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苦曲唱罷,多鈴和古猜又哭了良久,方才收整好了師父遺體。阮黑身無一物,沒有什麽遺產,隻在口中含了一顆價值連城的「駐顏珠」,他窮了一輩子,死後算是享受了一回帝王將相才有的奢華待遇,採珠半生,最終葬在青螺蚌甲中,蚌甲在蛋民中是「龍居」,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但我們在堆積成了小山的蚌殼中尋了半天,也沒見有足夠完整巨大、可以作為棺槨的蚌甲。這四壁環繞的天井中,隨處可見古人屠蚌採珠的雕刻壁畫,又有成千上萬的螺蚌空殼,肯定曾經是一處專門刮蚌的場所。我們在海上曾經捕得一隻「硨磲」,它的蚌殼如白雪般晶瑩,交錯閉合如牙齒的兩殼,如堅甲環抱,無隙可投,如能找到類似於「食人蚌」的甲,那才是最適合做棺材的靈物。 我並不死心,揭掉上麵的一層蚌殼,想看看深處有沒有埋著食人蚌,不料扒開幾層蚌殼,裏麵竟露出很大一塊銅板,撫去上麵細碎的蚌殼和泥沙,銅體被海水浸淘已久,但銅板表麵上紅色的斑痕累累,可以看到鏤刻著許多赤身裸體的女子人形,其形態皆為在海中嬉戲遊動,姿態妖嬈艷絕。 我們沒想到竟會挖到這種東西,一時不知這精美的鋼板是何物,又為什麽會埋在蚌殼堆裏。鋼板上有兩個銅環,看來這是個可以揭開的蓋子,我想說這恐怕是口裝屍體的棺材,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圖案和形製卻都不像,哪有棺材蓋子上鑄銅環的?於是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因為不明究竟,沒敢擅自揭開銅板,對胖子打個手勢,二人繼續清除四周的螺蚌遺骸。 胖子掘開四周的螺甲,將其整體露出,原來這裏埋著一副大如水缸的青螺甲殼,螺口被銅板封住。看那螺甲上的紋理,天然形成一個女子,衣紋俱全,手有指、腹有臍,眉目姣好,無不與生人酷像。常聞蚌中有天然生成的羅漢觀音像,今天親眼所見,外殼水紋形如女子,也算是一件海中的奇異之物,原來蚌中有人像的傳言,並非是蛋民漁民空穴來風的亂說。 我讓明叔也過來看看,他也不知道這被銅板所封的螺殼是做什麽用的,猜測是古代恨天氏做的螺甲棺槨。我以前聽說過蚌棺,古時確有這種葬俗,但大多都是用蚌,而不用像米缸一樣粗大的老螺青甲。用蚌棺下葬的大多是漁民,而且皆為沒討到老婆的男子,這種罕見詭異的風俗,大概是出於想和蚌精配陰婚的緣故。 胖子說:「那就肯定沒錯了,要不然這銅蓋上怎麽會有如此多的女人,螺甲上也有個天然造化的美人兒身影。這口螺棺裏收殮的,肯定是一個色鬼,娶一個媳婦兒都嫌不夠,瞧他這陣勢死後是準備搞多少個?」說著就去數那些女子的數量,數了半天也沒數清楚。 明叔聽我們說這可能是口罕見的螺甲棺,有棺便有明器,如何能不動心?馬上使出激將法,躥掇我和胖子說:「鄉下那套和蚌精配陰婚的齷齪風俗,怎麽會和這螺殼棺材有關?我看這青螺也不是凡物啊,棺裏的屍體,未必就是色鬼,反正他已死了幾千年了,他生前什麽品行咱們後人又怎麽能夠分辨?」 胖子聽後,一嘬牙花子說道:「嘿,我說明叔,怎麽你還不信胖爺我這雙慧眼?棺中的粽子要是嘴裏有珠子,屍體肯定還沒腐爛,不信咱就打個賭,我說它準就是個色鬼,要不然這麽流氓在棺材蓋子上弄那麽多女的幹什麽?好色之徒性慾旺盛,腳丫子上的毛又黑又長,這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據。」 我心想經常遊泳之人腿腳上的汗毛確實比較發達,曾經住在「珊瑚螺旋」海上的人,腳上的汗毛自然是濃密。螺甲密不透隙,對恨天國的貴族來說,死後含顆珠子不是什麽大事,說不定眉目俱全,連身上的毛髮都能保留至今。胖子也不是省油的燈,以棺中死人腳上有沒有毛來打賭,不僅別出心裁,而且已先自占了七成的贏麵,如果屍體腐爛掉了,那就最多和明叔賭個平手。 胖子又拿話激了激明叔,明叔忍不住氣,咬牙跟他賭了,看看這螺中古屍到底是不是色鬼。買定離手,胖子的賭注是他撈來的金表,明叔破產後身上已沒什麽值錢的物件,隻好賭上分給他的一顆南珠。第四十章 有筋無骨(下) shirley楊對我說:「你別讓他們胡鬧了,你想想這樣做好嗎?」我說:「這有何妨?咱們這是……是科學考察啊,陳教授不是也說過對待科學,對待真理,一定要大膽假設,謹慎求證嗎?古屍生前是不是非常喜歡女色的傢夥,這也是學術研究領域範疇之內的重要課題,我記得關於海陵王那個超級大色鬼,就有許多學者專門考證研究過。許他們研究,難道就不許咱們摸金校尉研究了?再者說來,這青螺要真是棺槨,正好安葬船老大阮黑,他也是光棍一條,葬在這裏,豈不比收殮個古時的流氓色鬼合適?」 我問古猜和多鈴同意不同意,他們姐弟二人沒經歷過這些事情,表示願意聽找安排。於是我立刻讓胖子去揭那棺蓋,盡量不要損壞了,稍後安葬阮黑還要使用。 shirley楊沒辦法,隻好又勸明叔別跟胖子賭了。明叔說:「都已經落注了,哪有反悔之理?不過楊小姐你也別擔心,你阿叔我是什麽人?販賣過多少古屍自己都數不過來了,就根本沒見過死人腳上的汗毛還能保存下來的,不管屍變還是被寒玉塞住七竅致使屍氣不泄的,總之人死之後隻要過一定的年頭,屍體在特殊環境下,也許依舊栩栩如生,可腿腳上的汗毛卻絕對會脫落。」 明叔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又得意地接著說道:「楊小姐你看他們那兩個衰仔,一向目無尊長,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可他們畢竟缺少經驗,還嫩啊,薑是老的辣嘛,也該讓他們得回教訓了。」 我和胖子聽到明叔自稱已經穩操勝券,抬頭對望了一眼,心中不禁有氣,暗罵明叔老賊真夠狡猾。我仔細回想,還真不記得在哪具粽子腳上見過汗毛,這回賭得匆忙,可真有些托大了。不過我也並不擔心,因為我清楚胖子是幹什麽的,他除了割肉疼,就屬花錢疼,不占便宜就覺得吃虧,他怎麽可能讓明叔這老港農拿下一道? 這時胖子找出傢夥,戴上口罩,對我們揮了揮手,示意大夥退開幾步,免得被棺中陰晦之氣衝到,隨後在蚌殼堆上點了支人魚蠟燭。不過這時候東南西北根本搞不清楚,隻是出於習慣胡亂上了亮子,這才動手撬住銅環,氣貫丹田,叫了一聲「開』,將陷在螺甲殼口的銅蓋揭了起來。隻見螺甲中確實不是空的,似乎還有螺肉,棺蓋一啟,一片白光沖向半空,似有寶氣,可又腥臭無比。 眾人等那陣白色氣體散盡,才敢走近去看,隻見棺中果然躺著一具屍體,我和胖子、明叔三人顧不得去看古屍長得什麽模樣,迫不及待地先去看它雙腳。古屍蜷倒在水缸般的螺殼裏,雙腳白膩異常,卻並沒有半根又黑又粗的汗毛。 明叔見狀忙說:「怎麽樣,腳上沒毛,古屍生前肯定不是色鬼,肥仔輸了就要認……」 胖子滿臉誠懇地對明叔說:「腳上沒毛可不一定不是色鬼啊,沒毛說明……說明……說明這哥們兒是性變態,比他媽流氓還可恨。再說,咱們當初賭的可不是它腳上有沒有黑毛,而是古屍生前是否是個好色之徒,您老想讓我服輸,當然沒問題啦,但至少也得拿出這死屍不好色的證據來。」他明明強詞奪理,但偏叫人無可反駁。 明叔又落入胖子的套中,差點連肚腸子都悔青了,想去找shirley楊給評評理。這時shirley楊正在察看螺殼裏的古屍,她對眾人說:「別爭了,這螺甲根本不是裝殮死者的棺材,如果這片滿是洞窟和石殿的山體是恨天氏的古墓,我想這螺甲可能是用來封藏殉葬品的,這天井是處殉葬的偏殿。」 我聞言一怔,雖然風水易理的雛形始於西周,但從殷商那一遠古時代開始,不論活人居住的城池,還是安葬死者的墓穴,便已有了一定的準則。比如中、正、方、直的形狀,以及「坐北朝南」的取向,實際上這些便是風水之道的原型,例如「北為陰、南為陽,山北水南為陰、山南水北為陽」,早在殷商的墓葬中都已出現,可見陰陽之理要早於五行生剋推演之道。不過若說這座供奉射日青銅神像的山體是座古墓,確實難以理解。春秋戰國以前,還不可能在墳墓中存在如此宏偉的大殿。 我估計shirley楊也應該清楚這些事,她既然如此說,必是自有道理。隻見shirley楊戴上手套,將螺殼中屍體輕輕捧出。這屍體的四肢在她手中又癱又軟,皮肉如水緞一般,竟似是軟如無骨的一副空皮囊,可偏偏眉目口鼻俱在,滿頭青絲也不曾少得一根,身上穿了一身千珠衣。赤著雙足雙手,頂著魚骨冠,原來是個女子。 剛才我們隻顧看古屍的雙足,沒想到竟是一具女屍,不禁好生慚愧,不過我見shirley楊竟敢把那全身無骨的女屍從螺殼裏抱出來,忙道:「這也使得?快放下,小心屍變!」 shirley楊說她要找找看這巨螺中有沒有歸墟中的地圖。那具女屍癱軟如泥,屍中毫無形骸,傳說古時候的徐偃王1是有筋無骨之人,想不到真有這樣的屍體。之所以說螺甲中都是陪葬品,或是埋藏起來的貴重秘器,是因為這女屍似乎不太像是盛殮在其中的棺主,它更像是一件神秘的收藏品,而且螺殼中還有許多古怪的事物。說著話她將女屍放在螺殼被撬掉的銅蓋上,又從空螺中取出一對漆黑的古銅劍,一個龜卜玉盤,數支人魚蠟燭,另有一個形態古樸的黑色玉瓶,瓶口封得極是嚴緊,瓶中沉甸甸的,似是裝滿了什麽東西。 我和shirley楊同樣覺得好奇,螺殼中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是做什麽用的?正要逐樣看個仔細,卻見明叔和多鈴姐弟,都麵無人色地盯著那具有筋無骨的女屍看,眼也不眨一下,他們臉上的肌肉好像都在抽搐,我忙問:「明叔,怎麽回事?」 明叔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壓力震懾,喘著粗氣,喉頭像被哽住了一般,連說話都已吃力:「那不是……不是女人屍體,那東西是……鬽2!」 1徐偃王,名誕,生於周昭王三十六年。史載,徐偃王「生而胞不坼,以為不祥,棄諸水濱」。他生下來時,胞衣居然沒有破,如一肉球,家人惡之,以為不祥之物,故棄之。 出生後的徐偃王,據《屍子》記載「有筋無骨」。可能是其身體的柔韌度比較好,像沒有骨頭一樣。 2鬽,音mèi,同「魅」,《說文》中解釋為「鬽,老物精也。」第四十一章 屍鬽 我尚未聽清他在說些什麽,就見明叔雙膝一軟,咕咚一聲跪倒在地,多鈴和古猜也跟著跪下,他們好像見到了什麽令蛋民極其畏懼的東西。明叔以膝代腳,爬過去將那「有筋無骨」的軟屍裝進一個大密封袋裏,見屍體並沒有沾水,難看至極的臉色才漸漸緩和下來,他連連叩頭,祈求漁主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