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夾子在門匙邊,西裝擱在沙發椅上,一切相安無事。


    我熱了一壺咖啡,邊喝邊呻吟。


    醉過那麽多次,這次最神秘,簡直莫名其妙。


    我打電話給老張。


    老張的聲音一貫地愉快,「子文,好嗎?昨夜玩得開心嗎?」


    「昨夜你那些女客之中,有沒有誰是穿得很隆重,戴鑽石耳環的?」


    「每個人都穿牛仔褲,哪有人戴鑽石?」老張說。


    問了也是白問,我亦記得清清楚楚,沒有人穿得很整齊,所以這隻耳環不會是她們的。


    是什麽人呢?是誰呢?


    「子文,你沒有什麽事吧?」老張很關心我。


    「沒有。」我問:「老張,你那表弟,電話什麽號碼?」


    「大弟是22537。」


    「謝謝。」


    我撥22537。


    「是大弟?我是淩子文,記得嗎?昨天在老張你表哥家遇見的,跟你們一起去的士可的那個老土。」


    「嗬——」大弟想了一會兒,才把我歸納起來。「什麽事?昨夜你喝喝就渴睡起來,靠在沙發上很疲倦的樣子,叫你也不起來,後來我們就讓你躺著,我們管我們跳舞。」他笑。


    「那我是怎麽回來的?」


    「有知道啊,等我們跳完回來,你已經走了。」


    「已經走了?』我追問:「什麽人帶走我?」


    「不知道,沒看見。」


    我覺得事情更詭秘數分。


    「那我是怎麽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的?」


    大弟嗬嗬地笑,「誰曉得?我們隻聽得你在那裏狂叫『瑪麗、瑪麗』。」「什麽?」我吃驚。淩子文啊淩子文,你還是不能忘懷瑪麗。


    不由得心酸起來,自古癡心人容易醉酒。


    「謝謝你,大弟,沒事了,打擾。」


    「哪裏的話,有空再出來玩。」


    我掛上電話。


    喝醉之後大叫瑪麗。我苦笑,分手都大半年,還隻是叫她的名宇。在這六個月內,我約會過許多女孩子,一本正經地尋歡作樂,事情仿佛已經過去,一切被遮掩得很好,猜不到醉後原形畢露。


    我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耳環到底是誰的?這麽名貴的東西,失去可惜,總要想法子原壁歸趙才是。


    星期一照常上班。


    我注意女秘書琪琪的耳環。


    琪琪是本公司著名的美女,大把人排隊追求,總經理把她安排在我這裏,是對我放心的意思。


    我不負他所託,琪琪在我這裏一年整,我除出公事外,沒有說過一句廢話。


    她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我喜歡的女孩子,屬於氣質型,她在這方麵偏偏不及格,我那視若無睹,倒不是假裝出來的。


    盡管人家笑我是柳下惠,我仍然依然故我。


    會不會是琪琪?


    也許我喝醉之後打電話給她,叫她來我家。


    我盯著她,她發覺了,嫣然一笑。


    我麵孔紅起來,她不要誤會才好。我想不會是琪琪,耳環與她的年齡品味都不配合。


    我低下頭努力辦公。


    人事部的陳經理推門進來,陳是那種女強人型的事業女性,時髦、神氣,站在時代尖端,穿戴都是一流的。


    她說:「淩,淩,你來看這張報告……」一邊走過來。


    她的耳珠閃閃生光,很明顯是戴著寶石耳環,我的心突突地跳起來,嘴唇覺得幹燥。


    「淩,你怎麽了?」陳詫異地問:「你瞪著我幹嗎?」


    我回過神來微笑。


    同樣一句話,對下屬說顯得下流,對同級同事說就是幽默,我說:「我在尋找可能性。」


    「去你的,活該瑪麗同你鬧翻,快來看這個報告。」


    她把文件嘭地一聲攤到我桌子麵前,整張臉離我不到半英尺,臉上的化妝紅是紅,白是白。


    她的耳環不錯鑲著鑽石,卻是鈕扣型的。


    不會是她,這個豪慡的事業女性什麽都不瞞人,前夜要是發生過這樣的事,她能饒我嗎?


    我又嘆口氣。


    「小淩,趕快再度戀愛吧,」她說:「辦事心不在焉,唉聲嘆氣,萬念俱灰。」


    我笑,「哪麽你中午陪我去吃飯。」


    「我才沒有空做你的午餐伴侶,」她瞪我一眼,「中午我要到喬哀斯試新裝去。」


    「三十五攝氏度的天氣試冬裝?當心流鼻血。」


    「美的時裝跟好的男人一般搶手,」她嘆口氣,「同樣是全體女人所喜歡的。」


    「你的成績可好?」我微笑。


    「什麽成績?」


    「狩獵男人與時裝。」


    「前者馬馬虎虎,後者因為金錢萬歲,成績斐然。」


    我不喜她的衣飾,一團火似,太過花妙,通常我喜歡女孩子打扮有風格而素淨——如瑪麗的打扮。


    「我出去了。」她取過文件。


    「祝你好運。」


    辦公室裏回復靜寂。


    我還有多少女朋友?逐一地查察也不算難事,有可能性的並不多,怕隻怕我一邊查一邊心跳,心髒不勝負荷。


    我用手撐著頭,到底是誰呢?


    我約會過的瑪姬楊?她家很有錢,人又開放,也許是她,但是她怎麽會在的士可出現,由我帶她回家?其中奧妙非我可以理解。


    試一試也好。


    打電話到瑪姬處,她親自來聽電話。


    我一邊講,一邊自口袋中取出那隻耳環端詳。


    耳環在陽光底下閃閃生光,我轉動著它。


    「瑪姬?」我說:「淩子文。」


    她愣一愣,「好久不見。」


    「瑪姬,今天晚上要不要出來?我來接你往城裏最好的法國餐廳去吃一頓飯,然後回我公寓聽音樂,如何?」我試探地問。


    「這真是你,淩子文?」她詫異,「你的作風改變了哇,如何一剎時大膽起來?」


    我笑,「這年頭競爭劇烈,沒有花招很易敗下陣來。」


    「咦,還會說笑話呢。」她也笑。


    「七時準我來接你。」


    她遲疑片刻,說聲好。


    瑪姬生活很放,家裏的錢多得用不完,但這並不表示她不寂寞。


    我猜想一般坐寫字樓打字的女孩子,約會都比她多。


    當然,她可發起去坐船、開派對、往歐洲跑,一大群人,都是她的朋友,然而她的苦惱還是屬於她自己的,如今找個門當戶對的人也不是這麽容易,有錢的公子哥兒漸漸以覺三流小明星及小歌星的可愛,矛頭指向娛樂界的名女人,瑪姬她們的出路就相形失色。


    那夜她打扮得很漂亮,對著我直抽菸。


    我查看她的雙耳,她的耳環是紅寶石的,大如指甲,一種透明、深沉的艷紅。


    而且她神色間完全不象最近見過我,且聽她的牢騷:「這些日子,你仿佛失蹤似的。」她說:「要是專程在家等你的電話,那才倒黴呢。」


    「但你並不會那麽做,是不是?」我問。


    她苦澀地說:「不一定,不過得看看那是誰。」


    「為我?不值得。」我長長嘆口氣,「年薪才二十萬,僅夠自己花,這種男人……無異是打字員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但是你有自己的遊艇,瑪姬……」


    「話不能這樣說,」瑪姬道:「有了錢之後,就想找精神寄託,天天同不一樣的男人約會,說穿了非常空虛無聊,象應召似的,人家一個電話,我就穿戴著幾萬元的衣服珠寶出門來吃飯跳舞。」她直訴苦。


    我非常意外。


    「生活要這樣才夠多姿多采呀,」我補一句。


    「還有那些大型舞會,真無聊,我給你看,你給我看,有什麽好看的?


    誰不知道我瑪姬楊是楊氏企業的獨生女,現在要什麽有什麽。」


    她是對這種生活厭倦了。


    「子文,說實在的,我想嫁人,無論是誰,我都會做一個好太太。」


    「是,但多久?」我笑問。


    她沮喪地說:「連你這麽忠厚的人都不相信我,我完了。」


    「完?還早著呢,瑪姬。」我說:「來,我們跳個舞。」


    在舞池中她說:「子文,我跟你很談得來,你有空多叫我出來,免得我人見那此奇奇怪怪的人。」


    「好的。」


    瑪姬穿一襲公主型的塔夫綢大傘裙,跳起舞來,把舞伴拒之千裏之外,不由得又使我想起瑪麗,她永遠穿旗袍,輕盈可愛,可以把她緊緊摟著跳慢舞。


    我不否認我想念瑪麗,簡直想念到極點。


    那夜我送瑪姬回家,很懊悔多此一舉,因為我玩得毫不暢意,累得不得了,而且對她失望。


    那麽有錢而那麽乏味的女人實在少有。


    我們多數隻悶沒有餘閑,她卻悶時間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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