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這年頭,愛管愛,愛得能夠結婚,是另外一件事,愛得能夠生子,更是


    另外一件事。"


    "你明白這個道理,還拚命拒絕我?"我賭氣,"我不是對先生,你還要尋


    尋覓覓?"


    她仰起頭笑。


    一支音樂完了。


    我嘆一口氣,送她回座。


    並不何道應怎麽做,照說我可以自說自話的追求到底,證明我對她真非假。但君


    子自重,人家說了"不",我就應該維持風度,退下。


    當夜我送她回家後,自己坐在鋼琴麵前狂彈了兩小時。


    這未嚐不是泄憤的一種方式。


    女孩子的心──


    我們也算是出生入死的關係了。


    我一直彈到清晨,隻怕鄰居來拍我的門,叫我"住手"?


    明天假期已經終止,我得去上班,我對敏兒的一段感情,也應中止了吧?


    大使這件意外使我升了職,加了薪水,調往另一個部門。


    我仍然是孤家寡人,寂寞的心。


    在一些場合內,仍然有機會看到王敏兒。


    她仍然在喬治路克斯那裏工作。


    我問路克斯,"她找到男朋友沒有?"


    路克斯聳聳肩,"不知道,她現在什麽話都不跟我說。"


    我心如刀割,"她快樂嗎?"


    "不知道,表麵上是看不出來的。"


    在一個展覽會中,我忍不住趨向前去,與她說話。


    "好嗎?"


    "好。"她點點頭,"聽說你升職了,恭喜。"


    "你呢?"我問。


    "老樣子,我快結婚了。"她說。


    "結婚?"我一震,"跟誰?"


    "以前的同學。"她大方的答。


    我連忙鎮靜自己,"那更值得恭喜了。"


    她很含蓄的笑,"是的,對不起,我老闆叫我。"


    我退開一步,讓她走過去。


    她就是不肯跟我。


    我很悵惘,我們在一起,最好的日子,是在一間醫院內渡過。


    我記得她偷偷的哭,我坐在她床頭,陪著她……


    也許她要忘記整件不愉快的事,我,意外,她的男朋友,傷口,囚此她跟了一個


    不相幹的人。


    我無法明白她的心,嗬,女孩子的心。


    敏兒結婚那日,大使收到帖子,跟我通電話說:"我很抱歉。"


    我也很抱歉,以後出差,再也沒看見過她那麽出色的女子。


    我將永遠懷念她。雖然我不明白她的心結婚寫照結婚三年了,房子是自己的,兩千多尺地方,廚房依我自己喜歡的格式裝修:寬


    大,設備齊全,是個真正的廚房,可以做三十個人吃的飯菜。


    三個兒子,兩歲一歲,另一個剛出世,家裏奶粉一箱箱買回來,大兒子用杯子喝,


    他弟弟自己抱著奶瓶走來走去,小毛頭則傭人餵他。


    咱們家,單是到鍾頭喝奶,那陣容就夠瞧的,我隻好嘆氣說一聲:「阿玉姐,我


    也想喝一杯。」


    別以為房子大,住了兩個傭人、三個孩子,加上丈夫與我,還有來洗熨的鍾點女


    工,簡直像個墟,擠逼得要命。


    丈夫下班到家,我就大叫,「老莊,幫幫忙好不好?小宇還沒洗澡,他自己開冰


    箱偷果醬吃,糊了一身士多卑利,在那裏哭了半天了!」


    老莊會把小宇抱起去收拾,這可憐的一家之主,是他要三個兒子的,他不值得同


    情。


    這種時候,阿玉姐在哄寶寶睡覺,阿珍姐追著小宙餵粥,我披頭散髮地在廚房炒


    菜,鍾點女傭在努力熨那堆積如山的衣物,光是尿布掠得一露台,總有四五十張。


    大家比修建萬裏長城還累。


    我跟老莊說:「我情願出去打工。」愁眉苦臉。


    老莊想一想,「再生個女兒,我準你復出。」


    我尖叫一聲,差點沒昏過去。


    有時候抱著小宇問他,「兒子兒子,你幾時上學去呢?好讓媽媽鬆口氣。」


    小宇用胖胖的手臂圍繞看我脖子,用他的肥頭貼著我的瞼,「我不要離開媽媽,


    我不要離開媽媽。」


    我嘆口氣,「你趕快找個女朋友私奔去吧,你媽媽吃不消了。」


    以前咱們的媽媽一生五六個,也不曉得是怎麽支撐的。


    三個兒子長得跟他們爹一模一樣,連德性都相似,頑皮得緊。玉姐有時捱不住,


    跟我訴苦,我安慰她:「你幫幫忙,再頂一陣子,你總比我好,我是家奴,一輩子跑


    不了,你總有出頭的日子。」


    家裏開銷像淌水般,珍姐同情老莊:「先生蠻辛苦的,一個人賺,那麽多個人


    花。」


    我氣結,「這些人可都是他製造出來的!他還要女兒呢。」


    阿珍上下打量我,「太太你倒是保養得好,腰身仍然細細的,太太以前做什麽


    的?」


    「腰貨,操練有素,粗不起來。」


    「太太真會開玩笑。」她訕訕的走開。


    以前我是寫小說為生的。現在?現在連看小說都沒有空。


    早上六點半小宇小宙便會跳上床來找媽媽,永恆性粘呼呼的小嘴貼上來,叫著「


    媽媽陪我玩」,要我與他們講話、親嘴、拍背。老莊在床上呻吟,揮手,「出去,帶


    著兒子出去。」


    看著他是賺錢的人,無法不一手挾一個,把小宇小宙抱出房間。


    我快成為舉重好手,雙臂壯得像大力水手。


    生活倒不失是快活平靜的,也有刺激,像準備替孩子們找名校讀書,把全港九的


    學校名單抄下來……我是一般人口中的幸福家庭主婦。


    那天早上,我在家與大嫂閑談,一邊替寶寶整理排泄後遺症,我說:「本來我可


    以有機會獲諾貝爾文學獎,現在你瞧。」


    抱起寶寶,他嗒嗒地用小舌頭舔我的瞼。


    大嫂樂得「這兒子最可愛,老以為媽媽的臉是可以吃的。」


    「半夜哭起來簡直可以退賊。」我說。


    「老莊也真是,果然生了三個兄子。」嫂嫂大表敬佩。


    「喂喂喂,兒子是我生的,九死一生躺醫院,別亂給分。」我爭辯。


    「都像爹爹,是不是,一般的圓麵孔大眼睛。」嫂嫂接過寶寶。


    我加一句:「禿鼻樑。」


    電話鈴響了,小宇跑去接聽,手已放在聽筒上。


    我喝道:「不準動,沒禮貌,最不好就是讓孩子們接電話,瞎七搭八,若人憎


    厭。」


    「你管教也太嚴了。一嫂嫂說。


    「兒子多,不管不行。」我取過聽筒。


    那邊是個陌生的聲音,「莊太太——」陰沉沉。


    「我是。」我問:「哪一位?」


    「莊太太,我是為你好。」怪聲怪氣。


    「你是誰?」


    「你的朋友。」


    「誰?」我冒火。


    「你丈夫有外遇,你當心。」鬼祟得緊。


    「喂!」我大喝一聲,「你到底是誰?」


    那邊喀一聲收了線。


    「神經病。」我放下話筒。


    大嫂問:「誰?」


    「神秘電話,說老莊有外遇。」


    大嫂睜大了眼,才要發表偉論,那邊廂阿珍大叫起來──


    「太太,太太,不得了,小宇要將小宙塞進馬桶裏去!」那聲音好比拉警報。


    我飛奔進洗手間,「小宇,我嚷:「我剝你的皮!」


    我抱著大哭的小宙出來,叫阿珍把小宇關在房間,稍後發落。


    大嫂急急問,「你怎麽辦呀?」


    「什麽怎麽辦?」我拍看小宙的屁股,哄他睡。


    「老莊有外遇。」她提醒我。


    「哦,」我嘆口氣,「她要是肯接收這三個兒子,老莊是贈品,送給她,我都累


    死了,想脫身。」


    大嫂罵聲沒正經,走了。我將熟睡的小宙放床上,去教訓小宇。


    可是小宇也睡了,含著大拇指,胖頭胖腦地,啊,都是我的兒子,將來成家立室,


    傳宗接代。我心軟了!緊緊將他抱懷內。正在得意,寶寶在外邊哇哇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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