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在連濱的感覺裏,這艘寂然無聲的船,就是一艘死船。


    這樣的情形,隻適合在老婆婆用陰冷的聲音講的鬼故事中出現,此刻竟活生生顯現在連濱的麵前了。


    連濱轉回頭去,想看看其它人的反應。他的肌肉因為緊張而抽緊,使他在轉頭時能聽到自己頸骨發出的「咯、咯」聲。


    剛才已經說了,這是一艘超大型的畫舫,載滿了客人,甚至還有超載的嫌疑,所以在連濱的身邊,聊天的看戲的或者和連濱一樣倚著欄杆看湖麵的,有很多人。但連濱一眼掃過去,這些人全都神色如常,好像對對麵的來船渾然不覺。


    有一個打扮得很嬌艷的女人,感受到了連濱的視線,還轉過頭來對他曖昧的笑了笑,可對於就在連濱身後不遠處的那支畫舫,卻沒有一點關注。


    這女人一笑,卻讓連濱更加發慌了。要知道,以一般人的好奇心,在現在的情況下,就算靠過來一支完全沒有任何異常的畫舫,都足以吸引眾人的視線,而現在這些人的漠然反應,分明是說,在他們看出來,外麵這夜晚的洞庭湖,是黑壓壓一片,根本沒什麽值得關心的。


    一滴滴的汗從連濱額頭鼻尖滲出,落在地上。連濱伸手去擦,卻發現自己的手,已經完全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這個時候,連濱看到麵前有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睜著大眼睛看著他,連濱知道這個小男孩一定在想,這看起來很高大魁梧的叔叔,怎麽會在發抖。然而,雖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連濱卻還是無法抑製住從心底泛出的恐懼,全身顫動,停不下來。他所能做的,隻有勉強給那個孩子擠出一個笑臉。這笑臉,簡直比哭還難看。


    男孩卻沒有被他嚇到,還了他一個笑容,然後,他的視線從連濱身上移開,移向連濱的身後。


    他在看什麽?那無聲無息的畫舫,不是隻有自己能看到,其它人都視若無睹嗎?


    還是,這個小男孩也看得見?


    連濱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糙一樣,連忙問:「你看見了?你看見了?那支畫舫?」


    那男孩點了點頭。


    連濱心中一振,覺得自己不再像剛才那樣孤立無援,又急忙問:「你聽見了嗎,那船上的聲音,你聽見了嗎?」


    這句話問得急促且大聲,使周圍很多人的目光向這裏瞟了過來,連濱也顧不得這許多,直直看著那男孩,等著他的答覆。


    男孩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又點了點頭。


    一時間連濱不由迷惑起來,難道是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


    他不禁轉回頭,又瞧了眼那畫舫。


    正當此時,他正看見了發生在那畫舫上的驚心動魄的一幕。


    那畫舫不知何時又近了些,變得離連濱僅十數米遠,就在對麵船頭,站著一個抱著小孩的年輕女子。


    這年輕女子麵容姣好,但此刻卻一臉的猙獰。然後,她的身體忽然前傾,手一鬆,那孩子就無聲無息地落入水中。


    連濱本就驚恐交集,見了這一幕更是駭然,心跳得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他轉過頭去,想問身後的男孩看見了沒有,那男孩卻不知鑽到哪裏去了,其它人卻依然如故,沒人有任何反應。而等連濱再回頭看畫舫的時候,眼前一片黑茫茫,除了無邊的洞庭湖水,什麽都沒有。


    連濱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的襯衫都浸濕了。這畫舫如惡夢突然而來,又突然而去。他顫抖著的雙腿一下子失了力,不由蹲下身子,以手捂麵,試圖從剛才的惡夢中逃脫。


    半響,連濱抬起頭,勉強支持著站起身來,環顧四周,雖然有幾個人向他投來疑問的目光,但大多數人卻還是沉醉在歌舞之中,仿佛什麽都未發生過一樣。


    自始自終,他都身在熱熱鬧鬧的人群中,被喧囂的歌舞籠罩著。但是他的無助感卻格外強列,身在眾人之中,心卻像在冰窯中一般寒冷。周圍那麽多人,卻沒一個人能幫他。甚至沒有一個人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哦不,有一個人,那個小男孩。


    眼前這麽多談笑風生的人,沒有哪一個可以稍減他心中的懼意,隻有那個男孩。連濱決心一定要找到那個男孩,好好的問問他,有無看到那夢魘般的一幕。


    否則,就是自己的神經出了問題。


    他一定得找到這個男孩!他不能獨自承受這一切,哪怕是和另一個小男孩分擔恐懼,也要好過得多。


    船未靠過岸,那個男孩,就在這畫舫上的哪個角落吧。


    在尋找之前,連濱再一次望了眼江麵。


    江麵寒氣森森,依然空無一物。


    連濱以手捂胸,努力平息劇烈跳動的心髒,離開了船舷。


    連濱在擁擠的人群中移動著,搜尋著,心裏又想,也許,那一切都隻是自己的幻覺而己,說不定睡一覺,就什麽都忘了。


    其實他心裏知道,那不是幻覺,但是他怕,怕自己一定要追尋到底,所麵對的那個答案。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湖麵上正升起陰冷的濕霧,把他吞沒。


    連濱打了個冷顫。


    就在這時,他看到不遠處,一個幼小的身影一閃而沒。


    連濱急忙趕過去,那裏有一道往下的樓梯,通向船艙。


    像這種畫舫,一般都有上下兩層,上層是經營各種娛樂項目的場所,而下層的船艙則是供客人休息的。包一間船艙很貴,而且在連濱上船之前,房間就全被訂完了。


    連濱毫不猶豫,順著樓梯急步而下。


    當他趕到下麵的走道時,正好看見那男孩跑進靠裏麵的一間房間去。


    連濱走到那間船艙門前,發現門已經關上了。


    「咚、咚、咚。」


    門打開了,一個中年女子站在連濱麵前。


    「請問,有什麽事嗎?」


    連濱向她身後瞄了一眼,船艙不大,似乎沒見到那個男孩子。


    「啊……我……找您的兒子。」


    那女子呆了一呆,目光閃爍,居然反問連濱:「什麽兒子?」


    連濱被她看的目光看得心裏一動,升起異樣的感覺。


    原來,那男孩不是她的兒子。


    連濱說:「哦,是我搞錯了,我找剛剛進來的那個男孩。」


    那女子把臉板起來,神情警惕,她大概是把連濱看成了不正經的男人,肅容說:「這間房裏就我一個人,沒有什麽男孩。」


    連濱錯愕道:「怎麽會,我剛剛看見他進這扇門。」


    那女子搖了搖頭,說:「這裏就我一個人,沒有別人!」說完,她就打算把門關上。


    連濱移動身子,換了個角度又掃了眼屋子,擺設很簡單,確實如女子所說,沒有人,除非那男孩藏在床底。


    可是,自己明明看見的。


    情急之下,他一把撐出了門,不讓女子把門關上。


    女人緊張起來,說:「你幹什麽,我要喊人了!」


    連濱看著那女子,心中生出疑惑,難道自己真是有幻覺了?無聲畫舫是幻覺,小男孩也是幻覺?


    現在的情形,當然不容他闖入屋內細細搜查,以證明自己的神經並無問題,所以連濱隻能盡最後的努力問道:「那個男孩穿著白汗衫,上麵印著一匹小馬,你真的沒看見嗎?」


    這句話話音未落,那女子的臉一下子變得極難看,失聲問道:「你……你說什麽?」


    連濱道:「那男孩穿著白汗衫,下麵是一條黑色的燈芯絨褲子,他,在這裏吧。」


    那女子仿佛聽到了極不可思異的事情,眼珠子瞪得老大,嘴唇顫抖著,一步步倒退,最後坐倒在地上,嘴裏反覆念著:「小強、小強、小強。」


    連濱望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呼吸竟不由急促起來。從剛看見這女人,他就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


    這女人,眉目間,酷似鬼畫舫上那殺了自己孩子的女人。


    隻是,蒼老了許多。


    這樣的反應,難道……


    那女人雙眼圓睜,兩隻眼珠似要裂眶而出,布滿了紅絲,右手指向連濱身旁,喉中「咯咯咯」地發不出聲來。


    連濱忙順著她的眼看去,卻空無一物。


    那女人一下子跳了起來,瘋了般從連濱身邊穿過,跑入黑黑的走道,連鞋都掉了一隻。


    連濱一愣之下,也跟著她跑了出去,臨上樓梯時似有所覺,回頭望去。


    那男孩赫然正站在那裏,朝他露出天真的笑容。


    連濱膽子再大,這時也不由嚇得叫出聲來,扭過頭拚命跑了上去。


    當連濱跑上甲板的時候,正看到那女人高高躍起,掠過船舷,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落入洞庭湖中。


    女人跳湖之後,許多人跳下去救,卻沒人發現她的蹤跡,這女人就像是身上綁了石頭立刻沉到湖底一般。畫舫迅速靠岸,警察很快來了,連濱把他所見所聞告訴了調查的一位刑警,並追問他自己是不是撞了鬼。這位老刑警什麽都沒說,隻是拿來了一本從女人的房間裏找出的日記,讓連濱看。


    日記的最後一頁寫著:


    「四年以前,我在這裏殺了小強,那筆原該是他的遺產,終於由我繼承了下來,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會讓自己再一次回到這裏來,這裏,原本隻出現在我的噩夢裏,可現在,我卻著了鬼般的又回到這個地方,為什麽,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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