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暮色黃昏,我進了一家飯館想吃點東西,一看菜單嚇了一跳,這些年根本沒在外邊吃過飯了,現在的菜怎麽這麽貴?一盤魚香肉絲竟然要六塊錢,看來我這三千多塊錢的復員費,也就剛夠吃五百份魚香肉絲的。  我點了兩碗米飯和一盤宮爆雞丁,還要了一瓶啤酒,年輕的女服務員非要推薦給我什麽油燜大蝦,我死活不要,她小聲罵了一句,翻著白眼氣哼哼地轉身去給我端菜。  我不願意跟她一般見識,我當了整整十年兵,流過汗流過血,出生入死,就值五百份魚香肉絲?想到這有點讓人哭笑不得。不過隨即一想,跟那些犧牲在戰場上、雪山中的戰友們相比,我還能有什麽不知足的資格呢?  這時候從外邊又進來一個客人,他戴了個仿美國進口的大蛤蟆鏡,我看他穿著打扮在當時來說很是時髦,就多看了兩眼。  那個人也看見了我,沖我打量了半天,走過來坐在我這張桌的對麵。  我心想這人怎麽回事,這麽多空桌子不去,非過來跟我擠什麽,是不是流氓想找我的麻煩?操你奶奶的,正搔到我的癢處,我憋著口氣,還正想找人打一架,不過看他的樣子又有點眼熟。他的臉大半被大蛤蟆鏡遮住,我一時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那人推了推鼻樑上架的大蛤蟆鏡開口對我說道:「天王蓋地虎。」  我心說這詞怎麽這麽熟啊,於是順口答道:「寶塔鎮河妖。」  對方又問:「臉怎麽紅了?」  我一豎大拇指答道:「找不著媳婦給急的。」  「那怎麽又白了?」  「娶了隻母老虎給嚇的。」  我們倆同時抱住了對方,我對他說:「小胖,你沒想到中央紅軍又回來了吧?」  胖子激動得快哭了:「老胡啊,咱們各方麵紅軍終於又在陝北會師了。」  前些年我們也通過不少次信,但是遠隔萬裏,始終沒見過麵。想不到一回城就在飯館裏遇到了,這可真是太巧了。  胖子的老爸比我爹的官大多了,可惜文革的時候沒架住挨整,死在了牛棚裏。幾年前胖子返城後找了個工作,幹了一年多就因為跟領導打架,自己當起了倒爺個體戶,從我們這邊往北方倒騰流行歌曲的錄音帶。  多少年沒見了,我們倆喝得臉紅脖子粗,我就把編瞎話的這事給忘了,回到家之後,酒後吐真言,把事情的經過跟我爹說了,想不到他沒生氣,反而很高興。我心想這老頭,越老覺悟越低,看自己兒子不用上前線了還高興。  復轉辦給我安排的工作是去一家食品廠當保衛科副科長,我在部隊待的時間太長了,不想再過上班下班這種有規律的生活,就沒去,跟胖子一起合夥去了北方做生意。  時間過得很快,眼瞅著就進入了八十年代,我們也都三張兒多了,生意卻越做越慘澹,別說存錢娶媳婦了,吃飯都快成問題了,經常得找家裏要錢解決燃眉之急。  這天天氣不錯,萬裏無雲,我們倆一人戴了一副太陽鏡,穿著大喇叭褲,在北京街頭推了個三輪車,車上架個板子,擺滿了磁帶,拿個破錄音機拉著倆破喇叭哇啦哇啦地放著當時的台灣流行歌曲。  有個戴眼鏡的女學生湊了過來,挑了半天,問我們:「有王結實謝麗絲的嗎?」  這個以前我們上過貨,兩天前就賣光了,胖子嬉皮笑臉地對她說:「哎喲我說姐姐,這都什麽年代了,還聽他們的歌,您聽鄧麗君千百惠張艾嘉嗎?來幾盤迴去聽聽,向毛主席保證,要多好聽就有多好聽。」  女學生看胖子不像好人,扭頭就走了。  胖子在後邊罵不絕口:「這傻逼,裝他媽什麽丫挺的,還他媽想聽金梭銀梭,丫長得就他媽跟梭子似的。」  我說你現在怎麽說話口音都改京腔兒了,說普通話不得了嗎,冒充什麽首都人。現在北京的生意太難做了,過幾天咱奔西安吧。  胖子想要辯解說他祖上就是北京的,還沒等說,忽然指著街道的一端叫道:「我操,工商的來掃蕩了,趕緊跑。」  我們倆推著三輪車撒丫子就跑,七拐八拐地跑到一條街上,我看了看周圍,咱怎麽不知不覺地跑到潘家園古玩市場來了?  這條街上全是買賣舊東西的,甚至連舊毛主席像章、紅寶書都有人收。像什麽各種瓶瓶罐罐,老鍾錶老懷表,三寸金蓮穿的舊繡花鞋,成堆成堆的銅錢,鼻煙壺,各種古舊的家具,菸鬥,字畫,雕花的研台,筆墨黃紙,老菸鬥,蛐蛐罐,瓷器,漆器,金銀銅鐵錫的各種玉石的各種首飾,隻要是老東西,就基本上什麽都有。  胖子有塊家傳的玉佩,一直戴在身上。這塊玉是西北野戰軍的一位首長送給他爹的,當年這位首長帶部隊進新疆,在尼雅綠洲消滅了一股土匪,這塊玉就是那個匪首貼身戴的。說是玉佩,其實外形不太像,造型古樸怪異,上麵刻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圖案,像是地圖,又像是文字,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  這塊玉胖子給我看過很多次,我家裏以前古玩不少,小時候我聽祖父講過不少金石玉器的知識。不過這塊玉的價值年代,我卻瞧不出來。  胖子想把這塊玉賣了換點本錢做生意,被我攔住了,這是你爹給你留下的,能別賣就別賣了,咱也沒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實在不行我找家裏要錢唄,反正我們家老頭老太太補發了好多工資。  我們倆見路邊有個空著的地方,就把三輪停了過去,在附近買了兩碗滷煮火燒當午飯吃。  滷煮火燒就是豬下水熬的湯,裏麵都是些大腸之類的,泡著切碎了的火燒,一塊多錢一碗,既經濟又實惠。  我這碗辣子放得太多了,辣得我眼淚鼻涕全出來了,吐著舌頭哈氣。  胖子吃了兩口對我說:「老胡,這幾年本想帶你出來發財的,沒想到現在全國經濟都搞活了,形勢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不像我剛開始練攤兒的那時候,全北京也不超過三家賣流行歌曲磁帶的。真是有點連累你了,你爹退休前已經是師長了,享受副市級幹部待遇,你不如回去讓你們家老頭走個後門,給你在機關安排個工作,就別跟我一起受罪了。」  我拍了拍胖子的大肚子說:「兄弟,我也跟你說句掏心窩子話,我要是真想去機關隨時都能去,但是我不敢去,你知道為什麽嗎?我害怕啊,我如果在一個地方坐住了不動,滿腦子想不了別的,全是我那些死去的戰友,他們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一看見他們,我的腸子都快疼斷了。咱們現在東奔西走忙忙碌碌地做點小買賣,還能把心思岔開想點別的,要不然我非神經了不可。」  在部隊那麽多年,別的沒學會,就學會鼓舞士氣了,我安慰胖子:「咱們現在也不算苦了,這不是還有滷煮可吃嗎?想當年我在崑崙山裏,那他娘的才真叫苦呢。有一年春節,大夥都想家了,好多新兵偷著哭。師長一看這還行,趕緊給大夥包頓餃子,改善夥食。那餃子吃的,說出來你可能都不信,崑崙山沒有任何青菜,菜比金子都貴,肉倒有的是,全是一個肉丸的餃子。海拔太高,水燒不開,餃子都是夾生的,裏邊的肉餡都是紅的。你能想像出來那是什麽味道嗎?就這樣我還吃了七八十個呢,差點沒把我撐死。饞啊,那幾年就沒吃過熟的東西,饞壞了。第二天我就讓人給送醫院了,消化不了,肚子裏跟鐵皮似的。你還記得《紅岩》裏怎麽說的嗎?革命勝利的前夜總是最寒冷的。咱們的生意不可能總這樣,錄音帶不好賣,咱們可以賣別的。」  我把錄音機打開,兩個大喇叭頓時放出了音樂。  由於錄音機比較破爛,音質很差,再優美的歌曲從裏邊播出來也都跟敲破鑼一樣。  但是我和胖子並不覺得難聽,反正比我們倆唱得好聽多了。胖子經過我那一番深入淺出的思想教育工作,心情也開朗了起來,隨著音樂的節奏掂著小腿,扯開嗓子叫賣:「瞧一瞧,看一看啊,港台原版,砍胳膊切腿大甩賣,賠本兒賺吆喝了啊……」  過往的行人和周圍做生意擺攤的全向我們投來好奇的目光,我們旁邊有個擺地攤賣古董的男人,走過來對我們打個招呼,一笑嘴中就露出一顆大金牙。大金牙掏出煙來,給我們倆發了一圈。  我接過煙來一看:「喲,檔次不低啊,美國煙,萬寶路。」  大金牙一邊給我點菸一邊說:「二位爺,在潘家園舊物市場賣流行歌曲,可著這四九城都沒第三個人能想得出來,您二位真是頭一份。」  我吸了一大口煙,從鼻子裏噴出兩道白色煙霧,這美國煙就是有勁,我抬頭對大金牙說:「您甭拿這話擠對我們,我們哥兒倆是為了躲工商局的,無意中跑到這裏,歇會兒就走。」  結果雙方一盤道,敢情還不是外人,大金牙家在海南島,他爹那輩是解放軍南下時過去的,家裏的底根兒都是三野的,一說你老家是哪的哪的,家裏的長輩是幾縱幾縱的,哪個師哪個團的,關係都不算遠。  不過大金牙的爹不是什麽幹部,他爹是個民間倒鬥的手藝人,後來讓國軍抓了壯丁,徐蚌會戰,也就是淮海戰役的時候,他所在的部隊又起義參加了解放軍,他本人一直就在部隊裏當炊事員。在朝鮮戰場上把腿給凍壞了,落下個終身癱瘓,改革開放之後,從海南搬到了北京,收點古董玩器做些生意。  會說的不如會聽的,他說得好聽,什麽倒鬥的手藝人,不就是個挖墳掘墓的賊嗎?這些別人聽不出來,但我從小是被我祖父帶大的,這些事他沒少給我講。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再往深處一論,我問大金牙:「您家老爺子當年做過摸金校尉,有沒有摸出什麽大粽子來?」「大粽子」是一句在盜墓者中流傳的暗語,就像山裏的土匪之間談話也不能直接說自己殺人放火,都有一套黑話切口。粽子是指墓裏屍體保存得比較完好,沒有腐爛;摸到大粽子就是說碰上麻煩了,指殭屍、惡鬼之類不幹淨的東西;幹粽子是指墓裏的屍體爛得隻剩下一堆白骨了;還有肉粽子,是說屍體身上值錢的東西多。  大金牙一聽這話,立刻對我肅然起敬,非要請我和胖子去東四吃涮羊肉,順便詳談。於是三個人就各自收拾東西,一起奔了東四。第十章 大金牙  東四的一家火鍋店裏,坐滿了食客,火鍋中的水汽瀰漫,推杯換盞吆五喝六之聲不絕於耳。  我們揀個角落處的空桌坐了,大金牙連連給我倒酒,我心想這傢夥是想把我灌醉了套我的瓷啊,於是趕緊攔住他:「金爺,這二鍋頭勁兒太猛,我量淺還是來啤的好了。」  邊吃邊談,話題就說到了倒鬥的事上,大金牙咧開嘴,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那顆金牙對我們說:「二位爺上眼,這顆金牙,就是我在潘家園收來的,從墓裏挖出來的前明佛琅金,在粽子嘴裏拔下來的。我沒捨得賣,把自己牙拔下來換上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鬼吹燈1精絕古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下霸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下霸唱並收藏鬼吹燈1精絕古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