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黑澤陣回了一聲。  他在鼻梁上架了一副金邊眼鏡。並不是近視,鏡片是平光的,而是為了遮掩某些時候在年輕的同齡人間過於冷厲的眼神。  他將眼鏡摘下來,折在胸前的口袋裏,又彎腰接過唐裕手中的傘。  “接下來要去哪?”  唐裕隨口道:“最後一門課結束了,帶你慶祝。”  黑澤陣一抖傘麵,一條裂隙就露出來。破損的位置順傘骨蜿蜒向下,這裏長期受力,布料老化了就會漏雨。  他看向瓢潑的雨勢,又轉向手中的傘,“……”  “我這不是沒注意,”唐裕略帶心虛,“況且它就在鞋櫃上啊。”  的確是黑澤陣放在上麵。傘麵破了,他本想順路帶去給傘匠修理,看到窗外堆積的雲層,拿起的手才突然換了主意。  現在它如期實現,唐裕匆匆出門,果然就拿了這把用不了的傘。黑澤陣當然不會承認那是他自己特意放的,他說:“合打一把吧,我來撐。”  唐裕還沒來得及回應,他已經傾身下來,微涼的發絲擦過側臉,又如同流水般滑了下去。鼻息霎時間蹭過耳畔,唐裕愣了一下,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比他還要高了。  *列寧格勒不是筆誤,按時間線推進。具體請搜這座城市的更名史。第225章 extra1  17.  唐裕不喜歡下雨天,他對一切潮濕的天氣敬謝不敏,像漫步在郊野的貓,生怕被雨水打濕綢緞似的皮毛。  但如果開口問的話,他又從來不會承認。  這點上他活脫脫是個詩人,對來自大自然原始的偉力保持著一種形而上學的喜愛。喜愛止步於文字所承載的意象,被窗玻璃阻隔,僅限於觀看雨水在上麵留下重重疊疊的、濕漉漉的水痕。  他能在室內賞雨,卻絕不肯在戶外踩水,讓他在這種雨天出門是一件很難的事,如果不是記得黑澤陣沒有帶傘。  雖然他自己帶的另一把傘也沒有用。  不過,兩個人合打一把,總比一個人一把傘都沒有來得強。  黑澤陣左手撐著傘。  唐裕走在他右手側。起先,他還矜持地在兩人間保留了一段距離,走到雨中就完全忘記了這回事。傘下並不是沒有水,雨下得太大了,鋪天蓋地,水珠一落地又濺向四麵八方。  唐裕幾乎在用全身的力氣去遠離傘的邊緣,黑澤陣的右手繞過後背,把人往懷裏帶了帶。  兩人並行時,一般用中間的手臂撐傘。  他在一開始就注意到這一點,從唐裕的左後方繞出來,接傘又刻意用了左手。不經意製造的巧合下,中間的手臂就空出來,能夠輕鬆地護著他的肩。  空氣是涼的,雨是涼的,傘麵在漫天蔽野的雨幕中搭建出一片小小的幹燥的庇護所。無孔不入的涼意中,另一道體溫鮮明地貼在身側。  黑澤陣有點遺憾於這個季節。如果是飄著雪的嚴冬,他可以掀開半邊風衣,正夠他鑽在裏麵。  唐裕小聲道:“你快點走。”  他如臨大敵地警惕著那些從天而降的雨,無意識扯著他的襯衫催促,像小動物用爪子刨著地。黑澤陣欲蓋彌彰地解釋:“傘沿的雨會打濕褲腳。”  其實不然,他隻是想走得慢一些。  唐裕:“……已經濕了!”  不像剛從考場出來的黑澤陣,冒著雨過來接人,他的長褲末端早已呈現被水洇濕的暗色。被黑澤陣一說,他的腳步卻放慢下來,但黑澤陣有意提快速度,兩人很快就邁過門檻。  雨水被屋簷攔在身後。  黑澤陣收起傘,很快旁邊就有人接過。這裏是一間餐館,餐館門前是一片廣場,停在這裏的都是汽車,自然沒有人像他們走著來這麽狼狽,但前廳的侍者依然很快遞上了毛巾、熱水。  唐裕擦幹發絲,終於從被雨打濕的流浪貓恢複成那種驕矜的樣子。  他將外套遞給侍者,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雨太大了,你知道的吧。”  黑澤陣喉間通過氣流,他竭力不讓那演變成一個笑。  “……當然。”  唐裕瞅著他,黑澤陣投降似地舉起雙手。  他這才滿意。  他們在樓梯上遇見了另一撥人,本來唐裕走在前麵,一碰麵黑澤陣就注意到他的變化。  那種柔軟的、輕鬆的,甚至帶著點昂首闊步的神情褪去了,他變得平穩而端肅,樓梯並不是特別寬闊,他沒有往上走,沉靜地等在樓梯底端,直到一群人下到麵前,他才遞出手,依次和眾人握了握。  簡短的寒暄後,唐裕說:“這是……”  他側身讓出黑澤陣的位置想介紹,對方卻主動伸手說:“黑澤同誌?沒想到你說的監護人是這位。”  唐裕:?  黑澤陣也同他們握過手,這次意外的會見才算是結束了。  走進包間裏,唐裕就問:“他們都認識你?”  “也不算全部認識,”黑澤陣給他倒水,“導師的實驗室和他們有合作,我算是對接人。”  “是你說過的那個項目。”唐裕想起來,“導師已經讓你參與了嗎?現在能不能跟上進度?這個領域和軍工的合作比較多,你們不要讓那邊壓價。”  他顯得很高興,黑澤陣卻有些漫不經心,他垂下眼擺餐具,又把話題繞回到別的事上。  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麽值得慶祝的事,但唐裕一直很在意這種儀式感,很早就定下這裏。餐館隻接待一定範圍的人,他也沒想到會與熟麵孔碰上。  握手的禮節裏,下級與上級相遇時,會等待上級先伸手。  所以他們的職銜還在唐裕之下。  唐裕也是請假出來,他已經連軸轉了快一個多月,眼底還有些青黑的痕跡。他雖然說著摸魚,職責之內的工作仍會盡力去做,這次是一個特工要引渡回國,他們為此已經整整談判了兩個月。  唐裕說著說著眼皮已經在往下沉,下頜輕輕地往下點,黑澤陣無聲地注視著他,抬起一隻手示意侍者放輕動作。  “……你看起來很累。”  他有意放輕聲線,像琴弦擦過大提琴低音部時悶悶的震響。  這樣的問句非但不能醒神,反而助眠,沒有聽到回話,於是黑澤陣起身,他從自己的位置上繞過去,輕輕托住了他的側臉。  18.  唐裕隻是睡著了很短的一小會,感官完全地斷開鏈接,有一刻幾乎是無意識的。他從無邊無際的黑海上浮,某一刹瞬間醒來。  晚餐早已經端上來,蘋果燉雞、布林餅和奶油烤雜拌,紅菜湯的碗口有一層烤製的酥皮,金黃酥脆。  暖黃的光線下,麵前的菜肴冒著熱氣,空間慵懶、愜意而溫暖,唐裕遲鈍了一小會,然後才感到枕著的熱源。  青年的體溫透過薄薄的一層襯衫源源不斷地傳過來,帶著雨水的潮氣。  他無意識在上麵蹭了一下。  “你應該叫醒我的。”  清醒過來的唐裕直起身,感覺有神經微微一跳。衣料摩擦間黑澤陣站起身,他繞回自己的位置上,落座之前還看了看表:  “不到三分鍾,沒有太久。吃吧。”  唐裕頓了頓。  一般是他來說這句話,由黑澤陣提議,無形中似乎互換了某種主動權。  但他又坐回原位,好像剛剛讓自己靠著小憩的事並沒有發生過,唐裕無意識鬆了口氣,沒有深想,隻揉了揉眉心道:“最近太累了。”  “在家也可以的,”黑澤陣將半塊布林餅推到他盤子裏,“我可以學。”  以他挑剔的眼光看,餐館的菜品也的確不錯,切開的一瞬間,濃濃的芝士溢出來,夾著肉粒和歐芹碎,光是香氣就足以調動食欲。他還不知道這間餐館的主廚同樣也承包國宴。  唐裕笑了一聲:“今天是給你慶祝,總不能繼續讓你下廚。”  “我說的是以後。”  唐裕矜持地沉吟兩秒:“那也不是不行。”  黑澤陣不動聲色地將菜遞到他的盤子裏。唐裕對食物沒什麽特殊的喜好,沒有挑食、忌口,對廣義上好吃的菜也來者不拒。這是三樓視野最好的位置,窗外是繁華的商業街,雨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停了,喧囂嘈雜的人聲漸起。  他們都隻到八分飽,並不著急回去,唐裕在室內有些蔫蔫的,風一吹反而精神起來。  雨後的空氣也濕漉漉,仿佛發絲都沾著水汽。這天同樣是詩歌節,紀念詩人普希金的誕辰。街上的樂手吹起手風琴,唐裕駐足聽了一會,將兩枚硬幣扔到他們的帽子裏。  黑澤陣時常從他身上讀出一種名為懷念的情緒。  沉鬱的氣質一閃而過,很快他又高興起來,人群聚集在街心噴泉,流浪的詩人哼著歌,高高低低的聲部匯成一首合唱。報童穿梭在人流中,售賣牛奶、報紙和圖桑卡,嗅到商機的攤販也聞風而至。  他等在路旁的小推車前,專心致誌地等土豆烤熟,火光在瞳孔中倒映出亮晶晶的色澤。  先前的餡餅固然好吃,但街邊攤顯然別有一番風味,削皮的土豆刷上了油,被烤成恰到好處的焦黃色,攤主豪放地大把撒料,唐裕連忙攔住了黃油之後的一勺奶酪:“……這樣就行了。可以了,多謝!”  他隻攔下半勺。  攤前還擠著不少人,他護著烤土豆從裏麵出來,臉色呈現出一種沮喪。  黑澤陣裝作不知,陪他從路邊的彩燈下走,不到兩步,腰間就被他輕輕地戳了戳:“你餓不餓?”  黑澤陣早有準備地瞥給他一個眼神。  唐裕殷勤地遞上戰利品。  他是想讓他幫忙解決澆了奶酪的那一塊,有點嫌棄它膩。  不遠的空地上燃起篝火,酒精與詩歌飄散在空氣裏,火光照得他臉色有些紅潤。黑澤陣忽然感覺到餓不同於大腦皮層的神經信號,一種既定的生理反應,這種饑餓更像是心因性的,它從胃部攀延而上,發出急不可耐的催促,如同點著了一片火,五髒六腑都蔓過焦躁的灼燒感。  黑澤陣居高臨下地垂著眼,以評估獵物的眼神審視而過,慢慢地俯下身,咬了一口。  他已經比唐裕要高了,左手搭在他的肩上,指節在彎腰時無意識發力,像要把什麽死死地抓在手裏。  掃落的銀發遮擋,被他隨手撩在耳後。  唐裕有些不自然地側過頭。太近了,彎腰時他才察覺到那種近,身邊的人好像是一個熱源,綿延不絕地昭示著存在感。  寒冷的室外讓這種溫度差更為明顯,另一個人俯下身,他似乎被整個裹在裏麵。  他轉過目光,想從這種粘稠的熱度裏抽身出來,卻恰好與黑澤陣在玻璃的反光裏對視。  深黑的夜幕掛在天頂,隻有這一小塊區域是亮的,他的眼神在倒映裏格外清晰,勢在必得、且具有侵略性,像深林中凝眸窺覷的狼群。  有那麽一瞬間,他呼吸似乎是停了半拍。唐裕不確定。  黑澤陣咬下那塊土豆,慢條斯理地直起身:“很好吃。”語氣像在說“謝謝款待”。他在向下的餘光裏,看見唐裕視線飄忽,剛撞上就把目光移開,黑澤陣滿意地在黑發裏發現了一個通紅的耳朵尖。  又走過一個路口,他接了一個電話,神色漸漸地轉成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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