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陳瞎子的手下,依然都用這些早年間一直留下的手法和規矩,這是其手法使然,傳到民國年間已無什麽特殊意義了。但這手段極其殘酷,看得搬山道人鷓鴣哨也是唏噓不已,搬山倒鬥的手段,與摸金卸嶺又是截然不同。 隻見仙宮的丹井裏是一片混亂,屍骸棺槨破碎,腐液汞砂遍地,全是刀斧劈棺斬骨的刺耳響動。群盜早已放開了手腳,把一具具古屍倒掛在青銅香爐上,先扒光了殮服飾物,然後挖出屍腔裏的腐液水銀一類的毒物,再把古屍開膛破肚,直到確認屍骸中再沒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了,這才把碎屍裝到竹筐裏,由工兵抬到井外。隨著丹井裏的屍骸棺槨陸續被搬運出去,井底的全貌逐漸浮現出來。陳瞎子和鷓鴣哨借著紛亂的燈光放眼打量,看到井底凹凸不平的石板極不尋常,似乎是兩個模糊人形的浮雕,心中當即打了個突,二人麵麵相覷:「這丹井中除了屍骸……難不成還用鬼魂做丹頭?」第三十二章 雲藏寶殿 陳瞎子帶著卸嶺群盜,在丹井內搗棺毀屍,對幽冥之中哪有什麽忌諱可言。一個個昧著膽,橫著心,隻管盡情做去,眼看著將古屍舊槨銷毀殆盡,卻見井底的石板上露出一片浮雕來,竟是兩個披頭散髮的厲鬼形象。 雖然形狀模糊,但仍能看出麵貌猙獰,如同修羅、藥叉,更詭異的是這二鬼皆是無目,眼中隻有黑漆漆的一個窟窿。 陳瞎子和鷓鴣哨兩人見多識廣,可也從沒見世上有什麽無目的盲鬼,見到這奇詭怪異的厲鬼被刻在井底,心中一片狐疑,實不知有些什麽名堂。 世上自古確有用殭屍燒陰丹的,卻絕沒有以鬼魂煉丹頭之說。瓶山丹宮看似瓊樓玉宇的神仙瑤台,裏麵卻暗藏從各地掘來的屍骸,專做些旁門左道的邪術,不能以常理度測,而且看來元代將軍的墓室並沒設在丹宮正殿,井底雕有厲鬼的石門中會藏有什麽玄機? 陳瞎子眼珠子轉了兩轉,讓手下把那嚮導帶到丹井裏,問他瓶山是否有鬧鬼的傳說。洞蠻子連連搖頭擺手:「好教諸位英雄得知,咱們這的瓶山歷來隻風傳有古之殭屍為害,卻不曾聽說幾時鬧過鬼……」 陳瞎子聽罷點了點頭,沒鬼就好,都說瓶山裏有道君皇帝供奉神仙的藏寶井,莫非正是著落在此處?大概元軍占了瓶山之後,也並未發現井底的屍骨堆下,會藏有這樣一處隱秘的所在,便對鷓鴣哨說:「井底密室八成是個藏寶洞,看此光景,倒像不曾被元兵卷了去。那皇帝老兒用屍油煉丹,天理不容,丹宮裏的寶貨,咱們兄弟正可圖之。」 鷓鴣哨已重新找回了兩支德國造,他憑白折了兩個同伴,心中不由得頂了一股邪火,正想挖透這座仙宮,聽到陳瞎子的言語,便即點首稱是。 「如今還剩下幾百隻活雞,雄雞的雞鳴雞血最能辟邪擋煞,密室裏縱有邪祟毒異之物,也不必為慮,我等自當不辭險阻,窮討其中異跡。」 於是陳瞎子立刻命手下撬開刻有厲鬼的石門,石門在外都被銅鎖扣死了,那鎖頭都是宋代鎖城的狗頭鎖,鎖齒如犬牙閉合,如果沒有特殊的鑰匙根本沒辦法打開。可卸嶺群盜是一力降十會,百十條鍬鑿錘鋸齊上,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將石板撬得洞開。 井底赫然露出一個大窟窿來,裏麵沒有燈盞,完全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隻聽得下邊風聲呼呼作響,好像洞穴極廣極深,有工兵用長繩墜下馬燈去查看,眾人看清楚時,都是吃了一驚。原來井底是株大桂樹,扶疏遮陰,枝葉如冠,生長得很是茂密,不知覆蓋著多少裏數。 這桂樹是借著丹井裏的屍氣在山底生長,茂盛的樹冠裏陰氣逼人。群盜在洞口邊站著向下張望,都能感到樹中涼氣透骨,全身起了一片毛栗子出來。 陳瞎子愈發覺得奇怪,井底這株枝繁葉茂的老桂樹,為什麽被石門鎖住?下麵洞穴空間廣闊,也不像是藏有珍異寶貨的密室,暗罵一聲作怪,便令手下抬過蜈蚣掛山梯,掛住桂樹枝杈下去探個究竟。 群盜搬了竹梯,各自背著雞禽刀槍,從陰風陣陣的樹上攀了下去。井底洞中的桂樹大是大了,生得卻是不高,隻不過樹幹極粗,樹上全是疙裏疙瘩的老樹皮,有名盜夥摸到樹身上,觸手所及覺得有些古怪,在竹梯上提燈照了照,嚇得險些翻身墜落,多虧鷓鴣哨一把拽住。 鷓鴣哨也用馬燈照了照樹幹,原來樹身上的凹凸之處,都生成一個個人頭臉麵的形狀,眉目耳鼻口依稀可辨,竟是五官俱全,與人臉極其酷似,不過樹身人臉上的表情都像是在鬼哭神嚎,麵目扭曲可怖。 鷓鴣哨倒吸了一口冷氣,桂樹生性屬陰,丹井裏埋了許多屍骸,裏麵的屍氣都被吸浸到這樹身裏了,隨手用刀在樹上一割,樹中就汩汩流出血來,便是想破了頭,也猜不出煉丹的仙宮裏為何要藏這麽一株吸透了屍氣的大桂樹。這應該是一株「屍桂」,同「鬼榆」一樣,都是糙木中罕見的不祥之物,傳說這種樹是陰陽兩界的通道。瓶山丹宮裏處處透著詭異,還不知真正的地宮藏在哪裏,他念及此處,便暗自戒備起來。 陳瞎子也有同感,他和鷓鴣哨率眾攀到樹根處,舉著燈籠火把四下裏一照,隻見樹根都紮入了石中,也不見洞中有什麽潮濕之氣,隻是陰涼透骨,丹桂全借古屍裏的陰氣生長,樹枝長得都快垂到地麵了。 而在樹冠覆蓋之下,霧氣繚繞如同幻境,圍著桂樹一圈,築著四幢樓閣,大小格局別無二致,都是飛簷覆瓦、棟宇軒窗的二層建築,在樹底一看,倒覺得洗滌胸中俗念,頗有出塵之感,不像是人間的境界。 但樓內沒有絲毫光亮,整座樓閣都是黑漆漆的,連瓦片和窗稜子都是烏黑的。這種仙境般的景致,與老桂樹間的陰森氣息同存共在,強烈的反差極不協調。群盜在樹下四周打量,都有身入險境、慄慄自危的感覺,也不用陳瞎子發令,便自發地背靠著背結成陣勢,以防會有突如其來的意外發生。 陳瞎子等人已被瓶山中的機關埋伏嚇成了驚弓之鳥,見樹下的四處樓閣外邊雕欄玉砌,造得格外精妙,不由得緊張起來,舉著藤牌緩緩接近,到得近處,那玲瓏樓閣仍是黑得好似潑墨,通體都沒半點色彩,加上洞穴中沒有燈盞,顯得那四幢樓閣仿佛溶化進了黑暗之中。 鷓鴣哨仗著膽大,又有甲冑護身,自行提了一盞馬燈,拎著鏡麵匣子,從群盜中走將出來,到其中一座樓前查看。可樓閣烏黑一團,有燈光照著也瞧不真切,隻能看出雲霧裏有座朦朧恍惚的屋宇輪廓。 他隻好用德國造往那黑樓上一戳,立刻傳來當的一聲迴響,好像撞在了鐵板上。陳瞎子在後奇道:「這樓閣竟是全用生鐵鑄成?」 鷓鴣哨點了點頭,的確通體是鐵,難怪沒有碧瓦朱扉的色彩,他也從沒見過如此怪異的鐵樓,鐵門鐵窗修得精緻非凡,盡是鏤空的紋飾,都和尋常的樓閣一樣,可以開門開窗,樓中也有房舍。隻不過整體使用生鐵鑄就,格外堅固結實,在外看不到內部有些什麽,樓外應該有機關閉鎖,由於不知銷器兒所在,所以一時未敢輕入,轉頭同陳瞎子商議了幾句。 陳瞎子腦中一轉,說道:「鐵樓自然不是住人的,看這銅牆鐵壁如此森嚴,又鎖得嚴密異常,裏麵肯定是藏著什麽珍異寶貨。」卸嶺盜墓就是求財而來,尋到這藏寶樓,正好比是老貓撞見肥鼠,怎不動心? 當下吩咐下去,便分派出一夥盜眾,個個膀大腰圓,都是擅長分卸破拆手段的精壯漢子,仍然是用撬鋸鑿劈的辦法,雖是人手眾多,卻由於找不到鐵樓機括,不得不費了好大力氣才卸開鐵門。樓宇四簷都藏有連弩一類的暗器,可都已出鐵鏽失去作用了,並沒給群盜造成多大麻煩。 見鐵樓設有弩機防範,眾人更加肯定了裏麵會有寶貨,鐵鏽摩擦聲裏推開了鐵門。群盜加倍地小心謹慎,先派兩人進去探得再無機關,這才進去十多個人,挑著馬燈尋找丹宮裏隱藏的珍寶。 鷓鴣哨好奇心起,讓陳瞎子在樓外接應,他自己也拎著槍跟一夥盜眾進了鐵樓,抬眼四顧,隻見一進門的一樓便是正堂,就連裏邊的地麵也是生鐵鋪的。堂內供著一尊赤足玉像,應該是仙道中的藥王,神像不高,大約隻有兩尺,卻是通體瑩潤,立刻就有幾人上前,把藥仙玉像從桌上搬下來裝入皮囊。 鷓鴣哨看在眼中,心想原來鐵樓是處藥王閣。丹宮中藏納丹藥的所在也稱露閣,露閣裏存放的肯定都是極珍貴的藥料,井底的大桂樹應該是為了吸納陰氣,以便保持露閣裏的丹丸膏散不會變質。他邊走邊看,在堂後狹窄的數間鐵室內轉了—圈。 後室裏都是裝藥的瓷瓶玉壇,有些密封甚固,裏麵的芝糙肉菌藥性依舊。其中有一玉函最為顯眼,上麵有彩繪漆畫,都是鬆鶴仙糙的祥瑞圖案。鷓鴣哨揭開函蓋,隻見函內是若幹格子,每一格上都有一個小小的金牌,格中是形態各異的藥石。 鷓鴣哨在燈下仔細分辨,見金牌上寫著獅子螯、蜘蛛寶、蛇眼、狗寶、鱉寶之類的字樣,全是各種靈物的內丹和結石。這都是大內皇宮才有的名貴藥材,就連裏麵形狀最小的蜘蛛寶,也有核桃大小,呈黑色藥丸之狀,都是罕見罕有的靈丹妙藥。 群盜也大多都是識貨的,單是裝藥的器具就已極其昂貴華美,裏麵的丹丸藥石更是價值不凡,當下無不大喜,見了一樣就取一樣,毫不客氣。由鐵樓梯往二樓走的時候,霧氣漸漸變濃,鐵壁又是黑的,昏黃的燈光中看什麽都不真切了。 鷓鴣哨提槍挑燈,當先走在前邊,剛到二樓,抬腳撥開鐵扉,猛見屋中站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那人臉朝屋內,在漆黑的鐵房間裏紋絲不動,看背影像是活人,可又感覺不到她身上有活人的氣息。 專盜古墓的鷓鴣哨那雙眼睛是幹什麽使的,燈影一晃,便已看清那女人竟然一身明人的裝束。她腳穿木底弓鞋,身上穿著四種零碎錦料拚製而成的水田服,樣式有些像僧人所穿袈裟,外著一套比甲,正是明代女子中流行的水田服。 從明代開始,士農工商軍民人等,一概禁穿胡服,大明皇帝詔告天下「衣冠悉如唐代形製」,整體上恢復漢族衣冠體係,所以明代沿用了遠在商周時期便有的大襟右衽交領或圓領服飾。明代婦女多穿霞帔、比甲、背子,在服裝顏色上也有極為嚴格的要求,隻能有紫、綠、桃紅等淺淡顏色,不可以使用任何艷麗的顏色。 明代的古墓鷓鴣哨盜過不下十座,自然一眼認出這衣服的年代,心中一片驚疑。這自元代起便已塵封的鐵樓,門戶閉鎖嚴密,好似鐵籠一般,恐怕連老鼠都鑽不進來,怎麽會冒出個明朝女子?她如何進得樓來,會使縮骨法移形術不成? 鷓鴣哨帶著群盜上得樓來,那女子隻是露個背影站著不動,對一切動靜恍如不覺,竟如木雕泥塑一般,黑色的鐵窗裏流進一縷縷的霧氣,那朦朧的身影如同鬼市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