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份報告,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而且四人死亡,不管什麽原因,總共隻寫了一千多字,一頁紙,簡單得可以說是輕忽了。況且這樣一份報告,不可能是院方主動寫的,必然是衛生局問起了,這才寫了一份報告說明情況。這樣馬虎交差,上級能滿意才怪,恐怕兩個月後的那次調查評估,就是因此而來的。


    這份報告是寫給武夷山市衛生局的,而兩個月後的評估是由南平市精神衛生中心進行的,也就是說由南平市衛生局授意批準。這就是上級的上級了,看來當年這所精神病院裏出的事情,惹的風波不小。


    我把這份報告放下,開始繼續打開紙蛙紙鳥,看看還能有什麽發現。拆了幾個,我忽然省起,先前在兩幢樓裏,我共看見三處血跡,而報告裏的四宗死亡中,可能在室內產生血跡的隻有郭峰。況且郭峰死在1992年7月之前,即便兩個月後,南平市精神衛生中心作出了很糟糕的評估,使得這所精神病院遷移甚至關閉,在兩個月間也不可能不粉刷牆壁。


    這意味著至少有七例自殺事件。


    我打了個冷顫,七例啊,這所醫院總共才多少人。


    在這個時候,盡管沒有任何依據,我卻越來越覺得,楊展當年表現出的自殺傾向,和這所醫院一連串的自殺事件,是有關聯的。


    我甚至覺得,楊展和陽傳良的自殺,和這兩幢樓裏的那幾灘血跡,盡管相隔十幾年,卻有著隱密的聯繫。


    這種聯繫到底是什麽,正是我要查出來的。


    到現在,我對自己在這間房裏的收穫,其實已經相當滿意了。但我總得要把所有的都看過一遍才罷休,說不定還能有什麽發現呢。


    大概又過了二十分鍾,我已經拆了近百個摺紙,隨手拿起一個紙蛙時,手裏的觸覺告訴我,這張紙的質地,和之前那些都不同。這是個用銅板紙折成的紙蛙,表麵光滑,質地比之前的那些都硬朗挺刮許多。


    既然是銅板紙,那就是印刷品,不過印成了黑白的。這有點奇怪,既然印黑白的,又何必用昂貴的銅板紙呢。


    紙蛙的蛙頭上有一隻眼睛,我把紙蛙拆開,還原成一張紙,一隻眼睛變成了一對,在紙上看著我。


    這是一對瞳孔大,眼白少的眼睛,像是男人的,卻有長長的睫毛。這張紙的上三分之一,是漆黑的底色,中間嵌了這樣一雙眼睛,像是在黑夜中,有個瘋子盯著你看一樣。我背上的寒毛一下子炸起來了,這眼睛裏有一種難以言傳的驚悚,我敢打賭,主人就是這精神病院裏的一個瘋子,沒準就是那個割了自己脖子的郭峰。


    這一張銅版紙印刷品,卻是一份無對像的邀請函。在眼睛的下方,寫著這樣的字。


    古往今來,天才與瘋子隻有一線之隔。甚至很多時候,天才就是瘋子。誰也不知道,瘋子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的,也許正是因為看清了世界的真相,才讓他們發瘋。歡迎前來參觀武夷山市精神病院,如果你足夠睿智,會從瘋子的奇思妙想中獲得真正的靈感。


    看起來,像是精神病院麵對社會的一次開放參觀,還特意用銅版紙印製了宣傳單。但這樣色調的傳單,又印上了這樣一雙眼睛,怪嚇人的。


    而且精神病院又不是旅遊景點,很少有這樣邀請人來參觀的,也不知道這些宣傳單發給哪些人,如果就在街頭散發,就太奇怪了。


    再細細推敲下去,不對勁的地方更多。像精神病院這樣的地方,如果不是在治療和管理方麵有非常的自信,怎麽敢這樣大肆讓人來參觀呢。而這樣一座自殺案層出不窮的精神病院,不管為自殺找出什麽理由,都離能讓人來參觀差得很遠。莫非這紙宣傳單,印製的時間要比那兩份報告早得多?


    然而我心裏隱約卻覺得不是,或許正是這張宣傳單,把楊展和這所精神病院聯繫在了一起。一個正在寫博士論文的天才物理學者,正是會對宣傳單上那些文字感興趣的人。任何一個領域的尖端人物,都必須有足夠瘋狂的想像力,才能更進一步。瘋子那些毫無顧忌,不被任何條條框框束縛的奇思妙想,說不定真的會對天才的思考有所幫助。也許楊展在困頓於某個學科難題之際,看到了這張宣傳單,決定來這家精神病院參觀,之後發生了些影響了他一生的事情。


    但如果我的設想為真,這家精神病院卻怎麽敢在出了這麽多自殺事件之後,還邀請外人參觀呢?


    我捏著這張銅版紙,一個個疑問從心裏冒出來,一時間想得入了神,坐在地上愣了很久。


    越來越響的劈劈叭叭聲終於把我驚醒,這才感覺側臉火燙,有熱浪襲來。我扭頭一看,門口竟不知何時堆了大量的枯枝枯葉,這些被曬幹了水份的枝葉最是易燃,更不用提其中還有一部份來自院門口那些鬆樹,飽含了油脂。這時火已經燒起來有一會兒,光焰熊熊,火蛇亂舞,一股風來,火焰往我這裏一卷,直逼眉尖。我連忙往旁邊滾開,順勢一骨碌站起來,大聲喝問:「誰!」


    回想起來,先前翻找資料時,也不是沒聽見響動,但那時我全副心神都在別處,那些輕微的異響被下意識地忽略了。


    無人應答,火焰一吞一卷,勢頭越來越烈,眼前的十幾隻紙鳥紙蛙,開始發黑變形,然後燒起來,燃為灰燼。第五章 精神病院連續自殺事件火勢大,煙更猛。火災裏許多人不是被火燒死的,反是被煙嗆死的。我捂著口鼻,眼睛已經酸脹得開始流淚,退到窗前,眯眼往下一看,離地約六七米的高度,往下跳的話,應該不會死,但難保不骨折。


    我心裏閃過一絲疑慮,眼前的火看起來可怖,但這樓是磚混結構的燒不起來,又是在三樓,絕不至於把我逼到絕境。難道說在這樓下,還有什麽後手等著我?


    把頭探出窗戶四下裏張望,一時間沒有看見人影,那放火之人不知躲在什麽地方。


    我正待咬咬牙,先跳下去再隨機應變,回頭再看了眼火勢,心裏一動,暗罵自己笨蛋。


    這火看起來大,但燒的是枯枝枯葉。我先前固然全神貫注於那些摺紙,但放火的人,也絕不可能在我沒有覺查的情況下搬來巨量的枝葉,把外麵的走廊全都堵住。換而言之,外麵燃火的枝葉應該就隻有門口的一堆,不可能無窮無盡地燒下去,而這幢樓裏能搬的家具都早被搬走,沒有太多可以被火燒掉的東西。可能過個十幾二十分鍾,火勢就會逐漸減弱。


    我當然沒瘋到要在火場裏等十幾分鍾,但如果就是門口這一團火,意味著我往看似危險的火門裏衝出去,也許並不會受多少傷,反而要比從窗戶跳下危險性小些。


    主意打定,我卸下背包,把上衣脫下繞在右臂,再重新把包背好。然後我打量了一下門的大小,奮力把旁邊的鐵櫃子推倒一個。這鐵櫃是空的,百十斤重,轟然倒地,吹飛了許多紙蛙紙鳥。我彎腰把鐵櫃子推移到門的正前方,感覺前頭的火舌都快把我的眉毛燒卷了。


    我深吸一口氣,使出吃奶的力氣,把鐵櫃往前奮力一推。準頭不錯,鐵櫃子直直滑出去,沒有被門框擋住,轟地碰在走廊的牆上停下來。門口的那些枝葉被鐵櫃子撞得四散,火星飛舞,火勢卻瞬間小了下去。


    我解下臂上的衣服,揮舞著從門口衝出去。煙火逼眼,那幾秒鍾裏我什麽都瞧不見,索性閉了眼睛摒住呼息,隨意往一方衝去。沒沖幾步,就感覺離開了火場,順勢往地上一滾,翻了七八圈以後站起來,雙手往頭髮上一陣拍,勉強睜開眼睛,先往四周打量,沒瞧見放火的傢夥,這才放心再看自己身上的情況。


    我之前從沼澤裏逃出來,身上都是泥,簡單處理了一下,也沒處清洗,到現在有些地方還沒有幹透,反成了一層薄薄的防火盔甲。那火堆被鐵櫃子砸散,剩下的火焰隻有一米高,氣息越來越微弱,這一下猛衝出來,居然沒給我造成一點傷害。至於形象,我原本就已經夠糟糕的了,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了。


    我提著顆心跑下樓,始終沒見到放火賊,卻發現另一處火起,是那片成了沼澤的水塘。


    我心裏愈發的不解起來,放火賊的意圖到底是什麽?先是在三樓放了把明顯不能把我燒死的火,看起來也沒留後手;再是放火燒沼澤,目標當然是那具白骨,可這火再怎麽燒,也沒法達到能把骨頭燒成灰的高溫呀,更何況那具骨骸基本上是埋在淤泥裏的。這放火賊有常識沒有?


    隻是沼澤這把火燒起來,可不像三樓那樣容易滅,不多時就會蔓延到前院來,可能還會燒到外麵的莊稼地裏去。我退出院門,摸出手機報了警。


    下午四時許,我穿著新買的衣褲鞋子,站在沼澤邊,踩在還蒸騰著熱氣的糙木灰燼上,向警察指出那具白骨的大概位置。幾塊大麵積的木板被扔在已經沒有糙的沼澤淤泥上,兩個拿著鏟子的警察跳在木板上,開始往下挖。不多時,就挖到了白骨。


    附近有許多莊稼漢都在圍觀,見到真挖出了死人骨頭,一片譁然。


    有一些孩童也圍著看熱鬧,這個時候好些父母都捂住了他們的眼睛,嗬斥他們回家去,自己卻不捨得走開,還想留著再多看幾眼。


    我往那些孩子身上掃了一眼,瞧見有兩個站在一起的十一二歲光景男孩子,臉色有些緊張。緊張和恐懼是兩種不同的情緒,其它孩子的表情就是標準的恐懼,他們是被白骨嚇到了,都扭頭不敢再看,有膽小的還哭起來。但這兩個孩子,卻偷偷往白骨瞥一眼,又瞥一眼,一副想看又怕別人注意的模樣,十分鬼祟。


    我不禁多看了他們幾眼,發現其中一人的頭髮間有幾根枯糙,再看他們的鞋子,在前幫上也有幾根枯糙精。聯想起那些門上的小小腳印,外加上兩次目的性不明確的放火,我心裏就有了數,向身邊的警察耳語了幾句。


    這些動作並沒有多作隱瞞,兩個小孩子眼神本就在白骨和警察間飄來飄去,見我和警察說話,眼睛往他們那裏瞧,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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