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靖關心的是母族的權力與地位。皇後的禁足令被解,那麽接下來就該一鼓作氣反擊那些敢對杜氏一族下手的人。


    在牢獄之中要逼問杜榛的人是由誰指使,榮靖並不知道,她救出杜榛之後下令讓人將那些獄卒收押,以待日後拷問,可是不久後她便得到消息,說那些人都畏罪自盡,無一活口。


    這也不要緊,榮靖猜得出背後真正想要杜氏覆滅的人是誰。


    若是皇帝有心去查,就算對方謹慎小心抹去了一切不利的證據,錦衣衛與東廠也能掘地三尺找出證據來。


    可是榮靖滿懷期待的等著,什麽都沒有等到。


    皇帝既沒有正式澄清皇後“謀害皇嗣”的罪名,也不曾下令追究什麽,就這樣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將皇後從坤寧宮中放了出來,然後又懲辦了刑部的人,接著賜了杜榛一堆的東西,便將他送回了府中。


    這簡直是和稀泥的典範,榮靖實在是難以想象自己那個從前果決英明的父親也會有天做出這樣的決議。皇帝的態度擺明了是什麽都不想追究,隻希望維持住眼下的和睦。


    果然還是在顧惜趙賢妃腹中的胎兒麽?


    嘉禾不知道長姊在想什麽,但她清楚榮靖是睚眥必報的性情。杜皇後被放出來後沒多久,事件風波尚未平息,榮靖便再次出宮,也不知道做什麽去了。


    她沒有帶上嘉禾,嘉禾便隻能一個人呆在宮內,在不安之中消磨光陰。


    這日她出門,像往常一樣偷偷去喂貓兒。


    就在前往蘇徽住處的路上,她遇到了一個熟悉的人——王嬪。


    據說曾經被她母親害死了兒子的王嬪。


    嘉禾知道自己的父親有很多妃子,後宮中的女人品階複雜多樣,小時候她一度弄混。


    王嬪是後宮三千佳麗中的一員,她的位分不算高,遠沒有到讓嘉禾正視她的地步。嘉禾隻記得在她小時候這位王姓的女人似乎為她的父親生下過有一個男孩——那是皇室第一個被記入譜牒的皇子,那孩子出生後很長一段時皇宮上下都喜氣洋洋的,為了這個孩子,皇帝幾次下令厚賞前朝後宮,更是在皇長子年滿周歲之時為他大赦天下。


    但是那個孩子在三歲的時候死了。


    他死的時候嘉禾七歲,他出世的時候嘉禾四歲。


    嘉禾隻知道自己有個弟弟,卻幾乎沒有見過他,她身邊的宮人不許她隨意去見弟弟,王嬪那兒的人也對小皇子嚴防死守。嘉禾對這個弟弟的記憶稀少,在那孩子死去的時候自然也算不得多傷心,那時她懂了死亡的意義,在得知這一不幸的消息時,略為遺憾了一陣子。


    六年時間過去,嘉禾早就忘了那個沒來得及長大的弟弟,直到今夜猛地撞見了王嬪,她才猛地想起了七歲那年弟弟夭折時她曾聽過的淒厲哭聲。


    當年那個孩子是怎麽死的來著……嘉禾記得是因為春來後的一場風寒奪走了那個孩子的性命,但也有人說,是皇後殺了他。


    此時此刻,六年前那個孩子的母親就堵在嘉禾麵前,如同一抹不散的陰魂。


    嘉禾停下腳步,望著那個如同亡魂一樣的女人,無端害怕。


    她瘦的形銷骨立,臉上不施粉黛,於是越發的顯得憔悴,一身近乎素白的裙裳,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嘉禾,好像是要從嘉禾身上看出另一個人的影子。


    巧的是嘉禾現在身邊沒有任何人。她是偷偷溜出來的。失去了平日裏對她前呼後擁的隨從,即便是皇帝的愛女,也感到茫然無措。


    “你要做什麽?”嘉禾問道,悄悄後退了兩步。她下意識的從那個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危險。


    “我來祭奠我的孩子。”王嬪愴然開口,聲音幽冷。


    “六年前我的孩子在我懷裏閉上了眼睛,我抱著他,感受他一點點的冷下去。”王嬪的聲音沙啞,字字句句平靜之中壓抑著瘋狂,“我什麽都不想,就想問問上蒼,為何要收走我的孩子。”


    嘉禾想要安慰這個女人,可張嘴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才十三歲的嘉禾顯然並不懂一個母親失去子女的痛苦。


    “這些年我一直在等啊、等啊,等著害死我孩兒的人償命。可是我等到了什麽?”王嬪的眼中沒有淚落下,可她看起來是在悲泣,“我苦命的兒啊,你又得繼續等了。母親無用,不能為你複仇,此生還不知道能不能看著你大仇得報。你怨我麽?怨我麽!”


    王嬪是認定了,皇後是殺了她兒子的凶手。


    前些時候在趙賢妃的操縱下,慎刑司追查出了皇後杜氏謀害多位皇嗣一事,一群女人在皇帝麵前哭,其中哭得最凶的,便是王嬪。


    “未必、未必就是娘娘……”身為杜銀釵的女兒,她下意識的為自己的母親辯護。


    “公主聽到我兒子的哭聲了麽?”王嬪打斷她的話。


    嘉禾頭皮發麻,想要拔腿就跑。可這時猛地朝她撲了過來


    關鍵時候,有人猛地拽了嘉禾一把,躲開了王嬪。


    是住在這附近的蘇徽及時出現,他一把拉開嘉禾後,擋在了她和王嬪之間,“你這是要做什麽?”


    王嬪不說話,也不再有什麽過激行為,隻是看著他們笑。


    嘉禾站在蘇徽身後,忽然沒有那麽害怕了。她輕輕握住他的衣袖,以此緩解劇烈的心跳。


    對峙片刻後,王嬪轉身離去。


    “她像是瘋了。”


    “這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嘉禾小聲說道:“這件事情,不要告訴娘娘……”


    “可……”


    “大不了以後,我不再獨自出門了。”


    蘇徽的眼神無奈而又溫柔,“好,聽公主的。”


    蘇徽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在二十三世紀婚姻製度早已消解,家族是早就被掃進曆史垃圾堆的糟粕,甚至二十三世紀的人的家庭觀念都十分淡漠,親情、愛情什麽的,都比不上自我精神上的滿足重要。


    蘇徽不知道父親是誰,他與母親也不算親近。


    不過和大多數將孩子甩手丟給國家來撫養的人相比,他母親對他的上心程度還是要高出不少——這或許是因為蘇徽的母親地位顯貴,以個人的能力撫養一個孩子對她來說不算什麽難事。


    但蘇徽並不認為這是他的母親愛他的證明。蘇母是政界人士,她將蘇徽養在身邊,是希望,能有個孩子能夠繼承她的抱負。


    與蘇徽同批被培育出來的胚胎大部分都被放棄,隻留下最優秀的那一個便是後來的蘇徽。在蘇徽很小的時候蘇母就對他進行過智力方麵的測驗,在得知這個兒子的智商遠超百分之八十五的同齡人之後,她這才在蘇徽麵前有了笑容,願意他叫她一聲媽媽。


    有時候蘇徽忍不住悄悄想,如果他的沒有達到母親的要求,那個女人會不會將他銷毀掉?


    也許真的會。


    蘇徽從未體會過母子之間的感情,在觀察惠敏帝一家的時候,他心裏其實是有悄悄羨慕的。夏太.祖固然多疑冷酷、懿安皇後固然殘忍狠毒,可他們至少給嘉禾的是一個算得上不錯的童年,就連榮靖公主——哪怕未來榮靖會和這個妹妹不死不休,現在他們姊妹還是和睦的。


    一想到長業二十年年末將要發生的事情,蘇徽便覺得不忍。她眼下所擁有的一切都將在不久後被一點點剝奪,她一生最好的時光都在十三歲之前,過了這一年後,她將沉入泥淖,再也沒有機會爬出來。


    第33章 、


    這日除了遇上王嬪之外,一切與平常並無兩樣。入夜後他一如既往的服侍嘉禾用過晚膳,又陪著她說了些話,然後便催她去休息。十三四歲這是長身體的時候,更何況在這個年代夜間也沒有什麽打發時間的娛樂。


    他守在嘉禾帳外,在聽到嘉禾的呼吸漸漸平緩之後,他輕手輕腳的退出了屋子。


    一般夜晚的時候,都是他整理自己一天之類所收集的材料的時候。


    回到屋中,他先是謹慎的將門窗關好,然後再將二十三世紀軍方的反偵察裝置貼在了牆上,這樣的儀器隻有指甲蓋大,卻能讓任何試圖通過窗縫偷窺屋內情形的人被幹擾。


    接著他從自己的領口摘下了一枚小小的扣子——這是攝像機,全方麵錄製高清影像,百分百收錄聲音。


    當然攝影機不是二十四小時都開著的,蘇徽有自行甄別是否打開儀器的權力。雖然在來到這個世界前他的博導恨不得他把惠敏帝的一言一行都拍下來傳回二十三世紀供他們全方位分析研究,但蘇徽覺得……這樣太過分了,他不像個搞曆史的,反而和那些變態跟蹤狂有的一比。


    所以他一般時候隻錄製重要的曆史事件,更多時候更願意自己用筆記下一天的見聞——盡管這樣的方式又古老又磨蹭。


    除了這些東西之外,他帶到夏朝的高科技再沒有別的了。當初他的博導和科研部的人抗議過,說君主□□時代太危險,就算不讓蘇徽拿槍啊炮啊之類的東西自我武裝,好歹也帶點藥.品過去免得染上未知病毒死了吧。


    但這些都被否決了,說是時空穿梭技術不完善,將蘇徽毫發不損的送過去就已經很難了,更別說還帶一堆“非必要品”,聽這樣的口氣,他們似乎恨不得把蘇徽裸著送來夏朝,以便盡可能的減輕傳送儀的負擔。


    謝天謝地,蘇徽順利來到夏朝,並且在這裏平安活過了一年,有著寧康公主的庇護,他不必擔心自己在□□王權時代無辜送命,他身體素質也還不錯,不曾染上這個時代的疾病。


    螢光在屋中亮起,光點輕飄飄的舞動,最後集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扇屏幕。


    跨越數百年的時間傳送信息終究還是有難度的,蘇徽與導師之間的聯絡一般一個月一次,屏幕那邊老人的影像模糊不清。


    “老師。”因為為此通訊都極其短暫,蘇徽早已習慣了省去不必要的寒暄,他正打算將自己近期的一些想法說給導師聽,屏幕那段老人卻先於他開口道


    “小蘇,你媽媽來過研究所了。”


    “她希望,能夠終止這次試驗。”


    “她要你回到二十三世紀來。”


    蘇徽的母親蘇瀠是政界風雲人物,到了四十八歲時通過當時的體外胚胎育成技術有了一個兒子。但這個兒子的信息她並沒有對媒體公布出來。於是就算是蘇徽的室友、老師,也沒有幾個知道他的母親就是大名鼎鼎的蘇瀠。


    時空穿梭技術第一階段開發成功,需要誌願者進行試驗。達到古代並且能夠適應古代生活的人非得是掌握了一定程度曆史知識的人,於是蘇徽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報了名。


    在進行資格核驗的時候,軍方的人理所應當的查出了他的身份背景,當即嚇得要取消蘇徽的資格,蘇徽就專門去找到了負責人說理。


    負責人無奈的告訴他,這項技術還未成熟,有種種安全隱患,你可能再也回不來,甚至有極大的可能會死……


    蘇徽反問,難道派出其他的誌願者,他們就不會死了麽?我的考核成績明明是報名誌願者中最優秀的。


    當時負責人陪著笑臉就差叫他小祖宗,問他為什麽非要去夏朝不可?


    活著不好麽?做個沒心沒肺的官二代不好麽?


    蘇徽認真的告訴他們,他的研究進度因為史料的問題卡住了,不搜集到足夠豐富的第一手資料,他沒辦法繼續進行研究。


    科研比命還重要麽?


    當然比命還重要。


    最後負責人隻好一邊小聲罵他是瘋子,一邊和他簽下了免責協議。


    趁著蘇瀠前去近月空間站巡視的機會,時空穿梭項目開啟。因為存在時間軸錯位情況和時空排異現象,蘇徽不能在一個時間點穿越之後,又回到那個時間點。他在2217年的6月6日出發,在夏朝待夠一年回到二十三世紀時,不能穿梭到2217年6月6,隻能跳躍到7月6。不過問題不大,蘇瀠去月球一趟,怎麽都要三個月後才能回來。


    可是現在,他到達夏朝後第一年,他的老師就告訴他,蘇瀠已經什麽都知道了,要他趕緊回來。


    “不回去。”蘇徽想都不想就拒絕了,“我這邊是夏太.祖長業二十年夏,這一年會發生什麽老師您也清楚。”


    “可我聽說最新研製的紫微290號激光炮能夠將半座城市都炸沒咯。”


    蘇徽:“……”


    他知道老師是在開玩笑。


    但他還是正兒八經的解釋了一遍,“首先,我的母親不會為了我亂來,其次,就算她亂來,也不至於動用那樣大規模的武器轟炸社科院。”


    “她找借口克扣每年的科研經費也很棘手啊。”導師理直氣壯的說。


    蘇徽:“……”


    “總之我不回去。”蘇徽說:“我已經成年,她沒有資格要求我做什麽。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科研經費的分撥不歸她管,財政部長和教育部長她一向有舊怨,所以你放心,科研經費的事情不用擔心。”


    視屏另一端的老人一愣,“……那麽,你真的不關心一下你母親嗎?她很擔心你。”


    “不關心。”蘇徽麵無表情的說道,然後切斷了對話。


    第二天,蘇徽去到嘉禾身邊時,發現這個小姑娘的臉色不是很好。


    當然,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滿腦子想著的都是母親讓他回到二十三世紀的事情。


    “公主怎麽了?”他不想讓嘉禾瞧出他的異樣,於是主動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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