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撓撓頭:「噢,原來是這麽回事,還真他媽複雜,同樣都是埋在野人溝裏,咱們挖的那個將軍墓跟這石頭棺材裏邊的主兒相比,誰的官大?」 我搖頭道:「不知道,這可就不太好說了,咱們都不太懂歷史,不過金遼元這幾百年間,北方的遊牧民族空前強大,他們都是從馬背上得的天下,我估計應該是重武輕文,所以有可能是武勛最高的貴族,才給埋在這片風水寶地的正穴上,其餘埋在這附近的貴族,也許陪葬品比將軍墓裏的還要豐厚。墓主人生前的愛好不同,陪葬品肯定也有所不同。就拿咱們挖的那個古墓來說,墓主是一介武夫,沒什麽高雅的品位和情趣,所以他的墓中物品多是馬匹兵器。」 胖子道:「其實那些馬肯定都是千裏良駒,要是活的可就值大錢,不過現在隻剩下馬骨了,估計賣給廢品回收站,人家都不要。還好他還有兩塊玉璧,否則咱就白忙活了,這兩塊玉璧回去讓大金牙找個下家,怎麽也對付了萬兒八千的。」 說話間煙就抽完了,我們倆重新戴上防毒麵具,卯足了勁再次推動大石板,英子也過來幫忙,終於把石板挪在了一旁。石槨裏麵露出一口純黑底色的木棺,這口棺仍然比普通的棺材要大出將近一倍,而且高度也異乎尋常,不算呈圓弧的蓋子,都足有半人多高。 棺木工藝精湛,絕非俗物,兩端、四周、棺蓋上都有鎦金漆的五彩描,繪的是一些吉祥的神獸,皆是仙鶴、麒麟、龜蛇之類的,用以保佑棺中的主人死後屍解成仙。棺蓋上更有天上二十八星宿的星圖,棺底四周環繞一圈雲捲圖案的金色紋飾,不知用了什麽秘密法門,千百年後色彩依舊艷麗如新,真叫人嘆為觀止。 我們都是第一次見到這麽華美氣派的棺木,若不是親眼得見,哪會想得到世上竟然有這種藝術品一樣的巨大棺材。 胖子大喜:「就算裏邊沒東西,咱把棺材扛回去賣了,也能大賺一筆。」挽起袖子就把棺板推了開來。 連英子也忍不住想看看這口大棺中有什麽東西,三人湊在一起,用手電照射棺內,那棺中所鋪錦緞早已腐朽不堪,恐怕一碰就變成灰燼了,層層朽爛的錦緞上平臥著一具骨架,時隔千年,衣服、皮肉早已爛得盡了,隻有頭骨保存得略微完整一些,張著大口,露出兩排黑漆漆的爛牙,若是不看那頭骨,可能都看不出來這是具人的遺骸。 英子用手電筒的光柱一掃巨棺的邊緣,嚇得她一聲大叫:「哎呀媽呀,就是這小孩!」 隻見棺材兩頭,各立有一男一女兩個光屁股小孩,看上去也就是五六歲的樣子,麵目栩栩如生,男孩頭上紮了個沖天辮,女孩的頭髮挽了兩個髻,這髮式絕非近代的款式,倒像是壁畫中的古人一般,莫非是殉葬道君的童男童女?棺中主人都已經快爛沒了,這童男童女又何以保存得如此完好? 「這倆小崽子,八成是假人,做得跟真的似的。」胖子邊說邊要用手去捏巨棺中的小孩,「胖爺今天倒要瞧瞧,還他媽成精了不成?」 我一把按住胖子的手:「不戴手套千萬別碰!這不是假人,可能有毒,你們仔細看這倆小孩身上,都是一片片青紫色的斑塊,這是水銀斑。」 五十年代的時候,我的祖父胡國華曾經因為看病,在北京的一家大醫院住過一段時間的院。在此期間,剛好趕上醫院附近要修一座大型建築,工地上挖出了一座古墓,他也曾從醫院裏偷跑出去瞧熱鬧,進地宮裏看了一通。 那古墓據說是明代一個王爺的,繞著古墓周圍一圈都是黑水,地宮的墓室分為前中後三部分,門口吊著千斤閘,從閘門進去,首先是一間「明殿」(冥殿),按墓主生前家中堂屋的布置,有各種家具擺設,這些器物稱為「明器」(冥器)。 再往裏,中間的墓室,稱為「寢殿」,是擺放棺槨的地方。這座古墓是合葬墓,而且非常特殊的是,墓主夫婦———也就是王爺和王妃的棺材,都用大鐵鏈子、大銅環和銅鎖,吊在寢殿半空。 其後是「配殿」,是專門用來放陪葬品的地方。 沒隔幾天,在海澱也出土了一座元代古墓,這兩座墓中都有殉葬的童男童女,出土的時候與活人一模一樣,隻是元代的那座墓中出土的童男女,身上的衣服一碰就成灰了。 後來我祖父把這兩件事當故事給我講過,他說這些童男童女都是活著的時候,除了口服水銀之外,在頭頂、後背、腳心等處還要挖洞,滿滿地灌進水銀,死後再用水銀粉抹遍全身,就像做成了標本一樣,歷經萬年,皮肉也不腐爛。這種技術遠比古埃及的木乃伊要先進得多,不過兩種文明的背景不同,價值取向也有很大差異,而且用灌水銀的辦法保持屍體的外貌,必須要用活人,死人血液不流通,沒法往裏灌,所以這種技術從來沒用在任何墓主身上。 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恐怕就是用活人來殉葬了,胖子戴上手套把其中一個小孩的屍體抱了出來,仔細檢查,果然在頭頂上、後背、足底等處,發現了幾個窟窿。這些屍體上的洞,已經被巧手匠人以火漆封住,屍體上有不少地方已經出現一片片黑紫色斑點,陪葬的人或者金銀玉器經常會塗抹水銀粉,時間久了會產生化學變化,年代近的會呈現棕紅色,年代遠了就變成黑紫色,這種斑塊俗稱「水銀斑」或者「水銀浸」,也有些地方稱屍斑為「爛陰子」、「汞青」。 胖子顯然有點緊張,他故作鎮定,籲了口氣說道:「以前看過魯迅寫的小說,就有古董上生水銀浸的描寫,看來那老哥還不是瞎寫的,確有其事。」 英子問道:「這也太可憐了,胡哥,你說這童男童女,咋還不給他們穿上衣服呢?我記得先前看見跑過去的那個小孩穿著衣服啊,難道是鬼魂嗎?」 我告訴她:「是不是鬼魂隻有他們自己清楚了,不過不是這倆小孩不穿衣服,陪葬的童男童女,肯定都著盛裝,過了快一千年,到了這會兒,那衣服早就爛沒了。這口巨棺恐怕是元代的,關東軍把這口大棺材挖出來打開的那一刻,衣服一見空氣就變成灰塵了。」 英子說:「不是常說入土為安嗎?要不咱就幫幫他們吧,多可憐啊。」 胖子點頭贊同:「我是隻想發財不想管閑七雜八的事,但是這回情況特殊,咱行行好,把他們帶出去挖個坑好好安葬了,別在這赤身裸體地戳著了,他們都給墓主站了千年的崗了,該休息了。」 屍體裏都是水銀,燒也燒不掉,唯有挖個坑埋了,我們所能做到的也就隻有這些了,但願世界上少一些這樣的慘劇。 當下不多耽擱,我和胖子脫下身上穿的關東軍大衣,分別把童男童女包在裏邊,係個扣背在身上。灌滿水銀的屍體死沉死沉的,多虧是小孩,如果是大人,一個人背還真夠戧。 胖子見未得到值錢的財寶,心裏多少有些不太痛快,恨不得一把火把這些棺材全燒了,我和英子急忙勸阻,他也隻得罷休。 我們回到石洞中商議如何出去,此時人人都是饑渴難耐,可恨的是地下要塞中,無糧無水,又沒有炸藥炮彈,想要回到地麵上,隻有將軍墓的盜洞一條路可走,但是一想到那紅毛怪的怪力,著實讓人頭疼,吃飽喝足了也未必是它的對手,更何況現下已經餓得手足發軟。 三人對望了一眼,心中的想法都差不多,地上有十幾隻死蝙蝠,事到如今,也隻能拿這些傢夥祭祭五髒廟了。 人類本來就是雜食動物,一旦餓急眼了,沒有什麽是不能吃的。英子說她小時候就跟她爺爺在深山老林的洞子裏吃過蝙蝠,那一年起了山火,又趕上罕見的饑荒,山裏大一些的動物都跑沒了影,人們就吃地鼠,吃蝙蝠,吃蝗蟲,吃糙飛機,蝙蝠的筋和脆骨是很好吃的,有嚼頭。 石洞中的這些豬臉大蝙蝠,瘦骨嶙峋,長得太過猙獰兇惡,活脫兒就像一隻隻吸血惡魔的幹屍,對它們的肉好吃這一說法,我和胖子持保留意見的態度。 但為了生存,也顧不上那麽多了,想生火燒烤就得回格納庫,那裏有很多木箱可以做柴火,當然棺材板也可以燒,但是吃用棺木燒火烤出來的肉,這事多少有些不能讓人接受。於是胖子用身上帶的繩索,挑五六隻肥大的死蝙蝠拴住腳爪,係成一串,拖了就走,這其中也包括那隻超大的蝙蝠王。 回到格納庫後,把那包著童男童女的大衣放在一旁,英子取出短刀切掉蝙蝠醜陋的腦袋,沒有肉的爪子,又開膛破肚,最後胡亂剝了剝皮。 我找了一大堆木箱,用腳踹成木板,又取出刀子削了一些木屑,拿火柴點燃木屑引火,胖子在旁協助,蹲在地上,攏起手來吹氣助長火勢。 又尋了幾把步槍上的刺刀挑住蝙蝠,架在火上燒烤,胖子皺著眉頭,很不情願吃這種東西。 英子勸道:「不難吃,你別想著這是蝙蝠,多嚼幾下,就跟羊肉一個味兒了。」 我倒不在乎,蝙蝠不就跟老鼠一樣嗎,部隊在陝西演習拉練的時候,我吃過很多次地鼠、睡鼠、飛鼠、田鼠、花狸鼠等等各種老鼠,味道都差不多,肥肥瘦瘦的五花三層,確實跟羊肉差不多,不過蝙蝠肉還真沒吃過。 豬臉大蝙蝠是溫血動物,沒有太多脂肪,不宜久烤,看肉色變熟之後,我先嚐了一口,肩膀的肉很脆,裏麵有不少肉筋和脆骨,絕沒有羊肉那麽好吃,但的確很有嚼頭。 胖子見我吃了,也捏著鼻子吃了一口,覺得相當滿意,當下風捲殘雲般吃了一隻,意猶未盡,又把那隻最大的蝙蝠王穿在刺刀上燒烤。 我們吃了差不多一半的時候,從胖子的頭上的屋頂處滴下一串黏黏的、亮晶晶的液體,正好落在胖子臉上。胖子吃得興起,見臉上濕漉漉的,隨即用手一抹,奇道:「誰他媽的流這麽多哈喇子?都流到老子頭上來了。」話一出口,他自己也覺得這話問得不對勁。第十七章 糙原大地獺 地下要塞裏隻有三個人,我和英子都坐在他對麵,我們兩個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把口水流到他頭上去。 三個人都覺得奇怪,同時抬頭向上看,究竟是什麽東西流下的液體?以彈藥箱碎木板燃起的火堆,將周圍照得通明,火光所不及的遠處,依然是一片寂寞的漆黑。 就在我們頭上的屋頂,火光與黑暗交接的地方,探出一張極大的人臉。那臉比普通人的大出一倍以上,白得像是抹了麵粉,沒有絲毫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鷹鉤鼻子,一對血紅的怪眼,緊緊盯著胖子手中的烤蝙蝠肉,嘴唇又厚又大,向前突出,張著黑洞洞的大嘴,血紅的舌頭有半截掛在嘴邊,口水都快流成河了,一滴一串地從上麵流下來。 那張臉的主人,脖子很長,皮膚又黑又硬,由於地下格納庫的頂棚很高,它的身體都隱藏在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隻能看見它的臉和一截脖子。它似乎對我們吃的烤蝙蝠肉很感興趣,想要撲下來搶奪,卻懼怕下邊燃燒的火焰,遲遲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