對交警指揮中心負責人的一再推三阻四,王亞楠實在沒辦法,使出了最後一招——逼人還人情債!


    「張隊長,上次路口的那個肇事逃逸案,要不是我幫你的話,你能這麽快就結案嗎?再說了,我要求不高,就隻要錄像……對,我隻是看看,你找到後馬上傳給我吧!」


    掛上電話後,王亞楠心裏感到說不出的別扭,要不是為了章桐,她才不願意去這麽逼人家,現在指不定對方在怎麽嘮叨自己呢。唉!她長嘆一聲,陷入了沉思。


    正在這時,門被推開了,章桐沒打招呼就走了進來,隨手關上了門,一坐在了王亞楠對麵的辦公椅上。


    「小桐,你不在你的法醫室好好待著,倒有閑工夫跑我這兒來串門閑聊?」王亞楠沒好氣地抱怨道。


    「沒有,我遇到麻煩事兒了,可能需要你的幫助。」章桐一臉的嚴肅。


    王亞楠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說吧,如果是車禍的事兒,我這邊還在等交警那頭給我傳監控錄像過來呢!」


    「不是車禍的事,你放心吧。」說著,章桐把自己怎麽遇到顧女士,又怎麽接下她的驗屍申請,而等到發現疑問後,顧女士卻又離奇失蹤的經過詳細講述了一遍,最後補充道,「我聯繫過她在申請書上留下的手機號碼,結果顯示關機,我去過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又去了保衛科,查遍所有監控錄像,都沒有看見她離開局裏,你說這是不是活見鬼了?咱們偌大的公安局裏,一個大活人就這麽不見了蹤影,而偏偏又在她丈夫的死亡被發現有疑問的時候……亞楠,我感覺有點兒不安。」


    「這個顧女士是不是那個聲稱她丈夫是被人謀殺的女人?溫泉小區的?」王亞楠翻開了桌子右角上放著的那本厚厚的報案記錄副本,一邊查看一邊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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