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哨道如此甚好,正要見識洞庭風光,陳瞎子就吩咐手下在樓下相候。他同鷓鴣哨二人—一前一後上了二樓,揀個臨窗的位子落座,要了酒菜,先對飲了數杯,抬眼看向窗外,隻見這酒樓位置絕佳,在樓上登高一望,風帆起於足下,那遠處的江山,盡在眼前。  二人原本滿腹焦慮,在樓頭見了湖水遠山,正如行在酷暑當中,忽然遇著清泉萬丈,心中多有所感。陳瞎子手握酒杯,眼望湖麵,不禁躊躇滿誌,對鷓鴣哨說道:「賢弟啊,你看從古到今,專就有那一班驚天動地的英雄好漢,不懼險阻艱難,隻為了這錦繡江山,施展開奇謀偉略縱橫天下,好教英名千古流傳。你我皆是滿身的真才實學,絕不可落後怠慢。」  鷓鴣哨卻沒陳瞎子這等野心,早已厭倦了整日出生人死,見陳瞎子又舊話重提想勸自己入夥,隻好敷衍他道:「得失枯榮之數多是天意,怎爭由人計較?在下與陳兄不同,本無宏圖之才,尋到雮塵珠後,倘若天見可憐,讓我僥倖留得一條命在,願學一棹五湖同遁隱,如古時隱士一般遠涉江湖,從此再不做此搏命的勾當了。」  陳瞎子見鷓鴣哨心意已決,知道難以挽留了,心想:「如此也好,反正一山難容二虎,既不能為我所用,還不如任其退隱江湖,免得最後刀槍相見,壞了義氣。反正這廝眼下去西夏黑水城挖沙子,多半是空費力氣的舉動,等我盜取了遮龍山獻王墓,才讓你知道常勝山的真實本領,絕非是搬山道人所及。」  陳瞎子還打算將來拿紅姑娘做個籌碼,讓鷓鴣哨再為常勝山賣幾次命,便又對鷓鴣哨說:「還有一事,咱家山頭裏的紅姑娘托陳某做媒,為兄好事,就答應了她,拿她當做親妹子一般。將來等你從黑水城回來,想必那紅姑娘的腿傷也該痊癒了,不如就讓她隨了你去,她家遭滅門之禍,也是苦楚孤零的一個人,綠林裏終究不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鷓鴣哨不拘細節,當即應道:「此去西夏黑水城,成敗難料,但隻要有命回來,必不負陳兄美意,願帶她遠走高飛。」  陳瞎子心中暗罵:「好你個修心不修口、戒色不戒yin的假道士,你倒答應得真痛快,也不推辭推辭……可紅姑娘畢竟是在常勝山裏插香的,將來她想拔香離山金盆洗手,隻怕沒這麽容易,到時候看我怎麽難為你的。」  二人心中分歧已深,隻不過都未流露出來,這時酒樓上的食客漸多,座無虛席,陳瞎子和鷓鴣哨所作所為多是隱秘勾當,不便在大庭廣眾麵前吐露,當下絕口不談盜墓之事,隻是飲酒賞湖,指點江山景致。  不料喝著半截酒,旁邊一桌商人的談話,反覆提及「風水、倒鬥」之類的字眼,不由得立即吸引了鷓鴣哨和陳瞎子的注意。那夥人有意壓低了聲音交談,但又怎瞞得過這兩個倒鬥大行家聽穴辨藏的耳朵。  鷓鴣哨和陳瞎子都是常在江湖上走的,經驗何等豐富,常說「人在江湖」,什麽才是江湖?其實江湖並非打打殺殺,而是一種隱性社會的代稱,有著自成一體的規矩和暗語,寄生於正常社會之中,沒接觸過這種隱性社會的人,自然是不懂得這些,可如果碰上行家,那自然是一眼就被識破。當下二人看似漫不經心地飲酒閑談,旁邊那桌商人的言語,卻都被他們聽了個一字不漏。  那一桌圍了六個行商打扮的客人,個個皮糙肉粗,喝酒說話的時候都是佝僂著身子,看起來常年挖土,而且他們身上隱隱有股土腥氣。這種氣味是盜墓賊常年挖盜洞、撬棺材、抬屍體留下的,搓出血來也洗不掉,不過一般人甚至連他們自己都聞不出來。  可這夥人碰上陳瞎子和鷓鴣哨,卻是瞞不過了。陳瞎子暗中察言觀色,早已看出這幾個裝扮成客商的,都是盜墓賊,心想這是哪路不帶眼的散盜,倒鬥竟敢倒到湘陰地麵上來了?便對鷓鴣哨使了個眼色,且在旁冷眼張他則個,看看他們究竟有什麽圖謀。  隻聽那幾個客商打扮的賊人密謀商議,其中一個麻臉漢子說:「這次把弟兄們召集起來,原本是要圖謀一件大事。最近大批軍閥在湘西怒晴縣盜墓的事情,想必都有所風聞吧?」  另一個刀疤臉的莽撞漢子說道:「此事鬧得動靜當真不小,當地土匪軍閥多有參與,連新聞紙卜也全是此事。據說有一夥軍閥在古墓裏用斧子劈棺,結果棺中一股白氣衝出墓室,連他娘的幾十裏外的山民都瞧見那股氣了。當時…具殭屍從棺中坐起,口吐鎮屍金丹,把那夥當兵的嚇得扭頭就跑,好傢夥,這事可真夠嚇人……」  那麻臉漢子啐道:「賈老六,你他娘懂個鳥毛灰,這都是省裏的小報記者自己編出來聳動視聽的,要不照這麽寫,他們那爛報紙給人擦屁股都嫌硬沒人要。」  旁邊另一個車軸脖子問道:「我說吳老大,我有個表弟就在軍閥部隊裏混飯吃,聽他說到湘西老熊嶺盜墓的,都是成群結隊的大批人馬。咱就這幾個兄弟,能濟得甚事?再者說,揀別人吃剩下的—那也不解饞啊。」  那叫賈老六的刀疤臉也附和道:「二脖子說的沒錯呀。老大,現在怒晴縣深山裏的古墓,差不多都被軍閥土匪挖絕了,咱們再去濾坑能有多大作為?再說咱們對那一帶也不熟。依兄弟所見,不如咱奔陝西算了,據說那邊有座大山,裏頭埋著一個女皇帝,還有她生前偷來的漢子。」  麻臉漢子又啐了賈老六一臉唾沫:「啊呸,放你娘的狗臭屁,就屬你有見識,陝西你就熟了?再跟我這不懂裝懂,我就先掐巴死你……現在先說正事,湘西的事情雖然已是滿城風雨了,但越是這風口浪尖越是有利可圖。以我吳老大的經驗判斷,老熊嶺很可能有一大片墓葬群,那些軍閥土匪的烏合之眾懂什麽盜墓之術丁?鳥毛灰……他們還不就是胡亂刨坑,真正的大墓多是埋在極深的地下,挖地三尺都找不出來。我估計那些軍閥可能也就挖了幾個近代的淺墳,那山裏用金銀塞滿的古墓,如今多半還沒露頭呢。」  賈老六和二脖子貪心大起,但還是顧慮重重,軍閥和土匪動輒就是出動上千人,那漫山遍野還不都得挖到了?連他們都挖不著的古墓,藏得必定極其隱蔽,天知道在哪。雖然老大的倒鬥手藝獨步天下,可要找那種地下陵寢,怕也不容易啊,難不成咱們要學愚公移山,子子孫孫挖個不停,照這麽挖下去,到咱重孫子那代能挖出來就不錯了。  陳瞎子和鷓鴣哨聽到這裏,心中頗為不屑,原來是夥不知天高地厚的民間散盜,聽他們在此鳥亂有什麽用處,稍後派兩個手底下利索的弟兄,找沒人地方結果了他們,把屍體沉到湖裏也就是了,沒的被他們攪了清興。  二人正想不再理會,卻聽那麻臉吳老大冷笑起來,低聲對他的幾個兄弟說道:「你們這夥村夫,隻曉得盜墓是挖土刨坑,這真正會盜墓的高手,都是用眼睛看,那叫看風水。山裏的古墓都埋在風水寶地,隻要看出龍脈在哪,一鏟子挖下去必有所獲,哪裏是什麽漫山遍野地亂刨。這尋龍點穴的高深道兒你們懂嗎?」  其餘的幾個盜墓賊一齊搖頭:「我們是蛤蟆跳井——不懂。難道吳老大你竟然懂得尋龍點穴?莫非平日裏都是深藏不露?」  那吳老大道:「我諒你們也不懂。不過說實話,我他媽也不懂,咱不懂不要緊,我告訴你們可別聲張出去,城裏就有個算命的胡先生,在臨街開了間卦鋪相麵測字,談人禍福,無不奇中。這也罷了,重要的是此人善於相地,陰宅陽宅無所不精,隻要有他懂就行了。等會兒吃飽喝足了,咱們就先去城裏踩盤子,摸清了這胡先生住在什麽地方,到了晚上天一黑,二話不說直接闖進去綁了他的票,拿他家中老小的性命相要挾,讓他給咱們指點山裏的風水穴位,何愁找不到深山老林裏最大的古墓。等咱們挖得盆滿缽滿,再把他全家去了,鳥毛灰的,管教神不知、鬼不覺。」  陳瞎子和鷓鴣哨對望了一眼,都是吃了一驚,這夥賊人好歹毒的圖謀。常勝山雖明日張膽地為匪為盜,卻也不肯幹這下三濫的勾當,難道城裏真就有個會看風水的胡先生?以前可沒聽說過,未知真假,不過風塵莽莽,豪傑眾多,俗眼不識,多曾失之交臂,既然遇此機緣,何不到城中去會他一會?此人是否浪得虛名,一試便知。第五十章 風水先生  陳瞎子當即會了錢鈔,起身走下酒樓,那幾名散盜兀自不覺,仍在低聲密謀。陳瞎子對候在樓口的手下打聲招呼,讓他們送吳老大等一夥賊人到洞庭湖底的龍宮裏快活快活,隨後找當地人打聽到那風水先生的鋪麵所在,便與鷓鴣哨一同進城尋訪。  那胡先生在城中小有名氣,不論是測字問卜,還是相取陰陽二宅,都是屢試屢驗,從不走眼,所以稍加探尋,就找到了地方。  陳瞎子自恃才高八鬥,他早年曾在山上學過《月波照管洞神局》,對那些星象占卜、相麵相地的江湖術士勾當,無一不通,知道無非是那些鄉間油嘴村夫,哄騙愚弄百姓的伎倆,要真能卜算命運,還不如先給他自己算算。  他和鷓鴣哨都不信此道,隻不過一時心中好奇,才順路過來瞧瞧。到得卦鋪門前,看那堂中擺設清潔,那位胡先生,正自搖頭晃腦地為三五個鄉紳財主談論如何遷移祖墳。  陳瞎子和鷓鴣哨在旁聽了一回,隻聽那胡先生談起陰陽宅來,真是百叩百應,對答如流,顯然對青烏之道極是精熟。雖然說的都是民間遷墳改祠的鄉土之事,卻實有真知灼見,妙語連珠,常發前人所未發之見,聽得二人不住暗中點頭:「這胡先生談吐嫻熟,世情透徹,必定得過高人指點,不是個落後的人物。」  那胡先生給一眾豪紳分說了—番祖墳風水,收了謝錢,便將他們送出門外,轉身一看,就見著了陳瞎子和鷓鴣哨。胡先生前些年曾在舊軍閥部隊裏當過軍官,最是懂得人情世故,又常年做打卦問卜的營生,專會察言觀色、照麵識人。  他一看這二位就不是小可的人物,別看穿著便裝,卻掩不住周身上下的出眾風骨,而且身上殺氣凝重,不像是做本分生意的,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哪敢有絲毫怠慢,趕緊請二人落座,烹茶待客,寒喧道:「適才與本地鄉紳們磨了好一回子牙,不知貴客駕臨,有失遠迎,還乞罪則個。」  鷓鴣哨抱拳還禮:「哪裏,我兄弟二人久仰先生高名,故此特來登門叨擾,冒昧之處,萬望海涵。適才聽胡先生談吐口音,想必是本地人氏了!」  胡先生說:「小可祖籍並非在此,隻不過飄零江湖日久,常學南言,早已忘卻鄉音了,倒讓閣下見笑子。」  鷓鴣哨和陳瞎子一聽,這胡先生果然精細,說話滴水不漏,探不出他的來歷。陳瞎子有心要試他的本領,便仰天打個哈哈,說道:「咱開門見山就不客套了,我兄弟恰好要出遠門,先請先生給咱測個字,問問此去吉凶如何,請借紙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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