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母可能要比硨磲大上十倍,隻在海底洞穴岩隙的深處才有,一片產珠極佳的海域或者珠池,其下必然藏有被稱為蚌祖的老珠母。據說珠母乃是老蚌年久化為精魅,由於自身蚌甲中裹著百枚明珠,即使天上月色如水,它仍然會藏在深澗中絕不出來。 古時若有蛋人尋著水下蛛絲馬跡,摸到蚌祖附近,往往也很難發現與礁石化為一體無跡可循的巨蚌,更有許多人被它變幻的形態迷惑,成為了「蚌精」的食物。蚌祖藏納數量眾多的龍含隱在深水中,會產生大量的低頻脈衝,雖然對人體影響不大,但是會嚴重幹擾各種電子信號,珊瑚螺旋海域常有舟船飛機失事,除了變幻莫測的海象天候,恐怕與這藏在海底的蚌母也脫不開幹係。 先前沒顧得上仔細去想那龍骸會是何物,珠母的相關記載雖然很多,但很少有人能捕得這種靈物,千餘年來始終無人得見。所以我們從一開始就沒往這上想,直到古猜觀水色識龍居,辨認出水底是片「珠母海」,才知原來古猜背後透海圖中所刺龍骸,正是「龍穴」的標記,蛋人向來便將「珠」比喻為蛟龍之含,有珠之海,即為「龍居」。第四十九章 珠母海 此時鯨骨附近的伏流一片沉寂寧靜,空氣中陰寒之意更盛,眾人稍加商議,那狠下心來,既然深澗中有「一甲藏百珠」的「珠母」,那說不得,隻好再捨命下水,刮取蚌祖殼中的龍頷。可此事卻又艱險異常,因為以前誰也沒有捉過珠母這種萬年巨蚌的經驗,據說那蚌祖歷經萬年吐納形煉,善能幻化迷惑,且藏匿極深,隱於深澗潛湧之下,其中亂流旋渦一個接一個,使人拚上性命也難以接近。 眾人正在左右為難,明叔忽生一計,從歸墟遺蹟的螺甲墳中,得到數件引龍宰蚌的上古秘器,其中有具女子皮囊般的屍鬽,正可作為珠媒從水底引出蚌祖,不過將那鬼氣森森的屍鬽縛在背上,口銜短刃赴水潛入亂流,除卻需要膽子夠大、水性精熟之外,也務必要將生死置之度外,能擔當此任者,非是龍戶莫屬,現在唯有古猜這一身過人的水下本領是眾人最後的指望了。 明叔提到屍鬽,禁不住臉色劇變,海上蛋民似乎都識得這有筋無骨的女屍皮囊的厲害,它並不是輕易可以使用的普通珠媒,但若不以它的陰魂為燭,絕難引出潛藏在海底千萬年的珠母蚌祖。 明叔對我們說:「阿叔我是觀千劍而識器,撫萬曲而知音。在海上漂泊了半生,見過不知多少大風大浪,經驗要比你們豐富得多。我早就看出古猜這蛋仔非同一般,隻有他才有本事背著屍鬽,去水底引得蚌祖現身,然後咱們就等著齊心協力刮蚌采蛋便是。」 我早在水下就已見到深澗處暗湧奇流,隻有古猜這種精熟水性的龍戶,才有可能遊進去,但這話聽明叔說出來頗不入耳,心想:「港農老賊隻求自保性命,向來不管旁人死活,對他來講,除了他自己之外,任誰都是可以隨時隨地犧牲掉的。」 於是我正色道:「我看古猜水下本領雖然了得,但他經臉不足,咱們這夥人中,隻有明叔才稱得上是德高望重,我這輩子最佩服他這樣品德高尚又有真本事的老幹部,不如就讓明叔背了女屍潛水引蚌,憑他識風信、知水性,洞悉海底地形的手段,才配擔此重任。」 胖子聞言哈哈一笑,拍了拍明叔肩膀:「明叔,您老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回不去了,九泉之下也可以盡管放心。我和老胡絕對會尊重你的犧牲,把咱們撈得的青頭貨賣個好價錢,趕上清明冬至,即使我遠在美國遊艇上,也肯定忘不了給你燒紙錢送寒衣。」 明叔雖然在海上閱歷不凡,可他自身器量有限,是小廟裏的神仙,受不起多大香火,此時心神疲憊,更是架不住胖子的三句狠話,我們這麽一嚇唬他,險些讓他癱在地上。shirley楊見明叔臉上半天都沒血色,於心不忍,就勸眾人現在不是開玩笑尋開心的時候,蚌祖是什麽樣子,誰都沒親眼見過,屍鬽近千年來也從未有采蛋之人用過,這些都是傳說中的逸事,可信與不可信的程度是對半開,不應該冒無謂的風險,還是應該另想辦法。 我對眾人說:「眼下物資裝備基本損失一空,隨身隻剩下些不當吃不當喝的青頭貨,再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時?我們可以做好兩方麵的準備,一組下水去引蚌母,另一組到珊瑚樹下尋找機關,如果計劃不能實現,就隻有冒死穿過亂流,從錯綜複雜的珊瑚洞裏尋找出路,那是不太靠譜的辦法,是死是活聽天由命罷了。」 眾人皆知眼下麵臨的困境,必須各出死力才有可能從中脫身,當下不再多言,各自整理身上的裝備器械,將剩餘的水肺重新分配,最終決定由我和古猜潛入深澗去引珠母,其餘的人帶著銅人卦盤,埋伏到珊瑚鐵樹的化石附近,準備屠蚌取珠。 我提醒大夥將那三具畸形嬰兒的形骸分別帶在身上,水下成群的黑鮫兇殘無比,但其性應月,唯獨俱怕「月蝕」,有月破的殘肢死胎在旁,惡鮫不敢輕犯。另外從青螺墳中挖出的玉瓶,裏麵裝有人魚油膏,抹在身上可以有效預防潛水病的各種症狀,看其成色和氣味並無異常,隔了這麽多年也不知是否已經失效,但有勝於無,不妨每人都抹上一些以防不測。 此外在珊瑚樹的另一側,與水底深澗對應的所在,還有一個漆黑的巨洞,裏麵似乎藏著什麽兇惡的大海獸,連古猜也沒看出究竟是個什麽,所以千萬不可輕易接近,否則必遭不測。 過了約有一頓飯的工夫,所有人都已準備妥當,多鈴和明叔幫古猜把那具不成形的女屍皮囊綁在了背上,古猜摸了摸背上的潛水繩綁得牢固,便同我一前一後潛入水中。甫一入水,我就見到「屍鬽」身上穿的珠衣,被陰氣所染,發出千道陰森的寒光,在一層冰冷異常的光暈中,那具有筋無骨的屍皮跟著水波擺動,模糊的五官眉目悉皆活動,栩栩猶如生人。 「屍鬽」在水底似乎並無浮力,全憑一根龍筋絲絛掛在古猜背後,如同放風箏一般拖拽而行,在紛亂的水波光影裏,恰似一個飄動著的恐怖幽靈,若不知內情,還以為龍戶行於水中遭厲鬼所憑,背後緊緊貼著一個扭曲的亡靈。我實在不明白這種處處透著邪氣的詭異辦法,蛋民祖先是怎麽琢磨出來的。 我將一具死胎捆在水肺氣瓶上,入水後跟在古猜後麵,看到屍鬽產生了變化,就拍了拍他的肩頭,二人徑直潛向古珊瑚樹化石下的深澗。水下無窮無盡的幽靈蛸仍在圍著珊瑚樹舞動不休,一圈圈淡藍色的光波忽收忽放,將水底千奇百怪的珊瑚洞映得如同水晶龍宮。我潛至深澗旁的古石碑遺蹟處,感到亂流卷集,若不抱住石碑,隨時都會被潛流捲走,再向深處已經有些力不從心。 我和古猜二人抱定石碑,回頭看了看shirley楊、明叔等人,他們已將銅人拖到水底,正在珊瑚鐵樹下等待我們的信號。古猜打個手勢,問我是否還能繼續往深處潛。 我挑了挑大拇指,這裏亂流雖急,但並不是那種水眼漩渦,每陣潛湧都有間隔,隻有認準時機,摳著岩壁固定重心,應該可以進入這道水底大峽穀般的深澗。 我們兩個抱住殘碑,往那深澗中一張望,隻見其中黑洞洞的一片,沒有一絲一毫光亮,隻有些尖頭尖尾的怪魚張鰭擺尾遊進遊出。屍鬽雖然有層陰冷的光暈,但它並不能作為照明的光源使用,而且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中,潛水手電筒也發揮不出多大作用。 古猜天生一雙金魚般的眼睛,善能在漆黑的水下洞悉地形。而我卻沒那種本事,隻好取出事前準備的一顆月光明珠攥在手裏。珊瑚螺旋所產的蚌珠,皆得海氣精華,不是尋常南珠可比,碩大渾圓,在水下能穿透介質阻隔,使水底亮如白晝,光照數十步,精光一現,有如銀霜匝地,視線頓時隨著珠光擴展開來。 珠光如月,在水中將「屍鬽」一逼,顯得那空蕩蕩的死人皮囊更加猙獰詭異。我在水中看它一眼,就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裏湧起。我借著珠光看清了地形,鼓足勇氣摸著水底嶙峋的亂石,一米一米地緩緩先行。 古猜拖了一根潛水繩,從我身旁遊過,當先潛入深澗,他在亂流的fèng隙中,東一閃、西一晃,倏忽起落,迅捷不讓水下遊魚,片刻就已潛進了峽穀深處。 我覺得手中潛水繩忽地緊了一緊,知道這是古猜從裏麵傳出的信號,就拽著潛水繩和岩石,拚命穿過幾道湍急的潛湧,剛一進去就覺得眼前一亮,隻見深澗裏的空間,遠比預想中要大許多,兩側巨岩壁立,陰水漫頂遮天,鮫蛸魚龍縱橫往來,fèng隙處盡是根陷岩中的「海百合」。 深澗中各種色彩斑斕的海石花,隨著水流不停擺動,這景象實在令人驚異,恍惚間仿佛來到了陸地上百花盛開的山穀,往來穿梭的魚群,如同花叢間飛舞的彩蝶,不過這些顏色奇異的海石花叢中,還堆積著數座大墳。 每座隆起的墳丘,都是許多巨龜黿鰲的甲殼相疊而成,有些龜甲上縛著鏈條,鎖著古舊的石槨、石棺。古猜拖著「屍鬽」扶著一具石槨停下,我拽著潛水繩遊到近前,見那些石槨龜甲,十分像是我們在海中打撈出來的石鏡古棺。想來這些棺槨都是空的,要等裝入南海僵人之後,再由潛流托出海麵,任其在海上漂流沉沒,而所謂的靈魂便藉此過程,從神木中飛赴月宮了。 古猜指了指前邊,我順著他的指向看去,古老的石壁下堆積粉無數海蝕古玉,似乎都是些故意沉入珠母海的祭品,其中有不少海鮫形態的玉人玉龜,以及占求卦象的甲盤燈燭之物,不過都已受到極大程度的腐蝕。 我對古猜點了點頭,看來珠母海確是非同小可,此處地形複雜,空間宏大,不知那蚌祖會藏匿在何處。如果真有活著的蚌祖,它棲身在珠母海的老巢之中,即便是龍戶獺家之輩,也難輕易取其甲中明珠,單憑龍弧短刃根本宰不了這種大型的巨蚌,如果貿然相搏,反倒容易被其夾住送了性命,隻有設法引其出了深澗才可動手。 潛水繩的長度最多能到龜骸石棺這裏,因為引了蚌祖後,還要借著潛水繩原路折回,我隻好留下守住繩頭,由古猜獨自向前去搜索珠母。古猜在水下膽子很壯,背著那陰森可怖的屍鬽前去引珠,沒有絲毫畏懼,我卻為他捏了把汗,在後邊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稍有不測,就要過去接應。 隻見古猜反握短刀,赴水逐波而行,迎麵有一片石壁,中剜三道鯨頭般的石門,門中搗珠崩玉,飛沫反湧,從中灌下來的海水,與珊瑚洞內上升的伏流時時相擊,漫天浮遊的水勢極為淩厲。古猜接連沖了幾次,都被激流所阻,不但難以闖入,係在身後的屍鬽反倒被亂流捲動,硬生生將鯨筋製成的繩子繃斷了。 古猜在水下行動奇快,回手拽住屍魁的脖子,在亂流中將它拽了回來,重新緊縛在身。他於氣螺中換了口氣,見這片水門不通,估計蚌祖另在他處,轉身對我打了個手勢,便向斜刺裏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