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看好保育與岱宇這一對?」乃意問。


    小區不敢笑,女孩子們閑談,仿佛很難不說人非,他很中肯地答:「據統計,求學時結識的朋友,很難維持到成年,乃意,希望我同你是例外。」


    乃意很佩服他這種外交口吻,「小區,有沒有想過將來以什麽為事業?」


    「有,我早已決定考法律係。」


    乃意肅然起敬,區大律師,失敬失敬,希望他屆時已經治好皮膚,長高數公分,同時,克服怕羞的本性。


    小區如果可以成為出庭辯護的大律師,那麽,為什麽任乃意不能夠做大作家。


    她看他一眼,小區悠然自得,勝券在握的樣子,乃意忍不住好笑。


    「維真,我想先走,你不介意送我出去吧?」她知道他有駕駛執照。


    小區大喜,「沒問題。」


    偏偏這個時候,一名女傭恭敬地走來問:「是任乃意小姐嗎,我們老太太請你說話。」


    乃意嚇一跳,自問沒有打爛東西,又沒同人吵嘴,怎麽會蒙老太太寵召,不禁無助地看著小區。


    小區樂了,嘿,這刁潑悍強精靈的女孩原來也會有猶疑的時刻,這是他表現風度的機會,連忙說:「老太太很和藹,盡管去,我在此地等你下來,別怕。」


    乃意隻得跟著傭人上樓,世人原本沒有免費午餐,乃意自嘲……明明是局外人,因貪吃貪喝,惹上這等是非。


    到了樓上,自有容貌秀麗的女秘書迎出來把乃意延進內廂。


    老太太已經坐在安樂椅上,她個子小小,穿件與頭髮幾乎同色的珠灰皺紗旗袍,一見乃意,馬上笑著說:「你必是岱宇口中『乃意說這個,乃意說那個』的軍師任乃意了。」


    乃意暗暗頓足,這岱宇,莫非想陷好友於不義,自己忙著扮純潔小白兔,卻把密友說成臭點子餿主意特多的巫婆。


    乃意一張臉黑黑的,怪不好意思。


    誰知老太太十分和氣,笑著拍拍椅子,「坐,坐,岱宇個性孤僻,恐怕隻得你一個好友,你這樣熱心待她,我很高興,你多帶她出去逛逛。」


    這樣民主,實在難得。


    這時候,有人推門進來,乃意一看,是李滿智與林倚梅兩表姐妹捧著點心上來侍奉甄老太。


    乃意說兩句客套話便站起來告辭。


    老太太叫倚梅送乃意出去。


    倚梅一雙眼睛漆黑錚亮,似洞悉一切世情,乃意不經意地問她在大學念哪一科。


    倚梅笑答:「我功課很普通,念的是會計。」


    背後有人冷笑一聲,「所以最會打算盤。」還用問,這除了淩岱宇再沒有別人。


    乃意連忙看倚梅怎麽回答,誰知她絲毫不以為意,笑笑說:「會也無用,現在是電腦世界。」轉身走開。


    乃意嘆氣搖頭,「你為什麽無故出口傷人?」


    岱宇罵乃意:「你到底是我的朋友還是她的朋友?」


    「是你的老友就不能指出你的錯處?對不起,我這裏不設皇帝的新衣。」


    岱宇這才噤聲。


    「你太不會做人了!」乃意痛心疾首。


    「要怎麽樣做人才對,自己有家不歸,跟著表姐住在甄宅,天天心懷鬼胎陪我外婆消遣算會做人?」


    「敬老是美德。」


    淩岱宇又哼一聲。


    乃意忍不住問:「誰教會你冷笑?真可怕,好眉好貌的女孩子一天到晚自鼻子哼出來扮jian詐。」


    岱宇為之氣結,「任乃意,我不再想同你做朋友。」


    乃意也不高興了,拂袖而去,女孩子的友誼一向脆弱。


    走到樓下,她到處找區維真,不見人。


    這時華燈初上,池邊人越擠越多,熱鬧非凡,乃意不見小區,一直尋到門口去。


    「怎麽不多玩一會兒?」


    乃意轉過頭來,看見甄佐森笑眯眯站在她麵前。


    乃意禮貌地答:「家裏有事。」


    「那麽我來送你出去。」


    乃意急著想走,又找不到區維真,便上了甄佐森的房車,發誓以後都不再到這種山裏山,彎裏彎的華廈來,做朋友,還是竹門對竹門,木門對木門的好。


    猛地抬頭,看著甄佐森仍然看著她笑,他說:「你仿佛在生氣。」


    乃意急急否認,「沒有,怎麽會。」


    他馬上改口,「想必是我多心,任乃意才不是這般小器人物。」


    要到這個時候,乃意才會過意來,甄佐森這位風流中人在刻意製造接近及討好她的機會。


    觸覺遲鈍,太笨了。


    乃意講出地址,要求馬上回家。


    甄佐森是高手,自然知道女孩已經警惕起來,立刻不露痕跡地把她送回家門。


    勉強沒有意思。


    這時乃意反而覺得自己小家子氣,歉意地一笑,方才道別。


    進屋剛好接到區維真電話,乃意才不管他聲音焦慮著急,兜頭兜腦斥責他言而無信,正不罷休,任太太出來了,乃意才收聲掛上電話。


    任太太手上拿著厚厚信件,「這是什麽,最近你老收這類信件。」


    乃意一手取過,「是調查問卷。」


    「查什麽,查戶口?」


    乃意已經躲進房去。


    任太太擂搖頭,想同青春期少年交流,難比登天。


    那些厚厚的信件,又是退稿。


    乃意換上便裝,攤開功課,念念有詞,為著應付畢業試,已經做好時間表,一星期才能耍樂一次,校方已批準上課半日好讓學生溫習。


    沉悶內容,細小字體,乃意眼皮漸漸不聽使喚,沉墜下來。


    「小姐,這樣下去你就不用升大學了。」


    「嗄,」乃意睜開眼來苦笑,「誰說過要把我送進大學。」


    「為何同淩岱宇鬧意見?」


    乃意嘆口氣,「她這人,難服侍。」


    「不然還用叫你幫忙?」


    乃意轉過身子來,「她這種個性仿佛不知在哪裏聽說過,最終會悲劇下場。噫,是誰呢,誰這樣小器,眼睛裏容不得一粒沙子?」


    美與慧怕泄漏天機,連忙引開乃意注意,「對,你的寫作事業有何進展?」


    「滯不向前,我已決定在試期後置大量古典現代文藝著作勤讀以充實學問。」乃意咕咕笑。


    美忽然自退稿中抽出一封信,「這是什麽?」


    咦,乃意接過,先頭沒看見這封信。


    信封寫著明報機構。


    「你有沒有投稿到上述報館?」


    忘了,乃意拿著信殼,手微微顫抖,忽覺不值,仰起臉嘆息一聲,十劃還沒有一撇,已經這麽辛苦,要做大作家,大約如造血汗長城。


    「長嗟短嘆幹什麽,看看是什麽好消息。」


    乃意嘩一聲撕開信皮,連信肉一起扯出。


    「嘖嘖嘖,這算什麽,粗心大意。」


    「不拘小節。」一直到成名,乃意從來不用拆信刀。


    「信裏說甚麽?」


    「任小姐,讀過你的稿件,文風十分清新,惜白字同錯字頗多,英語文法夾在中文中也有點別扭,試謄清修改,連同結局,再寄給我們。」


    「瞧,皇天不負苦心人,有誌者事竟成。」


    乃意怪叫起來,「他們並沒有打算把我捧作明日之星。」


    由此可知,各人準則不同,對任乃意來說,她百分之百懷才不遇,但聽聽智慧怎麽講:「有機會嚐試,已應滿足,繼續一次又一次努力,直至目的達到,怕受挫折,則永遠不會向前。」


    乃意苦笑,「你不是想提醒我失敗乃成功之母吧。」


    「我們還以為你已經忘記這句格言。」


    即使不記得這一句,還有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隻要工夫深,鐵杵磨成針……這些。


    「世上可有不勞而獲?」


    美立刻攤攤手聳聳肩,「我們亦加班加得不耐煩,何嚐不希望坐享其成。」


    慧說:「我們同你做一單交易如何。」


    乃意答:「聽聽你的餿主意。」


    「你負責把所有愁眉苦麵,傷春悲秋的女孩子帶到樂觀堅強的平原去,我們則幫你成為一流作家。」


    乃意大奇,「普渡眾生,有何秘訣?」


    「答應我們,你將來用的題材要積極樂觀。」


    乃意並不笨,立刻耍手擰頭,「不不不不不,這不是要我允諾一輩子寫孫叔敖司馬光的故事嗎,我情願做九流作者,自由發揮創作,你們找別人去傳福音也罷。」


    慧為之氣結,對夥伴說:「我們簡直不是她手腳。」


    美苦笑。


    慧對乃意說:「一流同九流之間分許多等級,你真的考慮仔細了?」


    乃意斬釘截鐵地說:「我寫的所有作品,都必需是我喜歡寫,願意寫的故事。」


    美訝異,「乃意,你還沒有開始哪,大作家的身份十劃尚欠一撇,大作家的脾氣倒已經擺將開來,過不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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