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世道大亂,古董價格低落,但有落必然有漲,許多商人都想在此時囤積一批貨真價實的真東西,等到太平年月就可以漫天要價了,所以古董明器的交易始終都末中斷。  省裏有個嗜古的巨富,姓錢,家裏在上海、青島等地開了數家紗場,在地方上也有許多產業。錢老闆出身大儒之家,受家庭薰陶,自幼喜歡古玩,特意托人找到陳瞎子,親自來挑了幾樣中意的東西。  其中就有鷓鴣哨在丹井中,見到六翅老蜈蚣拜棺吐丹的那口棺槨,還有丹井中的青銅丹爐,另外又買下來造型奇異古樸的銅人、銅鬼,錢老闆如獲至寶,喜形於色。  陳瞎子一向自命不凡,非湯武、薄孔孟,總覺得自己的才學見識,在當世無人能及,連古聖先賢都不肯放在眼裏,但看了那對無眼的銅人、銅鬼,雖知其中多有蹊蹺,卻揣測不出半點玄機,有心想問問錢老闆為何要選這幾樣古物,看他是否知道其中淵源來歷,可話到嘴邊,又覺得有失身份。  最後又兜了幾個圈子,以談古論今為藉口,從錢老闆那得知了一二。那錢老闆最喜歡讀《易》,而且研究得很深,知道如今的八卦都是後天推演所得,最早的古卦,不是用「幹坎艮震」這類符號,這青銅的無眼人符和鬼符,都是古卦象中最原始的符號,要想卜出一幅卦象來,最起碼要湊齊四枚古符,可惜隻有兩個,全套的就更湊不上了。  青銅古符最少有四枚才能使用,據說掌握此道,可以洞悉天機之玄妙。至於怎麽個用法,錢老闆並不知道,隻知道銅符必是三朝以前的古物。所謂三朝是指夏、商、周,至於什麽唐宋年間的東西,與三代的歷史文物相比,尚未能稱古物,在真正的行家眼中,其收藏價值不可同日而語。而那口燒丹的銅爐,則應該是西漢末年之物。  丹爐上有若千精細奧妙的紋繪,都是描繪古人煉丹的場景,仔細觀看的話,其中竟然也有青銅古符的標記。但錢先生造詣雖深,也看不懂其中的內容,隻是覺得此乃古之奇物,蘊涵著極深的秘密,有很高的收藏價值。  陳瞎子心想既然不知道是做什麽的,藏在家中又有何用,當下送走錢老闆,也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一轉眼光陰似箭,過去了半個多世紀,再沒遇到過類似的青銅古符,當年的事早就拋在了腦後,直到上次聽我提起百眼窟龍符之事,他才猛然想起了此節。  陳瞎子對我說:「你們若有機緣,不妨湊齊四枚古符,也好讓老夫知道知道,究竟都有些什麽天機。」  我說:「其實我隻是陰錯陽差見過兩枚青銅古符,我個人對此雖然有興趣,可也不會因為想窺探什麽古人留下的天機,就滿世界去找。現在我最急於知道,世上什麽地方的古墓裏還有金丹。這救人如救火,再找不到古屍的內丹,我的那位朋友就得去見馬克思了。」  陳瞎子笑道:「此言差矣,人生匆匆數十載,卑微渺小如同螻蟻,若能以螻蟻之軀洞悉老天爺的秘密,縱然是粉身碎骨也不枉了。」  我苦笑搖頭,這陳瞎子雖然英雄遲暮,野心卻是半點沒少,不過現在追求變了,而且境界更高,竟然想知道「神」的秘密。  我覺得shirley楊信教,而且很虔誠,她可能會相信這些「天機、啟示、神明」的概念,可shirley楊也搖了搖頭,她說:「問一個人上帝是什麽樣子的,就如同問金魚它生活在其中的水是什麽,沒什麽意義,信仰應該是心靈的歸宿。」  陳瞎子說:「至於那古屍內丹,在湘西瓶山是有的,而且不止一兩枚,皆因瓶山本是丹宮,又是一座藥山,有此物不足為奇,其餘的地方可就少之又少了。但那瓶山早在幾十年前就已被盜空了,連當地沒什麽明器的洞夷墓穴,也都教那些不成氣的毛賊刨空了。如今你二人想找古墓金丹,恐怕隻有去問老天爺了,不得天啟,偌大的世界,縱是踏破鐵鞋也難尋覓。」  我見最後的一點指望都落空了,不由得心灰已極,看來多鈴的性命終究是救不得了,可不到黃河不死心,隻要多鈴還活著,我就會盡力再想別的辦法。眼看天色晚了,當天沒辦法返回北京,隻好就近在鐵道部招待所裏臨時住了下來。  轉天我問陳瞎子今後有何打算,是否要和我一起去美國逛逛,陳瞎子嘆了口氣:「古人常將浮生比夢,感嘆光陰迅速,人生一世,恰似寄身於太虛之中,其間有多少喜怒哀樂,悲歡憔悴,得失聚散,生離死別,移形換殼,到頭來都如夢幻一場,有聚終有散,正應得無常二字。萬萬沒想到當年洞庭湖畔一別,此生竟再也不得相見,回首前塵往事,恍如昨日,於情於理都該去故人鷓鴣哨的墓前祭拜一番。不過老夫的這把老骨頭,恐怕也沒幾天活頭了,實不想死在萬裏之外的異國他鄉,還是想先回湘陰老家走上一遭。」  我隻好買了火車票,和shirley楊到火車站將他送上列車,並且跟他約定,清明節前就去找他,然後一同到美國去為最後的搬山道人掃墓。  送別丁陳瞎子,我們就回招待所去收拾東西,路上順便買了張報紙,在公共汽車上翻看了幾頁,見有一整版的內容,說的都是「改革開放之後,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在各個領域中取得了什麽什麽樣的輝煌成就。為豐富天津市民的業餘文化生活,天津市自然博物館重新對外開放,各界領導紛紛題詞祝賀」。  這種新聞隨處可見,並無什麽特別之處,可其中有一部分卻引起了我的注意。新聞中提到,為豐富自然博物館的展品,湖南省的一批珍貴出上文物,將送至天津展出一周的時間,地點在博物館二樓的第六展室。  這批湖南省的珍貴文物,包括一批由愛國僑胞捐贈的國寶級文物,其中特別值得關注的,是歷史上比較罕見的「無眼人形青銅佩飾(周)、鏨金描銀九色繪像銅爐(漢)……」  我奇道:「歷史總是驚人的巧合,這些東西不就是當年搬山卸嶺的好漢們,從瓶山倒鬥倒出的珍寶嗎?原來已經被愛國僑胞獻給國家了,又拿到天津來展覽供群眾參觀。」  shirley楊接過報紙看了看,她也是好奇心起:「報上的照片有些模糊,咱們何不順路去自然博物館親眼看看?」  我們倆一拍即合,當下也沒回招待所,直奔自然博物館買票人場。這個展覽館成立時間很早,可以追溯到民國初年,被稱為「北疆博物館」,後改為「人民科學館」,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展覽曾一度中斷。由於重新開放時間不久,展品顯得也不怎麽多,但裏麵參觀的來賓絡繹不絕,有組織的學校團體占據了人群的一多半,大部分都是去看各種古生物的化石和標本。  當時的社會上流行展覽熱,如果去到公園裏,就經常可以見到有「畸形胎兒標本、新疆古屍、人體解剖……」之類的展覽活動,甚至還有些珍奇動物展覽,無非就是和豬崽一樣大的老鼠、人頭蛇身的怪物等等,噱頭五花八門,其中卻也不乏掛羊頭賣狗肉之流。所以我對本館內的陳列品並不感興趣,見館外有樓梯,直通二層的「湖南省出土珍貴文物展覽」,便帶著shirley楊徑直上了二樓。  從二層外邊進去一看,展品當真豐富,幾百件大小文物,分門別類琳琅滿目地陳列在各個玻璃陳列櫃中,其中有不少都是仿品,真東西不可能這麽隨便讓人看,但普通的參觀者也看不出來,就看個新鮮而已。不過到這層參觀的人並不多,顯得有些冷清。  我見過無數明器,看見這些東西,不免都覺得有些眼熟,走馬觀花地一掃而過。在一個陳列櫃中,赫然見到了傳說中的丹爐,果然與陳瞎子描述的完全一致,以我的眼力判斷,這件東西絕對是真品,可能山於器形龐大,不用擔心輕易被盜。  shirley楊想起她外祖父當年曾在此爐中藏身,不由得神馳想像,看得出廠神。我則盯著爐身上的紋路,想仔細辨認圖中的細節,可奈何丹爐與陳列櫃玻璃之間的距離足有一米遠,我雖然不近視,卻也看不清楚細微之處,而且銅爐上共鑄有八幅「仙人化丹圖」,其中幾麵都由於角度被擋,連看都看不到一眼。  shirley楊忽然想起形影不離的照相機忘在招待所中了,她急著想拍些照片,就讓我在這隨便轉轉,她立刻回去拿相機。我隻好在自然博物館裏獨自轉悠,看了幾遍丹爐,又去看了看另一組陳列櫃中的銅符。那眼睛中空的人符、鬼符都在,古銅綠跡斑斕,似乎皆是真品,我正待湊近了細看,忽然過來一個穿製服的警察,二話不說就往我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我隻顧著去看古符,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事出突然,也有些摸不著頭腦,看看明器也犯法?我莫名其妙地對那警察說:「警察同誌,你這是什麽意思?五講四美三熱愛我可一樣也沒落下……」  那警察卻叫道:「連長,你不認識我了?」說話的嗓門很大,震得人耳朵嗡嗡直響。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我以前在部隊上的一個戰友,當初一同在前線打過仗,叫艾紅軍,我以前給他起了個外號「愛搗蛋」,自從我離開部隊後就沒再見過他,想不到幾年後竟然會在自然博物館裏遇上。當年一起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戰友意外相逢,自是又驚又喜。  我笑道:「老艾你嗓門還是那麽大,怎麽現在混進公安隊伍了……」  正要同他敘舊,卻突然見到展室門口有個熟悉的人影一閃而過,我當即一怔,心中隱隱約約覺得不妙,竟像是被人從身後紮了一刀,但又想不出究竟是什麽地方不對勁,茫然之中完全捕捉不到任何頭緒。我急忙撥開身穿警裝的艾紅軍,快速向那個似曾相識的神秘背影追了上去。第五十二章 夜深人靜  我快步走到門口,不料剛好有一群集體參觀的學生進來,把門前的走廊擋了個嚴嚴實實,等我撥開眾人下到一樓大廳,已然尋不到那人的蹤影了。  我喃喃自語地罵了一句,真是見鬼了,剛剛那個人好像在哪見過,可偏偏想不起來,隱約有種預感,對方也是衝著從湖南運來展覽的幾件文物而來。  正當我出神的時候,艾紅軍從後邊趕了過來,大聲說:「怎麽了連長?看見誰了?搞得和丟了魂一樣。這回你可不能說走就走了,等我下班了咱喝酒去。」  我怕艾紅軍嗓門太大影響了其他人,就把他拽到自然博物館門外,隨便聊了幾句。我說:「愛搗蛋你怎麽當上公安了?就你這大炮筒子似的嗓門,離著二裏地就把賊都嚇跑了。」  艾紅軍笑道:「我們分局領導還就看上我嗓門豁亮了,鎮得住呀。上次聽別的戰友說你快出國了?看來咱國內都招不開(招不開,天津方言,容不下之意。)你了,真打算出去投機倒把啊?」  我說:「國外哪有投機倒把這麽一說?我也不是出去當二道販子,咱是彈性生存,看什麽合適就做點什麽。你穿著製服在博物館裏晃悠什麽?現在沒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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