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羅老歪看見如此奢華精美的大漆棺,裏麵說不定有什麽金珠寶玉的明器,心裏猶如百爪撓心,實在熬不過了,不等卸嶺盜魁下令,就讓手下的工兵上前,動手撬棺。  陳瞎子正盯著城牆上一片漆黑的敵樓。那敵樓就是一種帶瞭望孔的磚樓,建在城牆上可做箭樓,也可觀敵。他愈發覺得不對,敏銳的直覺感到這城中有股極危險的氣息。古墓中本就應該一片死寂,可敵樓上的那種寂靜卻令人覺得不安,這種細微的變化除了他之外別人全都察覺不到,就像經驗豐富的老狐狸察覺到了獵人陷阱。可被群盜擁在正中,眾人氣息雜亂,一時也辨不出敵樓中藏的是什麽怪味,不免稍微有些出神,竟沒留意到羅老歪已經讓人去撬棺材。  群盜見陳瞎子不說話,誰也不好阻攔羅老歪,工兵都帶著長斧大鏟,要撬些棺槨還不容易,當即十幾個人隨羅老歪出了方陣,有拔命釘撬石槨的,也有掄著開山斧砸漆棺的,「咣咣咣咣」的響聲在空寂的地宮裏迴響著,震得人耳骨嗡嗡生疼。  陳瞎子正要招呼兩個手下,架上蜈蚣掛山梯去城上再探查一番,可忽然聽到開棺的動靜,猛地一怔,立即叫道:「停手!這棺槨動不得!」可為時已晚,那邊一眾工兵,也已發現了漆棺石槨不對勁,棺槨墓床竟然都是虛的,也不知是觸碰到了什麽機關,猛聽入口處「轟隆」一聲巨響,藏在城牆中的千斤閘就已落了下來,把群盜的退路封了個嚴嚴實實。  羅老歪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忙問陳瞎子這是發生了什麽情況。陳瞎子聽見斷龍千斤閘落下,肚腸子都快悔青了,咬牙切齒道:「此處根本不是古墓地宮,而是墓道裏的甕城陷阱,吾輩中計矣!」說話聲中,就聽那敵樓中流水般的機括作響,四周城牆上弓弦弩機大張之聲密集無比。第十八章 神臂床子弩  陳瞎子以前率眾倒鬥,從不曾失手一次,對自己「望、聞、問、切」的手段向來非常自信,可有道是善泳者溺,淹死的從來都是會水的,他以「聞」字訣聽出地下有幾處城郭般大的空間,滿以為挖開了墓道、墓門,擋掉地宮入口的毒液,就可以直搗黃龍了,豈料卻托大了,這回真是進了一條有來無回的「絕路」。  此時也無暇判斷,是否是工兵們砸撬棺槨引來的城中機關,那斷絕來路的千斤閘轟然砸落,隻聽甕城敵樓上流水價的機關響成一片,四周黑漆漆的城牆上弦聲驟緊,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攪得群盜神經迅速繃緊。  陳瞎子知道這是墓中的伏弩發動之兆,瞬息間便會萬箭齊射。他能統領天下盜賊,自是有過人之處,臨此險境反倒鎮定了下來,自知眾人若是亂逃亂竄,都是有死無生,隻有固守待便,尋個破綻,或許還有生機。陳瞎子顧不得再同羅老歪仔細分說,急忙打聲呼哨,招呼群盜穩住陣勢,豎起藤牌糙盾防禦。  群盜齊發聲喊,在方陣四周豎起藤牌,陣內的則將藤牌糙盾舉在頭頂遮攔。古墓中伏火毒煙十分常見,卸嶺器械無論是梯是盾,都用藥水浸過,能防水火,當下將陣勢收緊,護了個密不透風。  羅老歪帶著幾名工兵離了方陣,他們看到群盜豎起藤牌,將那陣勢護得猶如鐵桶一般,又聽城頭機簧之聲層層密密,也知道大事不好,飛也似的往陣中逃去。陳瞎子也指揮群盜向他們靠攏,幾乎就在同時,四麵城牆上的亂箭就已攢射下來。  箭雨飛蝗,有幾名工兵腳底下稍慢了些,當場就被射翻在了地上。羅老歪是在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物,見得勢頭不妙,便專往人fèng裏頭鑽,把手下幾個弟兄當做活盾牌,總算掙紮著逃回了卸嶺群盜的四門兜底盾牌陣,竟沒傷到半根毫毛。  陳瞎子被群盜護在中間,聽得四下裏箭出如雨,射在藤牌上紛紛掉落。箭鏃弩矢雖然年代久遠,可那勁力仍是驚人。他暗自叫苦,轉念又想,這陣箭雨雖是厲害,但將盾牌護住了四周,便是水潑也不得進,隻消拖得片刻,城上機括總有耗盡之時,若不是卸嶺群盜人多勢眾、器械精良,恐怕也難脫此厄。  不料剛有這些許僥倖的念頭,就覺得火氣灼人,原來有些箭矢中藏著火磷,迎風即燃,城中累累白骨中又藏了許多火油魚膏,頓時被引得火勢大作,如同烈焰焚城。群盜陷身火海,不由得陣腳一陣大亂,陳瞎子急忙讓外邊的弟兄隻管擋住亂箭,裏麵的把蜈蚣掛山梯探將出去,推開眾人身邊的白骨,將火牆推遠。就這麽稍微一亂,盾陣露出間隙,立刻有幾名盜夥中箭帶傷,箭鏃都是倒刺,入肉便無法拔出,疼得殺豬般叫個不停。  卸嶺群盜雖然將附近的骨骸推遠,可腳下仍是著起火來,原來地下埋著易燃的油磚,但這種油磚中的火油已經揮發了許多,燃燒的勢頭並不強烈,饒是如此,也足能燒黑了腳底板。陳瞎子大罵:「元人恁般惡毒,真想趕盡殺絕啊!」眼看火頭愈烈,灼得眾人連喘息都覺艱難,好像嗓子裏麵快冒出火灰來了,隻要群夥中有人膽子稍怯亂了心神,陣勢就會散開,進入甕城的群盜有一個算一個,誰也跑不脫,就算不被燒死,也得被活生生射成刺蝟。眼下能不能固守一時三刻,就是生死存亡的關鍵,陳瞎子當即不敢怠慢,連忙吆喝一聲:「眾兄弟聽我號令,紮樓撇青子!」  群盜被烈火逼得難耐,好似一群熱鍋上的螞蟻,正要一陣大亂,忽聽盜魁下令架起竹梯塔來,幸得群龍有首,忙不迭地將數架蜈蚣掛山梯撐在一處,在那火勢最弱的大石槨上方,搭起了一個簡易的竹塔。陣勢收圓,各自手舉藤牌,頂著亂箭攀在梯上,離那灼熱的地麵稍遠一些,驚慌失措的盜眾才漸漸穩了下來,但如此一番騰挪,又不免折了數人。  這時箭雨都集中在排列棺槨的區域,對準這處火勢最弱的地方攢射不停,好在機弩角度固定,摸清規律後盡能抵擋得住。然而蜈蚣掛山梯架成的竹塔四周,都是一片大火,群盜好似被困在了火海中的一座孤島之上。陳瞎子借著火光,趁機向敵樓上望了一眼,不看則可,一看真箇是麵如死灰。  隻見城頭上架滿了機弩,後邊站著無數木人,那些木人都和常人一般高大,構造十分簡單,身上罩的盔甲袍服都已朽爛了,木樁般的腦袋上,用油彩繪著麵目,瞪目閉口,神情肅然,分做兩隊,不斷重複著運箭裝弩、掛弦擊射的動作。敵樓中有水銀井灌輸為機,那些水銀一旦開始流傳,就會循環住復不休,直到弓盡矢絕,或是機括崩壞為止。  陳瞎子先前聞到敵樓中氣息有異,正是那樓中藏有水銀井的緣故,可未及細辨,就已觸發了機關埋伏。原來在修仙煉丹的黃老之術中,鉛汞之物必不可少,歷代求仙的皇帝之所以選擇瓶山作為煉丹之所,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辰州盛產硃砂,辰州砂可提煉最上等的水銀。湘西盛產水銀,但畢竟洞夷雜處,自古以來就多有民變發生,道君皇帝擔心仙丹煉出來被亂民奪去,所以秘駐禁軍鎮守,經營久了,就在山腹裏造了一道關隘。  宋代重文輕武,指揮使都是紙上談兵的無能之輩,在軍事上沒什麽真實見識,隻求應付皇差,哪裏去管這道城關是否能發揮什麽軍事作用。而且宋徽宗自認是赤腳大仙下凡,平生最喜歡方技異術,禦前有個受寵的多寶道人,自稱擅長機簧之術,效仿諸葛武侯的木牛流馬,發明了許多機關器械,都被皇帝用於軍中。  又因元代貴族最忌怕被人倒鬥,墓主和盜墓者之間不共戴天,是一場死人與活人之間的殘酷較量,說是決鬥也不為過,因為誰落到誰手裏都沒好下場。墓主屍體被卸嶺之輩得了,必是敲齒掏丹、裸身刮玉、剝皮擼環、摳腸尋珠,縱是焚體之刑,也無如此之酷;而墓主設下的防盜機關,也多是陰險狠毒,細數那些伏火焚燒、流沙活埋、巨石碎骨、腐液毒噬的機關埋伏,此中何曾有些許容情之處。  那一時期非常流行虛墓疑塚,所以元代多有移屍地之說,實際上都是迷惑盜賊耳目的假丘,造得也是力求亂真;棺槨明器不惜工本,一旦被破,就以為墓主早已飛升仙解了,也就無人再去追究真正的墓室位置。  瓶山地門中的墓道,直通這陷阱般的甕城。如果盜墓賊憑藉牛牽馬引挖到此處,不是大隊人馬根本難以做到,就將這道拱衛仙宮的城關造成了虛墓,隔絕了與真正墓室連接的通道,利用原本的機關加以改裝,竟成了護陵的鬼軍,務求將膽敢進來倒鬥的賊人一網打盡,是一處陰險的虛墓陷阱。  陳瞎子又並非真正能掐會算,而且他過往的經驗,都無法用在瓶山這道觀仙宮改建的墓穴裏,他便是猜破了頭,也想不到竟是如此。此時若有所悟,不禁覺得骨頭fèng裏都冒涼氣,那些木人機弩雖是死物,但皆能活動,弩機一盡,就有木人運箭裝填,也不知城上儲了多少箭矢,射到幾時方休。城中火勢蔓延,困在竹塔上時間一久,就隻這灼熱的氣流便教人難以承受。  這些亂箭火海的機關埋伏,在真正的戰陣攻守中,也許並不能起任何實際作用,可卸嶺群盜進來是盜墓的卻不是來攻城拔寨的,再加上事先全未料到,一上來就失了先機,難免落了下風,百餘號人被困在竹塔上苦苦支撐。  此時羅老歪也定下了神,他本是悍勇狠辣的太歲,可是眼見四麵城上,都是怒目圓睜的木人,他又哪裏知道什麽機簧動作之理,還以為真是墓中守陵的陰兵來攻,額頭上冷汗直冒,但悍匪的性子發作,怎管它許多,就算真進了森羅殿,也欲作困獸之鬥,便命手下對著城頭開槍射擊,他自己也抽出雙槍左右開弓,一時間槍聲大作,子彈橫飛。  城頭的那些木人,木質緊密異常,構造又十分簡單,木料歷久不朽,且不易損毀,就算被子彈擊中,也難對其行動產生太大影響,而且局麵混亂不堪,羅老歪等人在槍林箭雨中一通射擊,也難判斷有沒有擊中目標。但他紅了雙眼,頃刻間就將兩支轉輪手槍的子彈打光了,又自咬牙切齒地裝彈開槍,結果動作幅度稍大了些,頭頂的軍帽被城上一箭射落,嚇得他急忙縮頸藏頭,大罵那些陰兵鬼軍的祖宗八代。  陳瞎子按住羅老歪,讓他不可造次,抬眼瞥見城上敵樓,心中一轉,隻有將那敵樓中的水銀機括毀了,止住這陣箭雨,才能有脫身之機,但要在亂箭中攀上城頭,卻又談何容易,就算避得開一陣緊似一陣的飛蝗箭雨,可城內到處是烈火升騰,誰有本事飛過火海?  陳瞎子看了看腳下的蜈蚣掛山梯,心中有了些計較。他逞一時血勇,正待冒死一試,卻忽然被啞巴崑崙摩勒拽住。原來這崑崙摩勒並不是天聾地啞,他口不能言,但耳聰尚在,又追隨在陳瞎子身邊多年,見了首領的神態,已明其意,連忙打個手勢,要替陳瞎子赴湯蹈火,攀到城頭上毀了那灌輸水銀的敵樓。他用巴掌拍拍胸膛,瞪眼吐舌,作勢抹個脖子,他那意思大概是說:啞巴這條命就是盜魁的,死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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