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瑪姬,會是誰?


    周末到父母家吃飯。


    媽媽說:「做娘怪心痛的,子文,你怎麽又瘦了一圈?大熱天的,要當心自己身體,也不回家來喝些湯水藥茶,怎麽攪的?」


    「走不開,忙。」


    「以往你跟瑪麗走,我倒放心,瑪麗這女孩很有分寸,人也懂事,又長得好,唉。」


    我苦笑,原來想念瑪麗的,不止我一個人,連老媽亦兼有此意。


    「你現在跟些什麽人在一起?」媽媽問。


    「沒有誰。」


    「有沒有固定女友?帶回來看看也好。」


    「媽,你根本不聽我說什麽,我說沒有女友。」


    「你以為你瞞得過我嗎?」媽媽不服氣。


    我看天花板。


    「嫌我羅嗦?跟瑪麗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拆開了?」


    媽媽說:「別以為男人找對象容易,長得整齊的女孩子不多,況且還得講人品學問,又得身家清白,那種有七八個小弟小妹要負擔的女孩兒,諒你也不敢要吧?」


    「媽媽不知說到什麽地方去了。」


    「等到四十歲一過,看你娶什麽人。」


    我說:「娶個二十歲的。」


    「過十五年你就知道,到時你五十多,她才三十歲。」


    「媽,你擔心的事太多了!」


    「我事事不擔心你哪裏就長得這麽大了?你怪我多事?嘿!」


    我逃離家。


    真的,是怎麽跟瑪麗分的手?為了一點點小事,那是一定的,芝麻綠豆,大家氣盛,本著「沒有你自有更好的」之心理,便冷了下來。


    開頭不覺什麽變化,照樣有伴,照樣玩,可是日子久了發覺不是那回事,舊人的好處太多,多至數不盡,一顆心便漸漸夢魂牽連地回到瑪麗身邊去。


    半年過後,更演變成為相思。


    或許應該找她出來。


    為什麽不?


    我遲疑:或許她已經忘記了我。


    或許她已經有了密友,更可能的是,她另有打算,不圖與我複合。


    我以什麽名目找她?有很多事是不能回頭的。


    我們的緣分已盡。


    我非常地悲哀,不是有工作的責任感支持著我,幾想出家做一陣和尚去。


    星期一,我仍努力尋找耳環的主人。


    我拿去請教一位太太。


    張太太本身開著爿珠寶店,是個內行人。


    她拿著耳環細細研究一番。


    「如在本店出售,約值一萬元上下,這一隻便值五千,如今鑲工很貴,這式耳環仿古,滾珠邊,特別考究,怎麽?想做一副送女友?」


    「張太太,依你說,這耳環的主人該是怎麽樣的人?」


    「自然是環境良好的年輕女人。」張太太眯眯笑,「今年這麽淡,誰也提不起興趣來買這些,除非是經濟情況特別好,或是以前買下的。」


    「會不會是男人送的?」


    「男人?現在的男人很精刮,很少送中價貨品給女人,如果真的要買她的心,通常反而一擲千金,要不就送些廉價的戒指之類。」


    張太太分析得很合理,我默然。


    「無異這女郎品味不錯。」她作一個結論。


    我取回耳環返家。


    也許她隻是我在的士可門外遇見的一個女人。假設那夜我喝得迷迷糊糊,又有點心事,不想留戀那處地方,便搖搖晃晃走出門去,靠在電燈柱嘔吐,碰巧有這個美艷的女郎,也正是傷心人別有懷抱,她叫輛車,問明我的地址,送我回寓所……


    情節正如電影一般。


    可能嗎?我苦笑,香港是一個危機四伏的城市,有沒有單身女子肯送陌生人一程?恐怕做了路倒屍還沒有這樣的艷遇呢。


    我還是停止想像的好。


    沒有可能從旁走出一個陌生而富同情心的女人,而且還戴著那麽漂亮的耳環。開玩笑。


    到底是誰呢?想破了腦袋還想不出來。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我益發地想念瑪麗。


    終於在一個比較空閑的上午,我提起勇氣撥電話致她的寫字樓去。


    「傅瑪麗小姐。」我說。


    那邊答:「傅小姐在三個月前就辭職了。」


    「什麽?」我意外之極,「請問她現在在什麽地方?」


    「都隔了那麽久,不清楚。」


    「請代我問一問,一定有人知道。」


    那接線生老大不願意,「好吧,你等一等。」


    我心焦地等。


    轉了工,可是我一點也不知道,唉,就算分了手,也不該如此生疏,當初要好的時候,我是怎麽對她說來著?


    我不是說我會永遠地關懷她?


    我茫然。


    過半晌,接線生的聲音回來,「先生,傅小姐的電話是92345。」


    「謝謝。」我如獲至寶。


    92345是一間大型財務公司,我叫他們接傅小姐。


    瑪麗的聲音傳過來,一貫的略為低沉柔和。


    「餵。」


    「哪一位?」


    連我的聲音都認不出來了。


    「淩子文。」


    「子文,你好嗎?」她的反應很快很自然。


    真不愧是時代女性,尤其是白天,穿著套裝上班的時候,她是刀槍不入的。


    況且她又不知我幹嘛打電話給她,也許隻是問她惜一枝鋼筆呢,她不便立刻透露真感情。


    「轉了工?」


    她說:「以前那份直做了四年,悶得要死。」她輕笑,「你呢,還是那份?」


    我說:「我不敢轉工,我欠缺冒險精神。」


    「子文,我急著要出去開會,下午回你電話可好?」


    「瑪麗……」


    「是?」


    「瑪麗,」我急急說:「我們出來吃頓飯可好?」


    她任一怔,「什麽時候?」


    「今天,」我懇求她,「今天好不好?」


    她遲疑,顯然沒料到我會突然邀請她。


    「好吧。」


    「我來接你,準七點,你沒有搬家吧?」


    「沒有,再見。」


    我鬆一口氣。


    並不是太難,隻要勇氣,一點點的勇氣。


    今天晚上,她會對我說什麽?我又該對她說什麽?


    此刻我的心情非常矛盾,倒不是緊張,而是有種忍不住眼淚的感覺,我怕一見到瑪麗,會得忍不住哭出來。也許這眼淚已經忍了六個月。


    七點正,我駕車到她家去,一按鈴,她就來應門。


    我手中提著花,她不得不讓我進去放下花束。


    她那細小的公寓仍然維持得整潔萬分,隻不過多了幾件擺設。


    我輕輕地說:「這張畫我沒見過……還有這盆花,咦,換了套新唱機。」瑪麗禮貌地微笑。


    我坐在我慣坐的沙發上,幾乎不想起身,隻覺無限安全及舒適。


    她問:「不是請我晚飯?」


    我搭訕地站起來。


    「你瘦了。」她忽然說。


    我忍不住,「瑪麗,我想念你,自從我去了之後,你沒有……沒有找到男朋友吧?」


    「哪裏這麽容易?說找就找?」她感喟地說。


    「那麽……」


    「你呢?」


    「到處亂約會,唉,別說了。」


    「那時候,我們吵得很厲害。」瑪麗說。


    「因為你老跟別人出去。」我抱怨。


    「出來做事的人,怎麽會沒有應酬?」


    「我就沒有。」


    「誰象你這麽牛性孤拐?」


    「看,就是這樣你開始人身攻擊,一發不可收拾。」


    「又賴我?」瑪麗笑。


    我也笑了,索性躺在沙發上不動。


    「早知你這樣,不如約在餐室見麵。」


    「瑪麗,我們不如和好如初。」我伸出手去。


    「又分又合,叫人笑話。」


    「人怎麽想,誰在乎呢?」


    「你就是這樣放肆。」


    「瑪麗,我們結婚吧。」


    「你想清楚了?不是最不喜束縛嗎?」


    我隻是笑。


    瑪麗嘆口氣,「你這孩子脾氣,多早晚才改呢?你又幾時長大呢?」


    「我早已長大了。」我說。


    她矜持地轉過身去。


    我連忙說:「我們出去吃了飯再說。」


    「什麽胃口都沒有了。」她抗議。


    她去取外套,我跟進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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