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本子和dvd我就走了,和黃良說,如果有什麽問題,還會來找他。黃良滿口答應,隻要我不告訴警察給他惹麻煩,怎麽都行。


    這一夜,直到淩晨三點我還沒有睡。楊展的「劇本」,我已經來回看了五遍。這個劇本寫得非常詳細,詳細到各個精神病人應該是什麽樣的形象,都一一說明,好像這些精神病人真的存在一樣。好吧,他們的確真的存在。


    但我卻還是一無所獲。片子也是一樣,我翻來覆去看了三遍。不光如此,我對照著劇本和片子,躲在床上閉著眼睛,努力想像自己在一個紫色的房間裏,聽著一些瘋子說著劇本上的話,看著片子裏的內容。老實說,在這樣把自己代入進去想像之前,我心底裏還是有那麽點猶豫的。做了這麽些年記者,見識過的東西多了,知道這個世界上,的的確確存在著一些難以用常理解釋的事情。會不會我這麽一設身處地,也去自殺了呢。


    猶豫歸猶豫,我還是這麽做了。結果呢,我認為自己的想像力夠強的了,一遍遍的試一遍遍的重複,連一點兒自殺的感覺都找不到。我想要是我被這樣「惡作劇」,隻會感到好笑,我會覺得連精神病院的醫生也一起瘋了,居然會和病人一起覺得自己生活在夢裏。


    可怎麽我覺得好笑的事,陽傳良就自殺了呢。


    最後一次,我努力虛擬自己在精神病院中,先聽一個病人白唬幾句,然後看片子,之後精神病院院長說了些什麽,再後來……我就睡著了。


    第二天,我打了個電話給舒星妤,告訴她我去過了武夷山市,當年有那樣一個精神病院,有那麽多的不明原因自殺者。她明顯是被嚇到了,在電話那頭半天說不出話來。然後我又告訴她,在陽傳良死前,楊展曾經設了那樣一個局。她的憤怒把她從恐懼中解脫出來,開始詛咒楊展並抽泣起來。


    「楊展也已經死了,而且我覺得,這裏麵還有很重要的東西沒搞清楚。傳良兄可不是想不開的人,怎麽會參觀了一次精神病院,就去自殺呢。」


    「但你剛才說的,十八年前,有那麽多人都死了,還不都是去參觀了一次。這裏麵肯定有……有……」舒星妤並不是個迷信的女人,平時一貫不相信這些,所以話到臨頭,竟不知該怎麽表述這種詭異的事件。


    「就算武夷山市精神病院有什麽妖異的地方,但傳良兄去的可是個冒牌的,是楊展找人扮的,怎麽也能讓傳良兄起了自殺的念頭,哎,我覺得楊展的自殺和整件事情是連在一起的。傳良兄自殺,是遂了楊展的心願,他絕沒有任何理由去自殺。當然,那麽多的死者誰都沒理由自殺。現在唯一能抓到的節點,就是楊展收到的那封信,如果沒有那封信,估計現在楊展可能還活得好好的,正想想盡辦法重新追求你呢。關鍵就在那封信,如果能知道他死前收到的那封信是什麽內容,誰寄來的,不但能解開楊展自殺之謎,我有種預感,連傳良兄的死,包括十八年前那麽多人的自殺,都將真相大白。」


    「要麽……我和楊展雖然離婚了,但和他的二老,有時還通通電話,關係還保持著。要不我給他父母去個電話,問問他們在整理遺物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這封信。」


    調查就此卡殼。


    楊展的父母並沒有見過這封信。或許是楊展隨手毀去,或許是在舒星妤致電之前,就當成廢紙清理掉了。


    不甘心的我甚至通過公安係統的朋友,通過暫住證記錄,找到了在福州打工的娟子老公趙繼祖。為此我欠下了老大一個人情,單在福州,就七個趙繼祖,人家幫我一個個篩選了一遍。趙繼祖說他不認識楊展,更不用說寫信給他。我不覺得他在說謊。


    兩個多星期之後,春日正暖的一天,我已經不再對解開一係列自殺之謎抱多大的期望,卻接到了薑明泉的一個電話。


    「有人在打聽十多年前那檔子事情,我想著你既然在追查,沒準是條有用的線索。」


    薑明泉十八年前,曾經和當地衛生局合作,一起查精神病院自殺案。當時衛生局和他配合的是機關的一個科長,後來調到南平市精神衛生中心,在副院長的任上退休。薑明泉就算是和他認識了,之後時有聯繫,也不怎麽緊密。就在他打電話給我的前一天,又和這人碰見,說到了當年的事情。


    我接了這個電話,算是明白,我為什麽怎麽想,都猜不出那個寫信給楊展的人的身份了。我以為當年親歷參觀事件的人,都已經死得幹幹淨淨,楊展是最後一個。既然沒有了活著的人,那麽這封信就變得極其詭異了。


    其實,我是進入了一個誤區。


    有人還活著,而且不止一個。


    那就是病人!


    武夷山市精神病院的病人,後來全數轉到了南平市精神衛生中心。在這些病人中間,就有當年參觀病區的病人,也就是那些真心認為自己生活在一場夢裏的精神病患者。因為他們都是腦子不正常的病人,所以我在潛意識裏把他們排除出去,壓根就沒想到這些人身上。


    事實上,精神病是可以被治好的。


    向退休的副院長打聽當年事情的,就是這樣一個被治好的病人。他名叫陳髮根,正是參觀病區的病人之一,打聽的事情,就是那些參觀者的下落。他從副院長那兒得知,當年有一個名叫楊展的參觀者,是唯一沒有自殺,倖存下來的人。


    這事情已經有一陣了,他找副院長了解當年的情況,是在去年十一月份。楊展收到信,是在今年三月份。這四個月的時間差很好解釋,副院長隻知道當年有一個叫楊展的人沒有死,他並不知道這個叫楊展的人如今是什麽身份,更不會知道楊展的聯絡方式。而陳髮根用了四個月時間,確認了楊展的身份,這才給他寫了封信。


    沒錯了,這封信,一定就是陳髮根寫的。


    我毫不猶豫地扔下手裏的採訪,在部主任充滿怨念的眼神中請了假,再次上了開向南平的夜火車。第八章 無限的破綻我等了很久。前麵的那個人,本來寫好了一組數字,卻又臨時變卦,挑來挑去,嘴唇無聲地翻動著,不知在念叨什麽。像這種人,一看就是生活的弱者,就算真中了大獎,也未見得是什麽幸運。


    老闆看上去有六十多歲,戴了副老花眼鏡,樂嗬嗬地很有耐心,前麵那人花的時間有點長,他還衝我抱歉地笑笑。


    這是個彩票鋪子,兼買些書報雜誌。反過來說也無不可。我隨手翻了幾頁擺在最外麵的雜誌,等那個糾結的彩民終於決定下來,揣著彩票離開,對老闆說:「您就是陳髮根吧。」


    他愣了一下,點點頭說:「你是?」


    「我是上海《晨星報》的記者,我叫那多。」


    「《晨星報》?」他的表情看起來,像是沒聽說過這張報紙。


    「您寫過一封信給楊展吧?」


    「哦……那個……是啊。」麵對這個問題他很意外,支支唔唔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承認了。


    我長出了一口氣:「可算是找到你了。」


    「我……我隻是,我那個時候……」陳髮根十分緊張,這讓我更好奇,他給楊展的那封信裏寫了些什麽。


    「你知道楊展已經死了嗎?」


    他張嘴倒抽一口氣,就愣在了那裏。這樣的驚訝,不,驚恐的表情,沒有一點做作的痕跡。


    「他已經死了,就在收到你的信幾天後。」


    「怎麽死的?難道是……自殺?」最後這兩個字,是他從牙fèng裏擠出來的。


    「是自殺死的,他從七層樓上跳下來。他死時我就在場,他的妻子拜託我調查他自殺的原因。」我也沒吹牛,隻是把前妻的前字去掉了。


    「他收到你信的時候,表現得非常異常,許多同事都看見了。信是你寫給他的,我想和你好好聊一下信裏的內容。」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從聽見楊展的死訊開始,陳髮根的臉色就變得慘白。這時更是嘴裏低聲喃喃自語。本來我初見他時,一點都看不出他曾經患有精神病,但現在,在楊展死訊的衝擊下,他一副馬上又要犯病的模樣。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了聲:「陳老伯!」


    他身子一震,總算不再說死了死了,額角滲著細汗,渾不像先前神完氣足的模樣,顯得十分虛弱。他點著頭,開始收拾攤子。他的手都是抖著的,拿上小包,把小亭子鎖好,又從包裏摸出粒藥片,哆嗦著吞咽下去。我猜是鎮定類的精神藥物吧。


    走過兩條街,到就了他家。在一幢六樓公房的頂層,走進去是一間十平方的小廳,擺了張小方桌,兩張普普通通的摺疊椅,靠窗戶的地方放了張躺椅,旁邊的書報雜誌從地上堆到了茶幾高,對著的電視機櫃上是個十八寸的舊電視,還不是純平的。沒看見空調,躺椅上方裝了吊扇,現在還沒到夏天,吊扇的三個翅膀被拆了下來,隻剩下個圓軲轆。


    我打量著屋裏的陳設,看起來他是一個人住的。陳髮根還是默默地不說話,先前一路上他就沒再講過一句話,現在還是不發一言,自顧自開門進來,往小方桌前一坐,直愣愣地不知看著什麽東西發呆。


    通常兩個人在一起,長時間的沉默會令彼此都不舒服,哪怕是沒話找話,也想要發點聲音好填了「缺」。可是陳髮根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尷尬,反是等著他開口的我,越來越不自在起來。我忽地有些心寒,省起麵前這人,可是有精神病史的,別看他剛吞了粒藥,要是突然間精神病發作……


    就在我熬不住想要挑起話頭的時候,陳髮根忽然抬頭看我。


    「我過去是個精神病人。」他說:「你來找我,肯定也知道我得過病。別擔心,現在基本上是好了,就是情緒波動大的時候,記得吃粒藥,沒大事。我是沒想到,楊展也自殺了。真是沒想到,怎麽會呢,完全沒有道理呀。難道是我的一封信,你應該也看過了,隻是我自己的懺悔,怎麽能讓他自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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