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自負見識廣博閱歷不凡,卻都著了他的道,在進入棺材山以前,竟然誰都沒能識破他的偽裝,正如《厚黑學》提到「心黑而無色、臉厚而無形,」肉眼凡胎誰看得透他?這就是孫九爺為常人所不及的高明之處。  如果都像港農明叔似的,雖然看似精明狡猾,可境界太低,還沒說話就讓人知道不值得信賴,如此誰還信他?但凡懂些事故的,都不可能被明叔這路人蒙住,我看與那位深藏不露的孫九爺相比,小諸葛明叔簡直都能算是一個實在人了。  麽妹兒是本地山裏人,識得藥糙習性,她說生長在棺材峽的九死還魂糙幾近絕跡,這幾株糙極是難得,確實可以化解腐毒。我仍不放心,又在縣城裏找了個老中醫,問清了藥方中君臣之理沒有偏差,這才依法服用。  不出幾日,眾人的身體皆有所好轉,商量起今後行止,覺得還是應該設法找到孫九爺。可棺材峽地勢複雜,地形險峻幽深,峽穀內常年雲霧飄渺,藏納著不計其數的各種懸棺,孫九爺身邊又有巴山猿狖相助,我們在明他在暗,想找他是談何容易。  我們再次進山尋他,果然毫無結果,眼見根本不可能再找到藏在棺材峽獨自等候死亡的孫九爺,眾人無奈之餘,就隻得準備動身返回北京。  離開之前,在縣城裏吃罷了晚飯,我和胖子著手打點行囊。此番進山雖然沒有找到古屍丹鼎,但也非一無所獲,首先是從地仙村裏帶出來幾副圖畫,都是觀山太保封師古手繪的真跡,此人雖然不以筆墨丹青著稱於世,但《觀山相宅圖》等幾副畫卷,卻都屬於歷代罕見的手筆和題材,可以拿到琉璃廠請喬二爺給估個價格。  另外還有胖子從地仙村陰宅古墓裏,撿漏倒出來的一個描金匣子。當時是在古墓中見到一具被金牛馱負的女屍,懷中抱了這麽個明器匣子,那座墓室是觀山太保從外間移至地仙村的。金牛馱屍的機關設計得極是巧妙,一旦有盜墓者闖入主室,便會觸動金牛暗藏的銷器,機括作動之下,就立刻使得金牛猛撞墓牆翻板,帶著墓主屍骸遁入後室。  我們隻能判斷這座金牛墓室建於明代,但無法確認墓主姓甚名誰,是什麽出身來歷,又為何有如此精巧結構的主墓。  胖子出於賊不走空的成規慣例,抄了一件明器在手,但後來遭遇種種危險,早把這事忘到東洋大海去了,收拾東西的時候才想起來,趕緊拿出想打開看看裏麵有些什麽。  描金匣子精美絕倫,那墓主又是個女子,所以我們猜想裏邊多半是陪葬的金銀首飾,或者還會有玉鐲一類的珍珠寶石,看墓中機關巧妙,墓主身份也必定不凡。隨身的明器自然非常貴重,用手一搖沉甸甸的,也沒什麽聲響晃動,我和胖子想先睹為快,一見匣子有鎖,不敢硬拆,以免損毀了其中值錢的物事,就請來麽妹兒幫手。  待麽妹兒捅開銀鎖之後,我們同向匣中一看,瞧清楚了裏麵的東西,不免半是意外半是失望。那描金匣子裏並無半件珠玉金銀,而是厚厚的幾本舊書,紙頁多是深黃色的。我翻開來看了看,不像是經卷典籍,書中全是希奇古怪的插圖,文字註解深僻難解,竟像天書一般。  但常言道「天書無字」,因為真正的天書裏邊都是卦象卦圖,看起來全是蝌蚪蟲魚般的神秘符號,從來沒有文字,有字的都是後世解卦之書。但我敢斷定,這幾卷厚厚的書冊,絕對不是我經常接觸的《周易》之類,仔細再看,發現很像是古時構造機括、銷器的圖譜。  有道是隔行如隔山,我頭一次見到這種古籍,並不敢輕易確定,好在麽妹兒學了滿身蜂窩山的本領,我就讓她好好瞧瞧,能否看懂這書裏究竟記載著什麽內容。  麽妹兒翻看了幾頁,也是麵露詫異之色,這套古籍似乎正是《武侯藏兵圖》。《武侯藏兵圖》雖是後人托借諸葛武侯之名所著,最早見於唐宋之時,但裏麵記載的種種銷器機括極為奧妙精奇,比起傳說中後漢三國時期的木牛流馬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武侯藏兵圖》更是蜂窩山這一古老行業的鎮山之寶,可以說就相當於摸金校尉的《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歷代的蜂爺匣匠,都視這套圖譜為壓箱底的絕活,可惜失傳已久。麽妹兒的幹爺銷器李,雖然手藝精湛,工巧能欺鬼神,卻也沒能學得《武侯藏兵圖》中的三四成本領。  那些手藝絕活歷來是各山頭安身立命的根本,大多數師傅傳徒弟,都「貓教老虎」,留下一手救命的上樹本領不傳,再加上什麽「傳男不傳女、傳長不傳幼」之類的規矩,導致各門絕藝越傳越單薄,時常青黃不接,甚至香火斷絕。  近一個世紀以來,世界上各種科學技術日新月異,中國的傳統行業就難免顯得有點「上吐下瀉」,早年間的東西流失太嚴重,到了現在又不能把僅存下來的繼承完善,而且還在持續流失,蜂窩山匣子匠的暗器手藝就是一個例子,所以《武侯藏兵圖》對於麽妹兒來講,顯得過於艱深了,她根本看不懂多少。  胖子一見描金匣子裏裝的明器是幾本破書,頓時沒了興致,隻把匣子留下,打算拿到潘家園出手,就問我剩下的幾本圖譜如何處置。  我說其實《武侯藏兵圖》絕不是尋常之物,不過外行人完全看不懂。所謂物各有主,這東西流落到普通人手裏屬於暴殮天物,咱們這躺進棺材峽尋找地仙村,麽妹兒給咱們幫了不少忙,不如就把《武侯藏兵圖》送給李老掌櫃,當是還他一番人情,說不定李老掌櫃還能知道藏兵圖譜的來歷出處,咱們也能順便跟著長點見識。  胖子欣然表示同意,他說這東西放咱手裏閑著也是閑著,拿到李掌櫃的雜貨店裏,可以再換上三五柄金剛傘,就算咱今後不倒鬥了,到了加利福尼亞戳到海邊的沙灘上還能當遮陽傘,說不定就能引領美國乃至全世界的潮流了。  說話間,shirley楊又來同我商量,眼下多鈴命在旦夕,但眾人在地仙村古墓撲了一空,不如繞路去趟湖南找算命的陳瞎子,他是當初卸嶺群盜的魁首,閱歷見識不凡,也隻有請他再幫忙想想辦法。  我心想如此也好,那陳瞎子當年統轄南七北六十三省的響馬盜賊,實是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物,直到湘西瓶山盜墓開始,不知走了什麽背字,又或衝撞了哪路凶神,不但沒有東山再起,反而接連受挫,是極其不順,還沒過遮龍山就折了許多人手,剩下的人也全夥交代在了山裏,隻剩他一個僥倖逃脫,壞了一對招子隱姓埋名活到今天。  但陳瞎子當年非常熟悉《陵譜》,手下耳目眾多,知道許多各地古墓的情報,連關內人很少得知的東北黃皮子墳,他都有所了解,我們現在隻好再讓他搜腸刮肚好好回憶回憶——哪座古墓荒塚裏還可能埋有丹鼎異器。  他現在所在的湘陰,曾是常勝山卸嶺響馬的老巢,據陳瞎子說,按慣例群盜發墓取利和各地歷代埋葬的線索,都要造冊詳註,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夠找出解放前遺留下的相關信息,強似我們毫無目標地亂撞亂找。  雖說此事未必確實可行,但如今誰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當下就打定了主意,要直奔湖南,沒想到就在這時,竟然傳來了不好的訊息,多鈴已經死在美國了。第六十五章 金點  在南海珊瑚螺旋的歸虛遺址中,船老大阮黑不幸遇難,在他臨終前,我曾親口答應要好好照顧多玲和古猜,誰知多玲鬼使神差般,撿到了馬力奴號船長斷腕上的金表,中了下進表中的降頭邪術,而且事後經過我們多方確認,那位在南洋私運古董的法國船長,正是多玲在越南戰爭時期失散的親生父親,這不得不說是天意最巧,卻又是天公無情。  我們想盡了一切辦法挽救她的性命,但在海上漂流的時間太久,回到珊瑚廟島之時,屍降之毒已經深入骨髓,要是沒有那件翡翠天衣在身,多玲早就消腐沒了,但最後我們最終沒有找到可以救命的古屍內丹,還是無法將她留住。  從大金牙發來的電報中得知這一消息,我心裏就像被堵了塊石頭,一覺自責,二覺愧對船老大阮黑的在天之靈,雖然明知人力有限,有些事能做到,有些事又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起死回生的願望已經成畫餅,想到世事堅冷如冰,實在難以讓人接受。  眾人嗟嘆了一回,都道這是生死在天,人力強求不得,事到如今也沒有奈何了,隻好改變行程計劃,要返回美國參加多玲的葬禮。南海蛋民大多比較恪守傳統,按其風俗,人死後,要放船送五聖出海,蛋民屍骨則入土為安,並且還連做三天的水陸道場的法會,發上一場冥事,超度她死後早日擺脫輪迴之苦。  我們先來到那個無名小鎮的雜貨鋪裏,向蜂窩山李老掌櫃作別。老掌櫃連忙關了店門,把眾人接在店裏問長問短:「看你們愁眉不展,想必這次進山做的事情不太順當,反正來日方長,縱有什麽難事,也不必太過掛懷。」說著話就從櫃裏拎出兩瓶酒來,要跟我和胖子喝上幾杯。  我們推辭不過,隻得敬從了。想不到老掌櫃年時雖高,酒量確實不減,三人半瓶老窖下肚,就拉開了話匣子,我把進棺材峽尋找內膽未果的事情說了一遍,又將從地仙村古墓裏得到的《武侯藏兵圖》拿出來。  我對老掌櫃說:「有道是物歸其主,這套《武侯藏兵圖》總共八冊,在現代化建設中根本派不上用場,除了精通機括銷器的匣匠師傅,可能再沒有別的人能夠看懂它,隻有落在您的手裏可能還多少有些用處。」   老掌櫃聞聽此言著實吃驚,趕緊拿過老花鏡來,如碰至寶般一頁頁翻看不住,邊看邊連連念叨:「祖師爺顯靈,真是祖師爺顯靈了!」這本圖譜是古時匣匠的寶典,後世出現的餓發條和八寶螺絲都不及其中的機關巧妙,大部分內容都已失傳多年了,眼見蜂窩山裏的手藝就要沒落絕跡了,他這個老蜂爺做夢也想不到,竟又能在古墓中重新找到全套的《武侯藏兵圖》,當下千恩萬謝,將圖譜妥善收藏起來。  我問老掌櫃為什麽《武侯藏兵圖》會出現在地仙村古墓裏,難道那位金牛駝屍的女子墓主,也曾是明代蜂窩山裏的人物?  李老掌櫃也是老江湖了,他據此說起一些往事來,使我想到了一些頭緒,推測那明代女屍,可能是數術奇人劉秉忠之後,劉家擅長奇門遁甲,並且精於布置各類銷簧機關,雖然不是蜂窩山裏的匠人,但劉家與歷代蜂頭交情深厚,家中藏有這套機關圖譜半點都不奇怪。  數術劉家和觀山封家同朝為官,本來就相互不合,地仙封師古盯上了劉家的銷器圖譜,便暗中盜了金牛駝屍墓,但封師古雖然神通廣大,卻是擅長邪門歪道的異術,即使拿到了《武侯藏兵圖》也難以盡窺其中的奧妙。所以烏羊王古墓中的武侯藏兵機關僅是虛設,到最後都沒有建成,而這本圖譜也隨著觀山太保盜發的各種屍骸明器被原樣安置在地仙村陰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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