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酒廠boss在追漫畫 作者:光度水文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唐裕就笑著罵他滾蛋。 他神情那樣自若,好像秘密警察的監獄也不過一次別開生麵的短途旅行。回去的路上他哼著歌,馬車在凍硬的土壤顛簸,這時的凍土還沒有解凍。 黑澤陣不說話。 唐裕轉過來睨他臉色,“生氣了?” “……” “我現在心情好,能哄哄你,”他說,“過時不候。” 黑澤陣終於道:“你這些天,就是和他們在一起嗎?” 唐裕回來的時間在變晚,先是六點半,再是七點、八點。他在出門前留過口信,但黑澤陣還是在門口一直等。 同時推移的不止時間,更是精神上的。唐裕顯出肉眼可見的疲憊,黑澤陣看在眼裏,並沒有說。 唐裕挑眉看他,漸漸地,浮現出幾分驚奇的臉色。 “你吃醋了?” ……? 黑澤陣不想理他。他又自顧自笑起來,手臂還搭在他的肩上,黑澤陣感到那陣傳遞而來的、在胸腔悶悶響起的振動。 唐裕直到笑夠了才抬起頭,“可是我一定會回來啊。” “……” “他們又不知道我的住址。況且今天是特殊情況,”他說,“有秘密警察。沒躲過。” 黑澤陣依然不語。唐裕又說:“我和他們是聊得來,但也隻能聊他們知道的事,他們又不了解我。” 他餘光注視著小孩臉色,窗外昏暗的光線裏,他依然抿著嘴,緊繃的神情卻鬆動很多。不知道哪句話起了效果,但他確實是哄好了,唐裕就把重量靠在他身上,一根根掰指頭數: “不知道我喜歡喝什麽,咖啡還是茶。” “不知道我會不會洗衣服,他們說我挺全能的,不過其實不會,還有,白麵包還是黑麵包” 唐裕笑起來,“不生氣了?” 其實黑澤陣的氣早就消了,來曆不明的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但被他這麽一問,馬上臉色轉晴又顯得有些沒麵子,黑澤陣就繼續繃著張臉。 唐裕湊近看他的表情,忽然拉長了語調道:“我好餓” “……” “今晚吃什麽?牢房裏連口水都沒有,黑麵包還是發黴的。等等,該不會我已經沒飯了吧?” 黑澤陣終於開口道:“蘑菇湯。” 兩人都心照不宣,這茬就算這麽過去了。 4. 其實黑澤陣算不上好說話,或者說,掌握煮飯大權的人就是有這種權利任性。很多時候,是唐裕看著他的臉色哄他。 但這並不是一種什麽讓步、遷就,黑澤陣心底清楚,以他的脾氣,需要乞丐幫忙時都能行吻手禮。他沒有多高的原則標準,很多時候不過是順手為之,黑澤陣默然旁觀,起先在心底覺得輕浮,後來又意識到,這種散漫隨性的做派隻是種處事模式。 他對任何人都不交心,於是用浮於言表的交際來迅速熟絡。 感謝人類上千年的曆史,發展出太多規矩、禮節,當他願意打破約定俗成的偏見這麽做,沒有人不會為他讓步。 這是他和唐裕在遇上一次搶劫時發現的,唐裕言笑晏晏,甚至給大哥忽悠得送上了一頂顧問的帽子,好吃好喝地供著他,當晚他就把營地燒了。 晚飯裏他下了安眠藥。無人生還。 大火熊熊地燃燒著,暖色的光影反而襯得他麵色愈發冷,側臉漠然而棱角深刻,像某種質地堅硬的玉石。 唐裕在遠處站了一會,接著聳了聳肩,走嗎? 黑澤陣沒有表示地牽起馬。 對於他這種人,自由和無約束才是標簽。可他身邊偏偏跟著他這個小孩;這在第一印象上就形成一種反差,按唐裕的話來說,“不讓認識的人那麽快看破我。” 因為身邊跟著人,所以大部分人都會默認,他會在此地安頓下來。 某種意義上的軟肋和牽掛。 唐裕能利用這種刻板印象做很多事,事實上,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在乎他。他的一切的行為準則隻有一個,便利;便利他活下來,所以黑澤陣也能活。 他是組織培養來殺他的。 至於一個隱匿的龐大組織為什麽隻針對他,為什麽不惜成本地隻追殺他一人,黑澤陣不知道,也不該知道。他在最初就是作為一個廢棄的棋子而到來,像他這樣的還有很多,事實上,沒人能想到他能在唐裕身邊活那麽久。 黑天。 冰冷的刀刃架在他脖子上,邊角反射著鋒利的光。他能生還全憑這抹光線,頸邊一涼的一瞬間,過路的馬燈擦著磚石縫照進來。 全黑的小巷隻掠過這一道光,他的側臉刹那間亮起一瞬。光線照亮了他的眼,唐裕的動作於是停住,他眯著眼打量他。 小孩? 黑澤陣並不出聲。 派來追殺的都是小孩,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唐裕看起來真的不知情解決掉追殺者對他似乎隻是件順手的事,就像機械的條件反射,有人殺他,於是他予以還擊。其實這時他處理掉黑澤陣也順手,指尖輕輕一送,甚至不需要手腕再用力。黑澤陣不知道他怎麽想,但他最後並沒有這麽做。 那一輛馬車很快過去,他在黑暗中站起來。 黑澤陣仰頭看他起身,乍然明滅的光線使他並不是那麽適應。過了一會他才看清唐裕在黑暗中的神情,可能飛掠過一絲危險,但他錯過了,等他能看清時,唐裕臉上就是那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算了,他說,你走吧。 手上的東西隨這一動作拋過來,接過黑澤陣才發現那不是刀。一片被隨手摔碎的瓷器這卻讓他更不敢輕舉妄動。 他是在那一瞬間意識到,自己殺不了他。光滑的外緣那麽鋒利,那麽冷,貼上脖頸的一瞬間就讓黑澤陣停下了所有動作,他能用信手拈來的瓷片奪走性命,可是他不行。 5. 但他想要放棄也做不到,這一批外放的殺手中,唯一的命令是殺了他。 殺了他就能獲得代號,殺了他才能活下來。 小巷早已坍塌成斷壁殘垣,四散的鮮血濺在牆上。次日清晨黑澤陣又回來一次,這時追兵的屍體早已不見了。 這就是組織,龐大而隱秘;壓迫而無形。 使命是垂在每個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隻有死亡能擺脫它。黑澤陣並不想死,所以他隻能掙紮著活。外放出去的殺手從此與組織失去聯絡,可組織總能找到他們死亡的位置,它也不擔心他們潛逃長於廝殺的環境裏,和平的世界並不接納。倫理,秩序,和平,社會規則上的一切都顯得那麽柔弱而不堪一擊,他們要麽死,要麽在最後自己回去。 黑澤陣沒有失敗,也不算成功。再之後見麵是火車上,他壓低帽簷,試圖隨西裝革履的大人物混上車。獨自外放的曆程裏,他需要什麽來維持生計,前方的熊皮帽就是他此行的目標。可他被乘務員攔下了。乘務員扯住他時,一道清亮的聲音從前方傳過來,“他是和我一起的。” 人群中唐裕轉身,他在綠皮火車的台階上,眼含笑意而目光明澈。 “還愣著做什麽?”他略一頷首,“過來吧。” 便利是他的最高準則。任何阻攔這種便利的人都會被毫不猶豫除去,再直白點,他不喜歡給自己添麻煩。 可從最初的最初開始,黑澤陣就在這準則之外。 無論是放自己脫逃抑或帶他上車;對唐裕而言,這都不是一件舉手之勞的事。他違背了自己的一貫行徑,黑澤陣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是這唯一的例外,可那個幹燥的春日,晴朗的藍天下,火車台階上的人回過頭,他從陌生的眼神斷定,唐裕並沒有認出他。 他從那輛綠皮火車上跟上去,一路一直跟到俄國。這麽多年他甚至是唯一接近目標的那一個,可最後一步卻遲遲沒有動手。 他知道他的生活,他的習性,知道他討厭不放糖的黑麵包,喜歡在晚飯加一碗湯。工業革命揚起的煙塵彌散在大氣裏,家中的窗子在早間打開,到了晚上就會積一層灰。 他中午關窗,掃一次,晚飯前又會再掃一次。日複一日的重複中他接過做飯、家務等一應瑣碎的事,然後他總結出一個規律,隻要他在這裏,唐裕一定會在六點之前回來。 6. 唐裕與那些人走得越來越近。 連帶著黑澤陣都親密。他對關押犯人的牢房越來越輕車熟路,圍著的一幫人看到他過來就喊:小孩。 黑澤陣並不回應。 這是個看在唐裕麵子上的稱呼,一個小團體被納入大團體中,即使有個人再不合群,也能自動成為他們的一員。 風聲很緊,越來越多的秘密警察潛伏在街道上,誌同道合的人死了一批,接著又背叛一批,唐裕低頭在地圖前,忙得隻能夠招了招手。 黑澤陣過去開鎖,聽到零碎的話語聲: “指揮處……” “冬宮。” “驅逐艦。” 在他身邊圍繞著很多人,有錢的,沒錢的,有權有勢的,流放他鄉的。無論身份的高低貴賤,在這裏隻有一個目的,他們是平等的,並不會過問彼此的出身背景。 唐裕中午破例回去,黑澤陣問他原因:“因為明天就開始了。” “今晚是最後的休息,”他說,“誰知道明天會怎麽樣?……就算死了,還不能和家人告個別嗎?” 那些和他並肩作戰的性命,被他評斷得那麽輕易。黑澤陣知道是他習慣使然,他見過太多人,自然也見過太多人在他麵前死,重複的事情經曆太多,於是他說起這些都輕飄飄的。 唐裕又說:“他們讓我和你單獨待一起,我就回來了。” 黑澤陣突然就卡住了。 唐裕靠在他大腿上。窗外有汽笛和馬蹄,已經有汽車出現在馬路上,比老舊的馬車快得多,後者注定要消失在時代裏。 唐裕輕輕說:“你會死嗎?” “我不會。”黑澤陣說,還是他一貫的風格,“你不要我死我就不會死。” 唐裕就笑,笑完他說:“我也不會。” …… “但他們會。”他歎了一口氣。 “很少有什麽讓我這麽……拚盡全力,”他說,“我看到轉折。截然不同的曆史,那麽多人,那麽多人聚集起來。不一樣的想法。同樣的理想,” 他說,我真的沒有見過。 黑澤陣沒說話,他想:這就是你和他們舍生忘死的理由嗎?但他沒有開口,唐裕這時候的情緒應該是悵然的。 房間裏很沉默,像落雪後的寂靜的曠野。窗外的陽光悄悄收窄到餐桌邊。 “我該離開了。”唐裕搖搖頭,“之後就走。已經留得很久,足夠了。” 黑澤陣說:“好。” 從那列綠皮火車上跟著他,他隨他走過很多地方。他說好是因為,唐裕離開的計劃裏包含自己。 他是打算著帶上自己一起走的,所以他說好。如果他某天不告而別,黑澤陣不知道自己會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