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盜擠在門前都看得呆了,盜墓盜多了果然撞上厲鬼,別看平時挖墳掘墓都不在乎,那是沒真正遇上邪門的事情,一想到真有鬼就不免腿肚子轉筋,想要掉頭逃下樓去,可此時腿腳似乎都不聽使喚了,灌了鉛似的釘在原地。  鷓鴣哨不管其他眾人的反應,提燈上前,突然喝問一聲:「是人是鬼?」說話聲中,他從後邊抬手去拍那身著明代服飾的女人肩頭,不料觸手之處,竟是空無一物。第三十三章 霧隱迴廊  鷓鴣哨見有個身穿明裝的女人,站在鐵閣子二樓一動不動,鐵樓地麵上有層塵土,並沒有什麽腳印,看來幾百年都無人走動,卻是見鬼了不成?他心中冷哼一聲,偏要看看這女子有什麽古怪,上前兩步,抬手就從後去拍那女人的肩頭,不料手落下來卻是一片虛空。  鷓鴣哨手中落空,急忙閃身退開,隻見那女子原本站立的位置,驀然間升起一片塵霧,在狹窄的樓內飄散開來。  群盜以為有毒,趕緊閉了呼吸,捂著口鼻紛紛躲閃。鷓鴣哨從進這鐵樓開始,就覺得藥氣沉重,唯恐撞上毒煙機關,事先也已加了防備。但那女子被人一碰就立刻輕飄飄地化作一片塵埃,濃得像是霧氣,霧狀的粉塵裏,並沒有出現任何異常的氣息。  鷓鴣哨手上有土鮫皮的套手,隨手在麵前的塵霧裏一抄,舉燈細辨,手套上沾的,竟像是枯碎的紙屑,碎得極是細微,隻剩些紙張裏的經絡痕跡,應該是個精妙的剪紙人,在房中放丁幾百年不動,紙筋早已枯散,被人一碰就當即化為灰燼了。他心中更是奇怪:「難道這女子非人非鬼,竟是剪紙而成的人形?竟如真人一般,真神工也,可它既然穿著明裝,何以會在這座生鐵封閉的露房當中?這年代……」  鷓鴣哨在瓶山裏連遇許多奇事,憑他博物之學也難推測究竟。在二層鐵閣中轉了一遭,眼見再無異狀,門窗都是緊緊閉鎖的,實是難以判斷那明代的剪紙人是如何擺在其中的,甚至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眼睛看花了。心下滿是疑惑,便轉身回到樓下,到桂樹下見了陳瞎子,把露房中的所遇之事說了一遍。  陳瞎子聽罷也覺得出乎意料,搜腸刮肚地想了幾遍,也是找不到半點頭緒,隻好再派人去搜索其餘的三處鐵樓,或撬或穴,座座都拆得門戶洞;開,將裏外翻了個遍。原來這四座鐵樓,卻並非是什麽儲藏大內珍寶的。  井底這個洞穴是個密室,而那四座漆黑的鐵樓,都是用來藏納名貴丹藥和書冊經典的露房,搜刮出許多珍品,光是成了形的何首烏就有十幾對,但是再沒見到其餘三座樓裏有什麽明裝女子的紙形。  陳瞎子見收穫不小,且不說那些千百年前的丹丸膏散還有沒有藥性,單是裝藥的瓶匣之器,也盡是漢唐年間的古物,件件皆是價值不凡,但始終沒找到那具被稱做「湘西屍王」的老殭屍,倘若就此作罷,終究是讓他這盜魁的麵子上有些下不來,畢竟已折在瓶山百十個兄弟了。  於是陳瞎子決定繼續尋找大藏,在生長屍桂的洞中散開隊伍搜索。群盜點著火把驅趕著雞禽,排成了人牆,在周圍一個洞口一個岩fèng地詳細查找。  隨著搜索範圍的擴大,逐漸發現這個洞穴周圍鑄了一圈鋼板鐵壁的圍牆,形成了一個院落。除了桂樹下的四座鐵樓,其中還有燒丹的丹室,裏麵砌著磚爐和風箱,以及一些古代青銅秘器,在一麵玉石屏後,是道在內側鎖住的大門。  陳瞎子和鷓鴣哨等人雖是倒鬥的狀元魁星,但向來隻是盜發古塚,丹宮裏有不少東西都是平生前所未見之物,心中皆是暗自驚奇,但尋了幾遍,並沒有發現古墓大藏的蹤跡,最後來到玉石屏後的大門前,便命人砸鎖撬門,還要再向深處前進。  陳瞎子根據瓶山地形判斷,這道門後也許正是通著後殿的底部,但山腹裏麵地形複雜離奇,甕城、正殿、丹井之中都沒有元墓的蹤跡。後殿被焚燒後就匆匆離開了,那殿中確實有陪葬的馬骨、兵器、甲冑之物,看這丹井裏的結構如此之深,也許後殿底層也有密室密洞一類的所在,那真正的墓室多半就在附近了。  盜魁陳瞎子讓手下人去卸開巨門,他則同鷓鴣哨站在鐵壁院落中等候。當時陳瞎子野心極大,他認為卸嶺群盜專做謀反聚眾的勾當,在各朝各代都被官府視為「眼中之釘,肉中之刺」,雖然卸嶺勢力也自不小,可這些綠林盜匪在太平年月裏,往往都會成為官兵鎮壓的主要目標,如今難得遇上回天下大亂軍閥割據的局麵,正應當擴展勢力,滲入「崑崙山」的官麵,所以暗中資助了好幾路軍閥。  而且陳瞎子還到處籠絡天下的能人異士,他眼見自己倒鬥的本事,似乎比搬山道人鷓鴣哨要稍微遜色半籌,所以早就有心拉攏搬山道人人夥,有鷓鴣哨這種手段高強的人作為左膀右臂,他就可以騰出手來專心經營軍閥勢力,那何愁大事不成?但此人一向獨來獨往,眼界極高,得讓他人夥可並不簡單。  趁此間歇,陳瞎子便想同鷓鴣哨盤盤道,找個情由拉攏搬山道人人夥,於是他甩開兩行伶俐齒,翻動三寸不爛舌,先從這瓶山占墓裏的湘西屍王說起。聽那嚮導講,猛洞河流域的深山老林最多,尤其是老熊嶺下的瓶山,以前常有人上山採藥,被山隙裏的殭屍拽了進去吸淨血髓,有僥倖逃過的,都說那殭屍身材高大,紫袍金帶,看裝束不是王侯就是將相,所以都以湘西屍王呼之。據說其大白天也敢出來傷人,以至近代就沒人敢接近此山了,可我等在山上隻見有許多毒蟲,卻不曾見有詐屍的精怪,可見洞夷之輩的傳說不可盡信。  鷓鴣哨滿腹心事,聽了陳瞎子沒頭沒腦的一番話,便隨口應道:「陳總把頭所見極是。素聞在那粵東粵西兩廣之地,也多有此類傳說,凡是挖出貴族古屍,隻要見到其服飾奢華,腰束金絛玉帶的,便以訛傳訛,稱其為屍王,似乎連殭屍也可分為三六九等,生前是王公的,死後出現屍變也比尋常的殭屍厲害許多。此等愚民散盜的見解,說出來叫人好笑。」  陳瞎子說兄弟說得在理,實則生前為貴,死後保存屍骸的營葬手段自是非比貧民百姓,所以貴族的屍骸被從古墓中掘出,往往會因為棺槨明器的作用,顯得屍體鮮活生動;而窮人的屍首埋到亂葬崗中,不是被野狗刨出來啃了,就是遭蟲蟻侵蝕,過得不到半年,就連骨頭也難保全。所以生前為王為尊,死後的屍體仍然比尋常百姓尊貴萬分,還要做個「屍王」嚇唬咱倒鬥的苦漢子,想想著實令人可惱,不倒之不足以平民憤……  陳瞎子趁機把話鋒一轉,切入了正題,他接著說道,倒鬥這行當雖然能發橫財,但在外人眼中卻極是晦氣,常年和古墓裏的棺槨明器打交道,難免會染一身陰氣。咱們自家裏,也不是生來就想做這等挖掘墓中古董的勾當,不過造化陰陽自有其理,按你們搬山分甲術的宗旨來看,世上有一物,便必有一製,倒鬥的手藝人,便是那些生前顯貴之輩的克星。  看如今的世道,天災兵禍是一個接著一個,哪有給老百姓安居樂業的日子。按說我陳家祖上留下的產業,自家縱然是十世也花用不空,但想要濟此亂世卻是杯水車薪。愚兄既然學了一身卸嶺倒鬥的本事,又蒙弟兄們抬舉,做了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卸嶺盜魁,便不耐煩在世上隨波逐流,隻想趁著亂世高舉義旗,盜墓取利周濟蒼生。  陳瞎子說到這裏嘆了口氣,做出躊躇滿誌的腔態來,又說道:「無奈心雖有餘,而力不能足,身邊缺少有真本事真手段的能人。如果兄弟願意到常勝山插香入夥,為兄擔保你坐第二把金交椅。咱們常勝山十幾萬谘眾,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今後你我二人聯手……」  鷓鴣哨早聽出他的意思,等他說到入夥的話來,趕緊推辭道:「從古傳下這三門盜墓的秘術,摸金、卸嶺都是聚義取利,以濟世人,奈何搬山道人不屬此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雖承高誼,卻實不能為。」  陳瞎子本以為鷓鴣哨這搬山道士,已剩孤家寡人了,自己剛剛這番話說得簡直是「周公吐脯,天下歸心」,讓他到常勝山入夥是何等的誠意,竟被對方一口回絕了,心中不免有些詫異和惱怒,就問:「倒鬥之道,不外乎盜亦有道之說,難道搬山之道會有所不同?可否直言,以解愚懷。」  鷓鴣哨如今也是有些心冷了,並且對那種造反圖霸的舉動沒任何興趣,就直言相告:「小弟原是有些心事,別個麵前也不好講,既然兄長垂詢,敢不奉告?」就簡略地把搬山道人盜墓尋找雮塵珠的事情說了一些,這條線索越來越是渺茫,眼看搬山道人隻剩最後—個,看來天意使然,人力也難強求了。但他隻要還活著一天,就要遵照祖宗遺訓,接著在各地古墓中繼續尋找這顆珠子。  陳瞎子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麽個「尋不死仙藥」,笑道:「何不早說,等從瓶山回去,為兄就多派人手去各地探訪線索……」他善會籠絡人心,正要大包大攬把鷓鴣哨的為難之事料理了,然後也不怕他不肯人夥了,可話剛說了一半,卻聽撬砸石門的群盜一聲驚呼。  陳瞎子和鷓鴣哨心知有異,趕緊率眾過去查看。原來群盜已洞開巨門,鐵牆上的這道大石門隻能從內側打開,隻見門外是條山中隧道,廊道曲折幽深,裏麵輕輕流動的雲霧,猶如香菸繚繞,也看不清深處的情形。  陳瞎子見群盜大驚小怪,真是折了卸嶺的威風,心頭有些不快,沉下臉來問道:「剛才大呼小叫的做什麽?不過是條甬道而已,裏麵八成就是元人的墓室了……」說著話挑燈往石門外一張,不料正瞧見那隧道裏煙霧輕渺流動,好似有一人盤腿坐在地上,恍惚中就見那人全身黑衣,裝束十分詭異。他身體肥大高壯,獅鼻闊口,臉上虯髯如戟,兩眼精光四射。雙方視線剛一相交,就驚出了陳瞎子一身冷汗,再想細看,那人又被雲霧遮在裏麵了。  剛剛那一瞬間,跟在陳瞎於身邊的人也都個個瞧了個真切,嚮導頓時雙腿打戰,連話都說不利索了,驚道:「殭屍……是……是瓶山古墓裏的屍王啊!」  群盜聞言立即豎起削尖的竹竿,撐開漁網待敵。殭屍有死而不腐的,還有遇活人陽氣詐屍撲人的,要真遇上大粽子,水火刀槍之類未必能起作用,隻有戳住他覆蓋漁網,或者往嘴裏塞個黑驢蹄子。  陳瞎子剛要招呼眾人上前圍攻,忽然那隻怒晴雄雞從雞群中騰起躍出,金雞獨立恰好落在陳瞎子肩頭,引頸怒啼。這隻雄雞自從鷓鴣哨落人丹井後,就混在其餘的大群公雞之中,在宮殿裏到處追逐蜈蚣。群盜進入露房鐵閣之後,為了防範毒蟲,也將大批雞禽帶了進來,但一直沒見有什麽異常狀況發生,然而怒晴雞突然威風凜凜地鳴動起來,定是有什麽徵兆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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