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楊豐暗暗托人在京城打聽了一番,當真曉得了些許荀宴此人的來頭。


    作為禦史大夫荀望達最小的兒子,荀宴比他所想的,還要出名些。


    與家中其他兄弟不同,荀宴並非自幼長於京城,他是五年前回京的,當時為荀家惹來不少非議。


    從來無人聽說過,荀家還有第三子,都道這是荀望達在外的風流債。


    此事成了京中人閑談不說,亦為荀望達仕途添了不少麻煩。


    禦史大夫有監察百官之責,如今自身出了這等問題,如何服眾?


    最後,是荀夫人領人親自在宴中解釋,道幼子生來體弱,被批命十三歲前不可待在京城,便送去了遠房親戚家撫養。直至歲數到了,才接了回來。


    為證己言,荀夫人領荀宴多次外出參宴、遊玩,待他與親子無異,府中也無不合傳言。


    如此數月,流言方散。


    歸京後,荀宴展露了非同常人的天賦,學院中不僅學問拔得頭籌,射禦亦足力,堅毅果敢,儼然成為年輕郎君中數一數二的佼佼者。


    陛下愛才,偶然得了機會,在荀宴十六歲那年交予了他一件差事——往禰族宣讀天詔,令多年借口避開進貢的禰族補足貢品。


    荀宴完成得極其出色,被禰族族長奉為上賓,並帶回了雙份貢品。


    自此陛下多次委以重任,俱被荀宴一一完成。


    功勞在先,陛下毫不掩飾對他的喜愛,多次在宴會中為其特設座位,屢屢誇讚,毫不遮掩。


    眾人都道,待荀宴及冠,陛下定會親自任命官職,且定是個舉足輕重的位置。


    “荀三郎”“宴公子”的名聲在京中大噪,不知成為多少女子的春閨夢裏人。


    說實話,初聞荀宴的風光曆程,楊豐心中說不酸,是假的。


    他回想了下自己十八歲時在做何事,恍然,噢,還在埋頭苦讀呢。


    再看這位,已然名利雙收,又得陛下賞識,可說是一片坦途。


    楊豐年過不惑,不得不歎道:後浪推前浪。


    荀宴品性亦佳,重情重義,楊豐有心結交,命人安排了不少活動,便接道:“你們有傷在身,還未好全,既然不趕時辰,何必急在那短短幾日功夫。”


    他頓了頓,“過幾日便是端午了,海城的端午也別有風味,何不在此領略一番。”


    不知是哪句打動荀宴,令他掃來了一眼。


    楊豐再接再厲,“令妹對海城也感興趣得很,不如帶她在城中多玩兩日。”


    身為海城總督,楊豐許久未這樣“討好”過人了,他即將口幹舌燥之際,荀宴終於頷首,矜淡道:“那就叨擾了。”


    “不擾不擾,家中向來清靜,難得有客,我也開心。”


    楊豐樂嗬嗬的模樣,令荀宴想起了陛下對此人的評價——謹小慎微,過於守成。


    黨|派之爭,少有人幸免。海城總督這不大不小的官,自然有人惦記。


    最初是二皇子一派的人欲從海城借道,楊豐按律令行事,未明著拒絕,但也沒有通融,因此吃了番苦頭。


    陛下聽聞後,傳信問他近來可好,楊豐樂嗬嗬回:好,他很好。


    大皇子派人遊說,試圖讓楊豐站隊,楊豐依然裝傻,又被整治了番。


    陛下再問,楊豐依然回:好,他很好,家人都好。


    不僅接連拒絕兩位皇子,連陛下要為他撐腰的暗示也裝傻混過,讓陛下著實氣了一回,道這楊豐傻。


    如今看來,卻不是傻,是聰明得過分。


    傷口再度包紮好,荀宴暫與楊豐作別,起身去尋靜楠。


    恰時,朝陽已升,淡金色光芒灑向長廊,細小微塵散在空中,隨清風飛舞。


    影壁之上,刻印了一個方方正正的“靜”字,楊豐曾解釋,有靜心之意。


    許是受這一字影響,荀宴此時的心情,異常靜謐,仿若被暖陽安撫,神態亦帶了悠然。


    他走了幾步,耳畔忽然傳來噠噠腳步聲,抬眼,甬路上果真奔來一個小不點,見到他也不曾停住,徑直跑來站在後方,抱住他一腿,不動了。


    是靜楠。


    小孩跑了陣,氣息有些不穩,仿佛求助般扒著他。


    她身後綴了位年輕婢子,撞見荀宴急忙停步,神色變了幾變,向他問好,“荀公子。”


    “怎麽了?”


    婢子對他有些畏懼,唇瓣幾動,方猶猶豫豫道:“怪婢沒看住,讓荀姑娘拿到了剪子。”


    她小心指了指,訥訥道:“把頭發給剪了。”


    荀宴眉頭一跳,低眸看去,果然見小孩才長出些許頭發的腦袋上,如今高低不平,有幾處重新禿了回去。


    更關鍵的是,她下手無輕重,頭皮都被磕破,已見了血絲,看著頗有些慘狀。


    靜楠聽了,嘴唇抿著,肉乎乎的臉蛋有些嚴肅,手牢牢握住小剪子。


    她道:“不要。”


    這句奶生生的不要,倒是非常認真。


    婢子哭笑不得,哄道:“剪子危險,荀姑娘不能……”


    “你先退下。”荀宴打斷她,“我來就好。”


    名義上他本就是靜楠兄長,婢子倒無二話,福身道:“婢就守在院子裏,公子有事直接喚。”


    荀宴嗯一聲,環顧左右,帶小孩走至石桌旁,落座。


    小孩不懂心虛這種情緒,被他逮住了,還對著小剪子看,似要再剪幾次。


    荀宴拿走剪子,摸了摸傷口,問她,“痛不痛?”


    靜楠誠實地點頭。


    “為什麽要剪?”荀宴對小孩的腦回路並不是很了解,尤其是麵前這位。


    但他此刻的耐心很足。


    靜楠想了想,“師傅說,要剪。”


    “在庵中要剪,下了山也要嗎?”


    這句問話,成功讓小孩茫然了,睜著圓滾滾的眼睛和他對視,不知該怎麽回答。


    荀宴了然,拿起剪子,讓小孩背對他站好,慢慢幫她將剩餘的頭發剪掉。


    畢竟已經被剪成這模樣,唯有重新回歸小光頭,才能長得齊整。


    與此同時,他道:“下了山,便不再是出家人。不是出家人,就要蓄發。”


    荀宴刻意放輕的聲音,仿若暖風拂過靜楠耳畔,耳朵尖不由動了動。


    小孩道:“可是癢。”


    “要癢一陣,還是經常痛一痛?”他平靜問。


    靜楠思索了下,仰首道:“都不要。”


    “……”荀宴靜默一瞬,竟笑了起來,伸手捏捏小孩白嫩的臉蛋,“這時候倒是聰明。”


    罷了,反正還小,慢慢教便是。


    他如此想。


    ****


    端午這日,滿城歡喜,街道人群攢動,洋溢著節日喜慶。


    海城不比夔州繁華,但自有特色。


    時下海運不發達,海路通向外族的來往船隻寥寥無幾,可總歸受了影響,海城的新鮮玩意並不少。


    既下了決定休息,荀宴自不會拘束眾人,端午當日,給所有人放了假。


    此時,他與鍾九帶著林琅、靜楠在街道悠悠慢行。


    林琅年紀不大,對上靜楠卻有老父親之心,凡見了吃食便要問,“吃嗎?”


    “吃。”小孩的回答從未改變。


    炒蝦,吃;米糖,吃;包子,還要吃。


    不出片刻,林琅身上便已掛滿大包小包,小孩要哪樣,他便給哪樣。


    他素來是冷酷少年形象,這會兒如此模樣,即便依舊麵無表情,氣質也大打折扣。


    鍾九跟在身後,笑眯眯看著,“慈父多敗兒啊林琅。”


    林琅斜他一眼,並不理會這無聊的調侃。


    小孩噠噠跑過來,遞上肉包,軟軟道:“吃。”


    鍾九登時感動了,雙手捧過,“哎,是給我的嗎?”


    小孩點頭,鍾九幾乎當場落淚,立刻道:“這麽乖的圓圓小師傅,敗些也無事,叔叔給你兜著。”


    包子上殘留了不少小孩指印,還有缺口,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孩心意。


    他的情態,靜楠自然不懂,低頭看了看,將另一塊完好的、熱氣騰騰的包子給了荀宴。


    鍾九的佯作哭泣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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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托付


    鍾九心底涼颼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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