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瞎子把命撿了回來,在心中連叫「祖師爺顯靈」。他手腳並用,攀著蜈蚣掛山梯上了敵樓,見敵樓沒有門戶可入,便拖過另一架竹梯塞入樓內。猛聽一陣巨響,長梯立刻卡在了機關井內,敵樓中的流水之聲隨之斷絕,一股股的水銀從箭孔中流了出來。  陳瞎子急忙憑藉竹梯,提身縱到城頭的垛口上。這時四周城牆上的木人,失去機括後,已紛紛停止活動,神情木然地立在城上,床子弩上即將射出的第二排重箭,也由於絞輪停止而留在了弩床之內,一時鴉雀無聲。  此刻困在城內的盜眾,雖還剩下十幾個活人,也幾乎是人人帶傷,個個掛彩,他們被困在竹塔上苟延殘喘。亂箭雖是停了下來,可城中伏火燒得正烈,遍地的白骨棺槨全都付之一炬,隻有耐得水火的蜈蚣掛山梯搭成的竹塔,兀自聳立在火海之中。那些倖存下來的盜眾,都被腳下烈火的熱浪煎熬,如同架在火上翻烤的野味,一個個頭髮眉毛都快燒禿了,隻覺身邊的空氣都快被點燃了,再也難以維持片刻。  群盜眼見舵把子將敵樓的機關井搗毀,現在是逃出火海的時機,急忙將手裏的藤牌拋掉,正打算把竹梯連接起來,搭成長長的斜橋登上城頭避火。不料忽聽甕城所在的洞穴轟然有聲,一陣陣悶雷掠過頭頂,火光中看得真切,隻見一縷縷的細沙從天上墜下,城中好似下起了一場沙雨。  包括陳瞎子在內,人人駭然失色,城中的機關是一環扣著一環。瓶山外表看似石山,但實則是座沙板山,岩層中原有大量細沙,都被青石夾在中間,這甕城陷阱另設絕戶機關,要是水銀井被外力毀去,就會引出岩層中埋藏的大盤沙石,把這整座機關城都用流沙徹底埋住。  眾人剛從亂箭中逃生,又見頭頂流沙湧動,心中都是寒戰透骨,什麽是插翅難飛,這四周城關重門緊扣,岩洞都被巨石封堵了,呼吸之間,就會有大量流沙傾瀉下來,便是真有翅膀也無處可逃了。這須臾之間,群盜是由死入生,又從生到死,尚未顧得上絕望哀嚎,那天頂上就已有數十條黃龍般的流沙狂落下來。第二十章 無間得脫  流沙歷來是古墓中以柔克剛的有效防盜手段,大量流沙一旦灌滿地宮墓室,就不可能像挖墓牆夯土般,一個盜洞就能解決問題,因為沙子鬆散流動,不管盜墓賊掏挖出來多少,就會有其餘的沙子流過來填補,除非是將裏麵的千萬噸積沙全部掏空,否則流動的細沙就會像一麵會自己移動的墓牆,盜墓者永遠也別想在其中打出一條墓洞。  但是自古以來,古墓裏雖然多有流沙機關,可是沙子並不合風水之道。青烏風水中涉及的「龍、砂、穴、水、向」,其中這個「砂」字,是石字旁的,泛指各種土壤岩層,而不是流沙之沙。  沒有墓主願意把自己的遺骸埋入黃沙,不過相比死後慘遭倒鬥之苦,寧可選擇流沙伏火這類玉石俱焚的機關,將墓室和潛入進來的盜墓賊來個同歸於盡。  陳瞎子等人仗著以前的經驗,還以為這瓶山裏麵無沙,豈料瓶山根部是處罕見的沙板山,上麵才是整體的青石。他們拚命搗毀了敵樓裏的機關井,卻又引發了岩層中的流沙湧將出來。有道是狂沙亂舞,沙性看似平平無奇。一旦劇烈流動起來,實比伏火毒煙還猛,被流沙追趕的人,隻要被沙子埋過胸口,不等沒頂,就會無法呼吸死在當場,而且細沙溜滑,一踩就跌出一個踉蹌,又哪裏逃得開。  陳瞎子在城頭上見狂沙傾瀉入城,登時將火頭壓了下來,四下裏光線頓時弱了,黑暗處都是流沙奔湧的隆隆轟鳴。他也是見機得快,沒有絲毫猶豫,倒掛了蜈蚣掛山梯,從城頭上爬城而下,腳下足不點地般狂奔逃命。他見四周火落沙湧,留在城上頃刻間就會被狂沙吞沒,那敵樓裏雖然有些空間,不過大量水銀灌輸其中,隻要樓外被流沙埋了,即便不被當即憋悶而亡,積鬱在內的汞氣也會將人毒殺,如今隻有城門洞裏能稍躲片刻。  灌入甕城裏的流沙,都是自中空岩層裏傾瀉下來,那道被千斤斷龍閘封住的城門洞,離流沙落下的黃龍最遠,雖然遲早也會被沙子埋了,但螻蟻尚且偷生,出於本能的求生欲望,哪怕是為了多活片刻,也要竭盡全力逃向城門。  那些在竹梯上的倖存盜眾,見首領從城上狂奔過來,一麵逃一麵跟眾人打著手勢,他身後便是山呼海嘯般的滾滾流沙,群盜立時會意,跳下蜈蚣掛山梯搭成的竹塔,不顧身上傷口流血疼痛,連滾帶爬地跟著陳瞎子一齊逃命。  流沙之勢如同天崩山塌,群盜耳朵幾乎全都聾了,眼睛直盯著那城門洞,沒命價地逃了過去,誰也不敢回頭去看身後的情況。有些腿上中箭行走不得的,就拚命用兩隻手在地上爬行,或是腳下功夫火候不到的,隻要是摔倒的就爬不起來了,稍有差池便都被流沙埋在了城中,其餘的人自保都難,哪裏還管得了他們。  陳瞎子一路狂奔,瞥眼間正看到羅老歪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他瞎了隻眼,滿臉滿身都是鮮血,就順手揪住他挎槍的皮帶。身後流沙奔騰之勢令人窒息,陳瞎子也不敢停步,拽了羅老歪就逃,他稍微慢了這麽幾步,就落到了群盜身後。  忽然麵前城門洞裏一陣爆炸的氣浪湧來,頓時將逃在前邊的幾名盜眾,撞得淩空翻起,陳瞎子拖著羅老歪反而僥倖避了開來。混亂中定睛一看,原來是留在墓道中的那群盜夥工兵,為救出舵把子和羅帥,用大量炸藥炸開了千斤閘,不過那炸藥用得太多,連城牆都被炸塌了一大塊。  陳瞎子心中一陣狂喜,想來卸嶺之盜氣數未盡,此番竟能無間得脫,實乃僥倖之至,提了口氣,腳下加力,全力沖向炸塌的城門。墓盜中的群賊不等爆炸的硝煙散盡,就想闖進地宮裏來尋找舵把子,隻見裏麵黑漆漆的沙塵飛揚,有幾個滿臉都是血水沙土的漢子,從中奪路逃出,他們後邊則是一道沙牆滾滾湧出。  群盜見勢頭不對,急忙接住逃出來的幾個人,吶喊聲中掉頭就撤,身後流沙激射倒灌,將墓道堵了個嚴嚴實實。  陳瞎子受驚不小,加上連番在鬼門關前走了幾趟,心神格外恍惚,知道留在此地,也難有作為,趕緊囑咐手下,連夜裏撤回老熊嶺義莊。群盜和工兵營在紅姑娘的指揮下,收攏部隊,一時間人心渙散,偃旗息鼓地從山裏退了回去,暫時駐紮在老熊嶺上。  到得那座被當成臨時指揮所的「死人旅館」裏,陳瞎子才緩過神來。看看羅老歪的傷勢,左眼算是沒了,肩上傷可及骨,但羅老歪身經百戰,負傷無數,這回受傷雖重,卻在隨軍的醫官處理一番之後,竟自還陽過來,口中髒話連出,不絕口地大罵瓶山古墓的墓主,要不把那墓主人從他的diǎo坑裏拖出來亂刀剁了,羅帥就他媽不姓羅改姓diǎo了,當即還要再派人回去調兵,調他娘整個師來,不信挖不開瓶山。  陳瞎子知道羅老歪說的都是氣話,漫說一萬人馬,就算有十萬大軍,想要挖開這麽一座大石山裏的古墓,怕也不是十天半個月之內能做到的。他親自帶著手下,分別從山巔和山腳兩入瓶山,不僅均是無功而返,而且加起來數數,已是枉自折了一百多個弟兄,其中大多數都是卸嶺群盜的精銳之士,最可惜的就是花螞拐和啞巴崑崙摩勒,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陳瞎子心中暗想,這回要是無功而返,別說他舵把子的頭把金交椅坐不穩了,就連常勝山的山頭怕是也要土崩瓦解。陳瞎子野心勃勃,常思量要成就一方大業,這些年苦心經營,實是費了許多心血,而且他心高氣傲,不肯認輸,不僅身手見識過人,又兼有容人之量,慣會用義氣二字收買人心,天生就是做魁首的人物,可他唯獨看不開勝負成敗,在此一節上,略嫌器量不足。  打定了主意,陳瞎子便召集眾人說道:「勝敗兵家不可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眾兄弟休要焦躁,暫在此休整幾天,不日陳某便要再上瓶山,不將這座山裏古墓挖它個底朝天,須是對不住那些折了的弟兄!」說罷擺血酒發毒誓,定了成規,又在義莊裏給那些慘死的盜眾擺了靈位,燒香燒紙,並按湘西撒家風俗,紮了許多紙人,寫上主家姓名和生辰八字,在靈位前焚化了,讓它們在底下伺候諸位老爺,這些瑣事,自不必細說。  一連幾日,陳瞎子讓羅老歪好生養傷,他自己隻是在義莊裏閉門獨坐,思量著進瓶山盜墓的計策。瓶山古墓之奇,天下再無第二處了,雖從山巔進入,可直切中宮,但墓中毒物潛藏難防,被咬到一口,就連神仙羅漢也難保性命,可從前殿或偏殿挖將進去,誰知是否會誤入另一處疑塚虛墓。而且石山堅固,巨石鉛水封門,裏麵機關重重密布,聽聞宋時瓶山曾有機關總樞圖譜,後來落入元人之手,封墓下葬之後,那圖譜便被毀去了,如今想破盡其中機括實是難於登天。  思前想後,在這瓶山之中,單憑卸嶺之力絕難成事,也隻有希望搬山道人早日趕來會合。搬山分甲之術,自古就傳得神乎其神,陳瞎子素知其手段高明,便是神鬼也難揣測,卻也未知其詳,要是有搬山道人相助,也無法盜得瓶山墓中的寶貨,那可真就無計可施了。  直到第四天頭上,陳瞎子總算是把鷓鴣哨那三個搬山道人盼了來。原來搬山道人此行也不順利,在黔邊撲了一空,夜郎王的古墓,早就不知在多少朝代之前,就被人盜空了,墓中連塊有壁畫的墓磚都沒給留下,隻有座荒蕪的大墳山遺留下來,不由得讓人好生著惱。  陳瞎子讓手下騰出一間靜室,在裏麵同鷓鴣哨等人密議起來,說起兩盜瓶山,都折得慘不忍睹,想來不能單單以力取之。不過陳瞎子也沒忘了給自己臉上貼金,把那死裏逃生的狼狽經過,描述得格外聳人聽聞,也沒好意思說折了許多兄弟。  天下盜墓之輩,有千年秘術的不外摸金校尉、卸嶺力士、搬山道人,可實際上並非皆是有「術」。陳瞎子知道卸嶺盜墓用「力」,依靠長鋤大鏟、土炮藥石,加上大隊人馬,還有被稱為卸嶺甲的蜈蚣掛山梯,卸嶺的手段,向來離不開這些器械,以「械」助力,所以卸嶺稱個「卸」字。  另外陳瞎子還知道,摸金髮丘盜墓是用其「神」,但摸金校尉當世也沒剩三兩個了,他們行蹤更是隱秘,不知如何用「神」盜墓,難道是請神求菩薩,讓神靈幫忙倒鬥?那豈不是望天打卦、占卜墓穴方位的巫術?隻聽說摸金校尉擅能觀望風水形勢,會些個分金定穴、尋龍找脈的本事,怎敢稱個「神」字?  鷓鴣哨是搬山的首領,也是綠林裏眾所皆知的一號人物,英名播於天下,他和陳瞎子二人義氣相投,無話不談,對於摸金用神之事,他卻知道一些。因為搬山道人雖是不修真的假道人,但扮了千百年的道人,對玄學道術多少會知道一些,便對陳瞎子直言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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