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估計孫教授此時把胖子「鯨吞」了的心都有,但他受人所製,隻好忍氣吞聲地給胖子又是斟酒又是夾菜。我看在眼裏,忍不住有些好笑,心想這才算出了氣,思量著也要耍他一耍,卻見一旁的shirley楊秀眉微蹙地望著我,眼神中有些埋怨之意,顯然認為我和胖子的舉動有些過頭了,這位孫教授雖算不上德高望重,但畢竟也是一位有身份的學者,已經道歉賠過罪了,怎麽好如此對待他? 我並不以此為意,心想:「孫教授這廝如此可惡,要不這麽折騰折騰他,以後他未必能吸取教訓,不把他批倒批臭已經算便宜他了」,可我也不忍讓從shirley楊覺得為難,隻好悶頭吃喝,不和胖子一起尋開心了。 這時孫教授又給shirley楊倒了杯酒,嘆道:「一念之差,我是一念之差啊,請楊小姐回去之後,千萬別跟老陳提這件事,否則我這輩子再沒臉去見他了……」 shirley楊安慰他道:「您放心吧,我發誓隻字不提,也不讓老胡他們說,古鏡就由您親手還給陳教授好了。」 孫教授就盼著她這句話,猶如接了一紙九重大赦,喜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我聽到此處,抬頭看見孫教授雙眼閃爍,除了劫後餘生般的欣喜光芒之外,還藏有一絲很微妙的神色,雖是稍縱即逝,卻逃不過我的眼睛。我心念一閃,當即就把筷子放下,插口道:「不行,青銅古鏡和調查大明觀山太保的筆記本,以及那份檢討書,都得先放我這兒存著,我要先研究研究還有沒有別的途徑找到地仙古墓,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由不得別人。」 孫教授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shirley楊,看他表情,好象是在問:「你們兩位,一個說還,一個又說不還,到底誰說了算?」 我不再理睬孫教授,轉頭和胖子幹了一杯,侃些個飯桌上的段子,shirley楊見狀,隻好無奈地對孫教授聳了聳肩,說了聲:「sorry。」 孫教授這才知道shirley楊原來是做不了主的,便又來給我敬酒,央求道:「胡同誌啊,你不看僧麵看佛麵呀,當初你們在陝西,找我打聽了許多緊要之事,我當時可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吶,好歹也算幫過你們一場,就讓我親自把銅鏡還給老陳吧。」 我也很誠懇地告訴孫教授:「孫九爺,要不是你在陝西幫過我,這回絕對輕饒不了你,你私自窩藏我們打撈回來的國寶,知不知道這是拿人命換回來的東西?此事我可以不追究了,但我不是開玩笑,我確實計劃要拿這些東西入川尋找地仙村古墓,在此之前,無論如何都不能重新交到你手裏。不過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選擇同我合作,隻要你肯出力,幫我找到這座古墓博物館,裏麵收藏的周天卦圖,你盡管拿去研究,到時候反動學術權威的頭銜非你莫屬。」 孫教授聽罷沉默半晌,抓起酒瓶來「咕咚咚」灌了幾口,不多時,酒意上頭,已漲紫了臉膛。他盯著我壓低了聲音說:「胡八一,你小子這是逼著我帶你們去盜墓啊!」 我笑道:「孫九爺您終於開竅了,不過您還看不出來嗎?我們可都是老實孩子,隻是想去實地考察一下地仙古墓的傳說是真是假,另外你偷著研究民間的盜墓手段,難道就沒有非份之想?」 孫教授苦著臉說:「地仙村是明代盜墓者觀山太保所造,藏在深山裏邊,我研究民間盜墓秘術,動機和你們一樣,隻是想找到方法證實它的存在,可沒想過要去盜墓。」 我心想「酒後吐真言」,趁著孫教授喝多了,我得趕緊問他一個實底,就問他「觀山太保、封王墳、地仙村、丹鼎異器、機關埋伏」這些傳說,都是否可信? 孫教授說,當年流寇入川,幾十萬人也沒將它挖出來,現在根本就沒人相信「地仙村」的存在了,費盡心血收集了許多資料,越來越多證據都顯示,四川確實有「地仙墓」,墓中藏納了許多各代古墓的棺槨冥器,但此事卻得不到其他人的認可。某位權威人士指責說——這類民間傳說極不可信,是源於「缺乏知識、迷信、癡心妄想」而產生的原始奇思怪論、簡直是難以形容的幼稚想像,誰相信誰就是徹頭徹尾的神經病。 我們聽這話說得可真夠損的,想不到孫教授竟被扣了這麽多帽子,不禁也替他叫著撞天的屈,世上之事,向來是「說無易、說有難」,是一種很普遍的從眾心理,堅持守舊心理和唯科學元素論,必然會缺乏麵對新事物新觀念的勇氣。我心生同情,就勸他再喝幾杯,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好在還能一醉解千愁。 不料孫教授量淺,剛才灌了幾口白酒,酒入愁腸,整個人已然是七昏八素,胖子隻好半拖半架著,帶他出去嘔吐,我望著他腳步踉蹌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對shirley楊說:「孫教授也是個懷才而不遇時的,他這多半輩子恐怕都是活得鬱鬱不快……」 shirley楊忽然想起一事,幫我倒了杯酒,問道:「對了,你們為什麽稱孫教授為九爺?他排行第九嗎?」 我說那倒不是,他排行第幾我不知道,其實「九爺」是種戲謔的稱呼,因為以前在文化大革命十年動亂的時候,我們管知識分子叫做「臭老九」,這是從「官、吏、僧、道、醫、工、獵、民、儒、丐」的排名而來,因為儒排第九,又因為有位偉人,曾經當眾引用《智取威虎山》中的台詞說「老九不能走」,他的意思是不能把知識分子都趕走,所以當時才推廣普及了「老九」這種說法。不過這些觀念早已被時代淘汰了,我和胖子剛才稱孫教授為「九爺」,不過是同他開個玩笑而已。第二章 潛逃者 說話間「孫九爺」已經吐完了,又被胖子架回來重新坐下,他已醉如爛泥,連神智都有些恍惚,坐在席間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他腦中在想什麽,竟似鬼使神差般莫名其妙地嘟囔起來:「好個大王,有身無首;娘子不來,群山不開;燒柴起鍋,煮了肝肺;鑿井伐鹽,問鬼討錢;鳥道縱橫,百步九回;欲訪地仙,先找烏……」 (註:老九不能走——《智取威虎山》中的土匪頭子座山雕,手下有八大金鋼,打入土匪內部臥底的楊子榮,被排在了第九的位置上,故稱「老九」,座山雕挽留楊子榮的時候,曾經大呼「老九不能走」。) 我聽「孫九爺」口中所言半文半俗,象是古詩,又象是順口溜,而且內容離奇,一時間難解其意,直聽到「欲訪地仙」四字,心中方才醒悟:「多半是尋找地仙古墓入口的暗示!」 這時胖子在旁說道:「這孫老九,不會喝就別喝,你能有胖爺這酒量嗎?你瞧喝多了就開始念三字經了,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我趕緊把胖子的嘴按上,支起耳朵去聽孫教授酒醉後的「胡言亂語」,可他說完「欲訪地仙,先找烏……」就再沒了下文,伏在桌上昏睡不醒,口中再也不說什麽了。 我心癢難忍,恨不得把孫教授的嘴掰開,讓他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再說一遍,關鍵是那句:「想找地仙墓封王墳要先找到黑什麽?」開頭的幾句我沒仔細聽,現在想想,好像是「什麽好娘子給大王煮下水?」 shirley楊有過耳不忘的本事,她說:「不是什麽好娘子煮下水,孫教授剛才說的應該是——好個大王,有身無首;娘子不來,群山不開;燒柴起鍋,煮了肝肺;鑿井伐鹽,問鬼討錢;鳥道縱橫,百步九回;欲訪地仙,先找烏……」 我趕緊把這幾句話記到筆記本上,看來孫九爺還有些關於地仙古墓的資料藏在肚子裏,他情緒激動多喝二兩,這才無意間吐露出來,他這幾句不囫圇的話中究竟有什麽啞謎?我們根本無法理解。 shirley楊說:「好個大王……有身無首……?想來王字無頭,正是個土字,會不會是個藏字謎?暗示著地仙古墓中的秘密?娘子不來,群山不開,這句又是藏的什麽字?應該不是字謎,後麵幾句都拆不出字來。」 我此時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有身無首的大王?誰是無頭之王?開山娘子又是誰?這第一句都想不明白,後麵的暗示自然沒有了頭緒。」 胖子說:「待胖爺去找杯涼水來,把孫九爺噴醒了,再嚴加拷問,如果不肯說實話,咱就得給他上手段了,什麽辣椒水、老虎凳之類的狠招,都往他身上招呼,大刑伺候。」 我搖頭說:「咱們這不是渣滓洞白公館,孫教授也不是被捕的革命者,怎麽能對他用刑?我看今天就別折騰他了。一會兒咱們吃完飯,就把他帶回家,等他清醒了再問不遲,量他也不敢有所隱瞞。」 隨後我們三人滿腹疑問地吃了飯,由shirley楊付了錢,帶著孫教授回到我住的地方。在院門口,孫教授迷迷糊糊地問我:「嗯?這是哪裏?別讓我去農場,我不是右派,不是叛徒,我沒殺過人……」 我安慰他道:「放心放心,不會武裝押送你去勞改農場,您看這是到我家了,這地方叫右安門啊,被打成右派也不要緊,不管是哪國的右派,隻要住到這右安門……一發的安穩了。」我心中卻疑惑更深,心想:「孫教授殺過人?他殺了誰?他脾氣雖然不好,卻不像是能殺人的主兒,殺人不是宰雞,那可不是誰都有膽子下手的。」 胖子不耐煩等孫教授酒醒,到家後便去潘家園練攤兒了。下午的時候,我和shirley楊見孫教授清醒了,就給他倒了杯熱茶,我把房門關上,搬了把椅子坐到他麵前,單刀直入地說:「九爺,實不相瞞,您剛才喝高了,把當年殺人和當叛徒的事都說出來了,可是以我的眼光來看,說您愛慕虛名不假,但要說您是殺人犯,打死我也不肯信,我估計您一定是被冤枉了,不妨把這些事的來龍去脈,給我們講講。」 我又拍著胸口向毛主席保證,這件事隻要是我能幫上忙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肯定想方設法還您一個清白,萬一力所不及,今天聽您說的話,我和shirley楊都爛在肚子裏,再不會向外人吐露隻言片語。 孫教授自知酒後失言,但看我和shirley楊神色誠懇,隻好把他在文革時期遭遇的經歷說了出來,想不到竟然也與那「地仙古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孫教授想找「地仙古墓」,其中八成的原因是與他當年在勞改農場的經歷有關。 文革的時候,孫學武受到衝擊,由於人緣不好,遭到誣陷,剛開始被人指控有生活作風問題,後來不知哪個小人出首,給他扣了頂革命叛徒的帽子,公審大會的時候哪由得他自己辨解?眼看被五花大綁拉到刑場要就地正法了,幸好他的老同學陳久仁,也就是陳教授挺身作證,證明孫學武覺悟很低,根本就沒參加過革命,所以談不上是叛徒,這才讓他躲過了一劫。 後來孫學武和陳久仁這對難兄難弟,都被下放到陝西的果園溝,進行勞動改造。果園溝其實根本沒果園,而是一處開石頭的採石場,陳久仁一介文士,掄大錘鑿石頭的活哪受得了?沒出半個月身體就垮了,幸虧家裏託了關係,開了個胃裏長瘤的醫院證明,把他接回北京治病,這才沒死到農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