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自稱奇,眼光落到銅鏡邊角的四腳人魚上,卻像被吸住了一般愣在當場。鏡身裝飾的四腳魚,造型簡約傳神,但魚眼空空無目,就像我十幾年前在百眼窟發現的青銅龍符一般。那瞎眼龍符也是不知是哪朝哪代流傳下來的古物,被裝在了黃大仙的銅棺裏做了明器,如今仔細回想起來,龍符與銅鏡上的魚飾,年代風骨、款形大小,都是極其相似。  在北京算命為生的陳睛子,似乎知道這其中的奧秘所在,可上次太過匆忙,我提到那瞎眼龍符之後,他隻做了個「四」的手勢,隨後便行蹤不明。我曾反覆想過,但猜不出「四」是什麽名堂,如今看到銅鏡上有無目的四腳魚為飾,心下更是一團霧水,難道「四」是指四種青銅古器,龍和魚各是其中之一,其餘的兩個又是什麽?這些沒有眼睛的銅獸,究竟是用來做什麽的?其中隱藏著什麽秘密?秦王照骨鏡上的蝌蚪圖案中似乎藏有卦數,也許這些沒有眼睛的神秘銅龍、銅魚之物,和西周時期的全天卦象相關。  十六字全天卦數,其中含有無窮機數,能推演成為種種卦象。卦象則需用卦文來解讀,這些對我這半吊子水平來說,實在是難於登天,可古猜祖上疍民一代代傳下了最原始的西周全天卦數口訣,口訣雖然並不複雜,但內容比《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的作者後人張贏川所研習的還要深奧。不過疍民歷來是將這些卦詞當做在海底護身的咒語,似乎並不知道它的來歷淵源。  想到此處,我轉頭看了看沉睡的古猜,心想不如等他醒了之後,問問他秦王照骨鏡的事,也許他會知道瞎眼銅獸中的玄機。  我正在船上胡思亂想,這時胖子和明叔也先後餓醒了,海麵上風靜潮息,也不知這破船現在漂到什麽地方了。眾人把水壺裏最後幾滴水分了潤潤喉嚨,商量著一會兒要是有飛魚經過船邊,怎樣捕它幾尾生吃了充飢。  我也覺得飢火中燒,便先將秦王照骨鏡重新裝好,對眾人說道:「革命就是請客吃飯,不填飽肚子做什麽都沒力氣,對待吃吃喝喝就要有秋風掃落葉般的態度和胃口,不能有半點馬虎,所以咱得趕緊想點轍……」  我和胖子、明叔三人說著話便設法捕魚。明叔說南海中有飛色,往往成群結隊地在海麵上穿波逐浪,天色一亮,隻要以明珠為引,便可引得長有翅膀的飛魚從船側掠過。可現在還是半夜,我們在船頭苦候了良久都不見有魚出水。  我們無奈之餘,也隻好等到天亮再做計較,迴轉身來的時候,見shirley楊正在查看昏迷不醒的多鈴。在茫茫大海上無醫無藥,如果她一直昏迷下去,恐怕會有生命危險,情況不容樂觀。  shirley楊發現她情況惡化,忙讓我帶忙探探多鈴的脈搏。可我剛一碰多鈴的手腕,就覺得她衣袖下藏有東西,似乎戴著塊手錶,我以為是潛水錶,就想給她摘下來,可出乎意料,多鈴手腕上戴的,卻是胖子從沉船死人胳膊上擼下來的那塊鑲鑽金表。胖子見狀,就想把手錶取回來,但那金表已深深嵌進多鈴腕上的皮肉裏了,也許用刀剜才能剜得出來。  我望著那金表奇道:「這塊金表……怎麽跑她身上來了?」正在狐疑之際,忽聞海風中有股腥臭無比的異味撲鼻。我們多次和死屍打交道,都覺得像是屍臭,可船上並沒有腐爛的屍體,不由好生奇怪。  明叔更是倒騰了十幾年的古屍,一聞就知道絕對是屍臭。眾人互相在對方身上嗅了半天,才確定屍臭是從多鈴身上傳出來的,仔細檢查之下,發現她身上確實有不太明顯的屍斑,口鼻中還有幾滴腥臭的屍油流出。我早就覺得瑪麗仙奴號沉船中不太平,那船長的金表可能大有問題,這時哪還顧得上會不會傷及多鈴的皮肉,用潛水匕首硬將那塊金表挑斷,扔進了海裏。  明叔驚道:「糟了,金表是從沉船裏撈出來的,其中怕是被下了南洋的降頭邪術,光把金表扔了有什麽用?如今降頭已經下到她身上了,她身上屍臭比傳染病還厲害,你不把阿鈴扔進海裏餵魚,咱們這船人誰也別想活。」  明叔久在南洋闖蕩,見那金表中屍臭撲鼻,便認定是被人下了降頭。「降、蠱、痋」三術,並稱南洋三大邪術,痋術是用各種匪夷所思的法門製成的奇毒;蠱術的原理離不開一個「惑」字,是通過養毒蟲放蠱,來使人迷失心智邪法;而降頭術,則是以符咒、屍體、鬼魂作為媒介害人的妖術,其中衍生出來的屍降、鬼降,能像傳染病一樣迅速導致大量人畜死亡,比瘟疫更甚,最是難以捉摸。第五十六章 救命  行舟跑船的商人和水手,常年風裏來浪裏去地在海上掙飯吃,若不幸遇得海難,身子掉到海裏,有些死後被魚啃吃了也就罷了,但有些屍體會封閉在船體殘骸中,或是隨著波浪被衝到岸邊。南洋的漁民蛋民,好多都是以撈青頭為致富手段,他們會將屍體上值錢的東西扒下來賣錢,所以為防不測,有些跑船的海員,都會在自己隨身的金銀飾物中「下蠱設降」,專為報復那些殺人越貨的海匪海盜,或是謀求不義之財在死人身上扒青頭的漁民蛋民。一旦有人取了海難死者身上之物,往往就會中其邪術,慘遭橫死。  這些事我和胖子也略有耳聞,不過當時潛水進入瑪麗仙奴號沉船,在水底見了這塊金光耀眼的手錶,胖子貪小便宜的本性難以按捺,這貪念一起,便是十萬金剛羅漢也降伏不住,於是順手牽羊撈了回來。  不過在歸墟中生氣太盛,金表中的屍降並未顯露,後來眾人疲於奔命,胖子就將這塊金表遺失了,丟在哪也想不起來了。按說若就此丟失也就罷了,那應該算是走運,可誰也不會想到金表怎麽又會落在了多鈴手裏。  我們所乘的這艘龜甲船,充其量不過是個筏子,六個人在船中擠得滿滿當當,既無水,也無糧,渡海穿波尚且沒有把握,何況船上又有個全身開始出屍斑的多鈴,她中了屍降,雖然人還活著,但身體逐漸會變得像一具高度腐爛的死屍,若不盡快把她扔到海裏,船上其餘的倖存者,都會染上屍瘟送命。  明叔聲色俱厲:「胡仔胖仔……還有楊小姐,你們仔細想想其中的利害關係,可別為這一個無足輕重的蛋民,陪上全船人的性命,將來回了珊瑚廟島,阿叔我一定出錢送五聖出海,替她超脫一段因果。她中了降頭,裏外也是個死,沒必要讓咱們給她陪葬。」  古猜見多鈴像死屍一樣開始生出屍斑,又見明叔顯得情緒反常,想要說服眾人將還活著的多鈴扔進海裏,他立刻紅了眼睛,像隻發瘋的野獸一樣拔出刀來,要同明叔拚命。  明叔老jian巨滑,如何會怕古猜這十幾歲的少年,眼中凶光一閃,顯然已動了殺機,不動聲色地將手按在潛水匕首的刀柄上。我看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眼前之事,事關生死存亡,說不得也隻好將古猜一併宰了,棄屍入海,免得留下後患。  龜甲鯨骨綁縛的一葉孤舟,在星空下的海麵上起浮飄動,海風嗚嗚咽咽地掠過皮帆,大海出奇的平靜,然而船上緊繃的氣氛幾乎接近了凝固。我見情況棘手至極,明叔雖然隻顧保命想把多鈴拋進海裏,但他也是人急上房、狗急跳牆的無奈之舉。多鈴身上屍氣愈來愈重,一旦變做腐屍,其餘的人也都會受到傳染,到時候可就全軍覆沒了。可是我也絕不能眼睜睜著著把活人扔進海裏餵魚。  我隻好攔在古猜和明叔之間,讓他們無從向對方下手,明叔沖我囔道:「胡仔,不是咱們無情無義,要怪就怪阿鈴她自己撿了那塊金表吧。你阿叔我一把年紀了,該享受的也都享受過了,現在死也夠本了,可你跟胖仔還年輕,你們將來的路還長,可別在這就活膩了……」  古猜在身後對我叫道:「胡老大,別把我阿姐扔下海,她還喘著氣……還能活啊!」這時shirley楊也急道:「老胡,你可別聽明叔的,這是謀殺!主不會寬恕的。」  我左右為難,一個人和五個人的生命,何輕何重是顯而易見的,但這並非是萊市場上買菜買肉的分量可以輕易衡量。我又看了胖子一眼,胖子感慨地對我說道:「胡司令,眼下麵臨的抉擇,不禁讓我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阿爾巴尼亞電影《戰鬥的早晨》,英雄的、人民的阿爾巴尼亞是歐洲的一盞明燈,在電影裏的六個英勇的遊擊隊員中,有一名美麗的女遊擊隊員受了傷,她為了掩護同誌們安全轉移,毅然選擇留下來阻擊德國鬼子,結果被德國鬼子打死在了高高的山岡上。咱們采蛋撈青頭的事業,雖然不能同世界人民反法西斯鬥爭的偉大程度畫等號,但是……」  我聽胖子信口開河,什麽事到他嘴裏說出來都得變味了,問他還不如不問,趕緊打斷他的話說:「多鈴又不是遊擊隊員,跟阿爾巴尼亞電影哪裏扯得上關係?」但這一耽擱,我腦中轉了幾圈,終於拿定了主意,轉頭對明叔說:「阮黑臨死的時候,托咱們把多鈴和古猜送到法國,當時大夥可是親口答應的,可現在阮黑屍骨未寒,就要把他徒弟多鈴扔到海裏,甚至還想殺了古猜滅口,別看我打過仗開過槍,炸過碉堡滾過地雷,這些年生生死死見得多了,可你要讓我下手殺了同舟共濟的夥伴,我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明叔見我不鬆口,急忙勸道:「沒讓你親自動手,咱們把她扔到海裏,讓她自生自滅也就是了。非是咱們心狠,可眼下咱們孤舟一葉漂在海上,除了南海觀音下凡,誰還救得了中了屍降之人?就別心慈手軟了……」  我一拍明叔肩膀:「還真就讓您給說著了,觀音菩薩咱是請不來,可佛爺菩薩的青頭卻剛好有那麽一件。」說完我從胖子身上的密封袋裏,拽出了那件在沉船裏撈到的翡翠佛衣。這件寶衣八成是泰國哪座大廟裏供奉佛祖的,不知怎麽被人走私偷運了出來,隨著瑪麗仙奴號葬身在珊瑚螺旋的海底。這件金光碧翠的衣服,穿到凡人身上冬天暖夏天涼,這歷代高僧開過佛光的聖物,除了延年益壽消除沉疾之外還可驅魔避邪。  雖然開了光的佛器能夠驅邪,但這隻是南洋地區的傳說,未知是真是假,而我卻知道玉者石之精,常言道「一翠二玉三瑪瑙」,古玉可防止屍體變腐,翠性更陰,隻要把全是翡翠的「佛衣」裹在多鈴身上,也許能讓屍降不會發作。不管怎麽說這都是個辦法,總好過大夥一起染上屍瘟,或是把多鈴活生生扔進海裏。  眾人聽我說完,皆是喜出望外,剛才都急糊塗了,誰也沒想起這件救命的佛衣,連忙給她穿在身上。玉性震住了屍氣,海風中的屍臭味道漸漸就聞不到了,但多鈴仍是發著高燒,嘴裏不住胡言亂語,她的命能不能保住還很難說。  這時shirley楊為了讓多鈴呼吸暢通,將她的衣領割了個口子,發現多鈴頸上戴著個掛墜,是個小小的盒子,可以開啟,隨手打開來一看,裏麵裝了一對夫婦的合影。古猜告訴shirley楊,那是多鈴親生父母留下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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