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騙我生下孩子好賣給他們?」銀女戟指而問。


    我顫聲說:「銀女——」


    「我不會受你擺布,」她尖聲道:「還有你們,」她指著陳氏兩老,「錢,我自己找得到,不要以為了不起。」


    「銀女——」我叫住她。


    「我以為你真的關心我,真的為我好,想幫我的忙,」她瞪大眼睛,「誰知道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好人。」


    她掩住麵孔。


    陳氏兩老呆住,想不到會有這個變化。


    我去拉銀女的手,她忽然發狂地甩開我,順勢將我一推,向大門奔去。


    司徒大叫:「攔住她!」但是她已經拉開門,對著大雨,就衝出去。


    我連忙跟著追出,司徒緊緊的盯我身後,大雨傾盆,我倆一下子變落湯雞,卻已經失去銀女影蹤。


    我恨得頓足。


    司徒把我拉進屋簷下。


    我疲乏到極點,「我已盡了我的力。」


    「我們知道。」司徒拍拍我肩膀。


    這時候陳氏兩老由傭人打著傘也出來,大聲呼嚷:「人呢,人呢,走到什麽地方去了?」到處亂鑽。


    司徒說:「活該」「請送我回家。」我要求。


    「好。」


    車子駛出去,還聽見陳氏兩老在那裏大呼小叫地尋人。


    我在車中打冷戰。


    司徒脫下外套遮住我。


    「謝謝。」我擔心銀女,她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大雨,夜深。


    「你放心吧。」司徒曉得我在想什麽。


    「總得把她找出來。」我懊惱得出血,「這兩老,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留著銀女做什麽?真的用來要脅他們?現在好了,一拍兩散。」


    「他們以為有錢即可,」司徒說,「而實在也怪不得他們那麽想。」


    「有錢即行?那麽擲出所有金錢,把小山叫回來吧。」我心灰意冷。


    司徒沉默一下,然後說:「誰會想到,銀女與你之間,會有感情。」


    「怎麽?」我冷笑,「她不配有感情,還是我不配有感情?」


    「而是沒有想到。」


    「咦,你把車子駛到什麽地方?」


    「怕你淋雨著涼,先到舍下換下濕衣再說。」


    「不,送我往碼頭,銀女也許會找我。」


    「無邁——」


    「司徒,」我說:「你說得對,我們之間,在這兩個月中,產生了感情。」


    他無奈,把我送到碼頭,陪我上船。


    回到家,朱媽來開門,便覺蹊蹺:「銀女呢?」


    我同司徒說:「明早通知老李,叫他尋人。」


    司徒對朱媽說:「好好照顧她。」


    這時候衣濕已被我們的身體烤幹一半,剝下來穿上毛巾衣,打數個噴嚏,已開始頭痛。


    朱媽給我遞過來一杯牛奶,「走脫了?」她問。


    我點點頭。


    朱媽說:「命中無時莫強求,註定沒陳家的份,太太你也不必太難過。」


    可是銀女呢?她又回到什麽地方去?這等於趕她回老巢,抑或是更壞的地方?


    我心如刀割,救她救得不徹底,更加害了她。


    我嘆口氣。


    我整夜坐在電話旁等消息。


    天亮的時候,陳老太打電話來,拔直喉嚨問:「她回來沒有?她回來——」我厭惡地放下話筒。


    小山過身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會萎靡至死,人的生命力真強壯至可厭的程度,我實在是錯了,脆弱的隻是我自己。


    銀女一點消息都沒有。


    老李乘第一班船進來,他一見我便搖手,表示什麽都明白,不用多說。


    他告訴我,「我已布下天羅地網,沒有人敢收留她,她非現形不可,你別把這事看得太嚴重,她一定會出來。」


    「別逼得她太厲害,她非常倔強。」


    「知道。」老李說。


    我轉過頭去。


    「你麵色好差。」他忽然探手過來擱我額上。


    我想避,並沒有避過去。


    「我的天,朱媽,拿探熱針來。」


    這時候我才發覺整個人頭象在燃燒。


    「恭喜你,無邁,」老李說:「小病是福。」


    我被他逗得笑出來。


    過一陣我說:「老李,有你在身邊,心安許多。」


    朱媽幫我探熱:「不得了,一百多度,我叫大夫。」


    我笑,「我自己就是大夫,把藥箱給我拿來,服些藥下午就好。」


    朱媽也隻好笑。


    老李圍顧四周,「走了銀女,整間屋子清慡相。」


    我說:「你們都不喜歡她。」


    老李說,「無邁,這種問題女童,江湖上車載鬥量,救得一個,救不得兩個,她得救,還有妹妹,她妹妹上岸?她隻生下孩子來,繼承她的事業,現在這樣的結局,未尚不是理想的。」


    「不,她會上岸。」


    「無邁,連我都要怪你走火入魔。」他說:「你服過藥躺下休息休息吧。」


    才瞌上眼,門鈴大作,朱媽報告:「老爺跟奶奶來了。」


    我用厚墊枕遮住頭,老李看得笑起來。


    人一病,意誌力便薄弱起來,動作活脫脫象個孩子。


    老太太是哭著進來的,眼淚鼻涕,她自家的老女傭扶持著她,老先生跟在她身後,垂頭喪氣。


    見了他們這樣,我不得不撐起來,眼前金星亂冒。


    老太太昨夜還雄糾糾,氣昂昂的呢,今朝又落了形,人有三衰六旺,信焉。


    她對著我鳴鳴哭,也不說話,我不想掉過頭來安慰她,故此也不言語,隨她去,老實說,我都心淡了。


    朱媽取來冰墊給我敷頭。


    過了半晌老先生開口,「無邁,解鈴還需係鈴人。」


    老李代我發言:「我們已經發散人在找她,無邁也無能為力,銀女與無邁之間的關係非常微妙,她可能不是單單為錢,無邁也不是單單為腹中的嬰兒。」


    「閣下是——」老先生抬頭問。


    老李捧上卡片。


    我補一句:「李先生是我的朋友。」


    老先生投過來一眼:「我們是太心急一點。」


    老太太說:「如果孩子有什麽三長兩短。」嗚咽起來我頭昏腦脹。


    孩子,孩子,孩子,到底孩子倒還未出世,不知人間險惡,此刻我更擔心的是銀女。


    我嘆口氣,「你們先回去,一有消息馬上通知你們。」


    倆老又磨半晌,總算走了。


    我倒在沙發上累得直喘息。


    老李問:「這倆老!多虧你一直把他們當好人。」


    「他們也是急瘋了。」


    「你以為他們真來求你解鈴?一進來便東張西望,眼珠子骨碌碌轉,是找人來著,說到底仍然不相信你義,以為銀女在這裏。」


    「我收著她幹啥?」我狂喝冰水,「我又不是同性戀。」


    「所以說這倆老鬼祟。」


    我有種悲從中來的感覺,他們以前斷然不是這樣的,小山一去,他們完全變了。


    「這上下怕他們去委託我的同行找銀女了。」


    「先到先得。」我點頭。


    門鈴又響起來。


    「這又是誰?」老李跳起來。


    連朱媽亦罕納。


    這次進來的是季康。


    我心頭一熱,「季康」。他終於來看我。


    他笑說:「搬了家也不通知我一聲,幸虧我神通廣大,不請自來。」


    我笑,「我病得蓬頭鬼似,你還打趣我。」


    他身後跟著個人,我停眼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薑姑娘,素衣素臉,清麗動人。


    咦,這兩個人怎麽碰到一塊兒?這麽巧。


    「那女孩子給你不少麻煩吧。」季康坐在我身旁。


    薑姑娘笑咪咪地也坐下。


    兩個人的麵孔都洋溢著一種形容不出的光彩。


    尤其是季康,神采飛揚,整個人活潑輕鬆,情神說不盡的舒服熨貼,象是遇上平生什麽得意的事情一般。


    「銀女失蹤了。」我說。


    老李在一邊道:「是我通知薑姑娘請她幫忙。」


    哦,原來如此,難怪薑姑娘會得大駕光臨。


    「有消息沒有?」我問薑姑娘。


    薑姑娘搖搖頭,呼出一口氣,「她這一走,人海茫茫,還到什麽地方去找她?大海撈針一般。」


    我失望地看看老李。


    薑姑娘說下去,「不過我密切注意她家那邊,一有影蹤,馬上同你聯絡。」


    「她家人怎麽樣?」我問:「有沒有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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