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長老隻稍稍一運作,便輕而易舉改變了一個凡人的命運。


    很快,同薑傅離向來關係好的同窗不知為何開始排擠他,對自己寄予厚望的師長也突然冷眼相對,學院裏處處不順……薑傅離不是傻子,能猜到秋長老的手筆,但他性情堅毅,隻當作無事發生,繼續讀書。


    他不放棄,秋長老來了脾氣,覺得薑傅離區區一凡人,他堂堂秋家長老親自過來要求收徒,竟不識抬舉,必須予以嚴懲。


    於是,薑家家境敗落了。


    直到母親身體每況愈下,薑傅離才終於忍無可忍。薑傅離與母親相依為命,母子感情深厚,眼見母親日益虛弱,心急如焚。很快,薑傅離終於低下頭顱,彎下膝蓋,祈求秋長老救救他母親,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秋長老撚起胡須哈哈大笑。籌謀半年,如願以償。


    薑傅離背上病重母親,跟隨秋長老,一步一步被逼上了衍花宗。


    這便是外界風傳的薑宗主歪打誤撞登上衍花宗。


    很少有人知道,真相竟如此……充滿算計。


    魏寧和預感事情沒完,薑傅離既天賦卓絕,本該是宗門重點栽培對象,後來怎會丟失靈根,徹底斷絕了修道前途?


    薑傅離當年靈根毀壞一事,不是沒有人懷疑過。都含糊說是意外,卻不知,是怎樣具體的意外。


    裴堯對秋家人印象惡劣,冷笑著說:“那時候,秋家人隻手遮天,為所欲為。秋如意如今行徑,完全承繼了當年秋氏族人的風範,虛偽、貪婪、嫉妒、張狂、自私、跋扈、下作……真真正正的偽君子,真小人!”


    裴堯繼續講,講述調查而出的那個意外。


    自從薑傅離登上衍花宗,拜了秋長老為師以後,秋長老這才出手,贈下丹藥,救活薑母。


    事已至此,怨恨無用,仇人高高在上,薑傅離隻能忘卻凡間,刻苦修煉。


    薑傅離的根骨確實好用,與如今的蘇雋相比,竟絲毫不差。一年修煉,抵得過旁人修煉十年。薑傅離將讀書的狠勁放在了修道上,他天資卓絕,又比同門刻苦百倍,不過三年,修為已遙遙領先同輩中人。


    領他入門的秋長老愈發滿意,隻是奇怪,平時得了個珠子都炫耀半天的秋長老,卻對自家出類拔萃的徒弟藏著掖著,不許薑傅離參加宗門各類比賽,不許隨意下山,不許……規矩嚴苛,隻恨不得薑傅離一心修煉,足不出戶才好。


    薑傅離不疑有他,一心沉浸於修煉中。與日俱增的實力,逐漸讓他在仙門找到歸屬。這時,他的人生目標改變了,既踏上仙途,便往最高處走——他要成仙。


    然而,他的願望再一次夭折。


    那時的衍花宗,是秋氏族人的天下。宗主是秋氏族人,長老和各個地方擔任要職的人,大多也是秋氏族人。可以說,在衍花宗,隻要貫以秋姓,便能橫行霸道。


    當時秋宗主的小兒子、秋長歸胞弟秋長海,在薑傅離日益出眾的時候,悄悄盯上了他。


    秋長海不同於兄長秋長歸天資過人,他自小沒甚修煉天賦,與旁門左道倒是精通,且性子機靈伶俐,又是秋宗主幺子,故而,雖無緣大道,卻比冷臉刻板的兄長更受長輩喜歡。


    薑傅離修為日漸高深,眼看要瞞不住,秋長老便要求他下山曆練。薑傅離點點頭,接了任務便下山。他卻不知,那時,秋長海與薑傅離在同一支隊伍,帶隊的是秋長老,而隊伍中的其他修士,都是事先安排。


    後來的事,便如眾所周知的那般,薑傅離在一次曆練中意外損傷了靈根,數載苦修化為烏有。


    而眾所不知的真相卻是,薑傅離的靈根被轉接予秋長海,一身修為被強行吸去,奄奄一息。而他的師父從頭到尾冷眼旁觀,那老匹夫從收他的那一刻起,便已經被秋長海收買了。


    這是一個九死一生的局,薑傅離入了套,九死一生。在秋長海等人打算滅口之際,薑傅離拚死逃離。


    後來之事,薑傅離再出現時,已丟失了根骨,幾年苦修一朝化為烏有。


    薑傅離試圖向衍花宗討回公道,然而衍花宗是秋氏把控,薑傅離求救無門,反而再度被仇人滅口,自己沒死,卻連累薑母死無全屍,若非緊急關頭外出的秋長歸回宗,救下薑傅離,世間便再沒有如今的薑宗主。


    裴堯:“也算是報應吧,秋家如此待薑傅離,後來妖魔大戰中,秋家幾乎被滅滿門。外界風傳,秋氏族人為正道捐軀,死得其所。但秋氏如何亡的族,連秋長歸不知道,屬下實在查不出,可能是巧合。”


    不是巧合,也是巧合,以薑傅離如今地位,誰敢說不是呢。


    魏寧和皺眉,越聽越覺得不對。


    秋家人滅族巧不巧合另說,薑傅離在衍花宗受盡欺淩,為何再度歸來,依然選擇留在衍花宗?還教導同樣是秋家人的秋如意,更是收秋羽為唯一的徒弟?


    “秋如意的身世?”


    裴堯:“她便是那秋長海的女兒。”


    魏寧和心底升騰起濃烈的違和,教養仇人之女?


    第72章 ………


    魏寧和雙眼發亮地看向裴堯, 迫切想聽後續,裴堯知道她想問的什麽,長歎口氣, 語帶讚歎:“線索到薑傅離處, 就徹底斷了,縱然屬下疑心其中蹊蹺, 卻翻不出證據, 薑宗主所行無可指摘。”


    魏寧和驚訝,以裴堯這個百曉生的手段,還能有挖不出的秘密?


    裴堯苦笑:“當年秋家被滅滿門一事,屬下懷疑薑宗主脫不了幹係,可翻遍天下, 竟找不出一點證據。”


    知情人隻知秋家人英勇非凡, 哪怕婦人老弱都上了戰場,仙門士氣因此壯大。那一戰持續兩年, 慘烈非凡, 秋家人幾乎全部參戰,血流遍地,死後魂魄也進入誅魔大陣中絞殺妖魔, 分毫不存。


    一切無聲無息, 巧合得天衣無縫。


    裴堯不信會有這樣巧的事,不死心往深處查, 偏偏秋家人滅族真相過於棘手,尾巴掃得幹幹淨淨,攤在麵上的事情,全都光明磊落,揪不出一絲隱晦。


    越這樣, 越值得懷疑。


    從衍花宗處很難再挖出其他證據,裴堯視線轉向凡間,反倒調查出許多很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薑傅離凡間讀書時,被同窗羞辱,當時聲色未動,可沒過多久,那同窗便因犯錯被驅出書院;再比如,那些欺負薑傅離母子孤兒寡母的親戚、鄰居,不出幾日全都無緣無故倒了黴。無一例外。


    年輕的薑傅離處事已十分老練,裴堯不惜深入挖掘,查出是薑傅離在背地裏推波助瀾。


    那時就可見薑傅離心性,錙銖必較,恩必報,債必償。


    殺母之仇、挖骨之恨,切膚之痛,怎能輕易放下?


    可如今薑傅離卻若無其事,諸事不問,過往不究,常年閉關研究陣法,儼然閉關狂魔。


    這難道不奇怪嗎?


    但裴堯就是查不出來,越想查越查不出什麽。


    一切隱藏得極其完美。


    “實不相瞞,有時屬下都懷疑,是否猜錯了薑宗主的性子,說不定,他就是與世無爭的聖賢呢?”


    魏寧和瞥他一眼,道:“要不是語氣這麽不甘,我差點相信了。”


    裴堯請示:“屬下是否要繼續追查下去?”


    魏寧和:“有興趣就查下去,說不定能查出些什麽。不過,仙門的事,記得時刻警惕,眼下事情沒惹到我們頭上,先別多管閑事,萬一惹上麻煩,反而不美。”


    眼下更擔心的,是對鬼族虎視眈眈、懷恨在心的魔道那邊。鬼護法率領鬼族一支出逃,不啻於斬斷了魔道一條臂膀,他們不找到鬼族,絕不會輕易甘休。


    如果魔道找到鬼族,便要做好迎戰準備。魔道不會放棄鬼族勢力,可鬼族也絕不可能再重回過去任人宰割的日子,不是你死,就是我往亡。以鬼族如今的實力,誰死誰活一眼分明。


    魏寧和摁壓眉頭:“魔修不足為懼,隻是傳聞中魔尊喂養的那隻紅衣厲鬼,我從未見過。裴堯,這事交給你,去查查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魔尊和他那個紅衣厲鬼。”


    鬼族隱藏不了多久,魔道那邊虎視眈眈,漫天搜羅鬼族蹤跡,得時刻做好打仗的準備。


    這是鬼族成立後與魔道的第一場戰爭,重要性不言而喻。贏了,鬼族贏得尊嚴和獨立,為自己爭取到一席之地。輸了,鬼族勢力將再度被魔道吞噬,成為身不由己的傀儡,同時,還得提防仙門的追殺。


    此戰,隻能勝,不能敗。


    裴堯從調查薑傅離的挫敗中走出,神色凜然道:“定不辱命。”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魏寧和神色懨懨,提了半天精神,腦殼有些痛。


    轎輦放慢腳步,進入一片遮天蔽日的深林,越往裏走越是陰冷。


    裴堯拿出月明珠,照亮一小片地方。


    這片林子是鬼族第一處屏障,粗略布置了幾處鬼打牆,沒有路牌或者引路人,很容易被圍困住。


    魏寧和眼簾掀開一條縫看鬼打牆,邊看邊思索著改進之策。


    忽然小鬼低叫兩聲,就見不遠處躺著具屍體,屍體燒成焦黑看不出原本麵目,看一旁遺落的血旗,是魔修。


    裴堯的臉色瞬間瞬間凝重,沉著臉,“這是魔修第二次造訪。”


    魔修已經察覺到鬼族所在。


    穿過森林,又穿過一片飛流直下的血瀑,瀑布之後,別有洞天。


    裴堯臉上緩緩露出笑容,指給魏寧和看:“王,這就是我們的鬼族。”


    魏寧和望著山巒迭起、景色怡人的裙華山,鳥兒在樹梢鳴叫,長角鹿在山間跳躍,空氣裏,淡淡花香沁人心脾。裴堯眼光不錯,此地位置偏遠、易守難攻,比仙門三大宗也不遑多讓。


    裴堯臉上帶有一絲得瑟,他堅持許久,總算保住這一片美景,沒讓那群鬼直接霍霍了。


    不遠處,左護法攜一鬼眾疾步奔來。


    魏寧和摸撫摸了下頭發。


    她已到鬼族,不知蘇雋那邊如何了。


    蘇雋一行,接到宗門緊急召令,未敢耽擱,不出一日功夫便回到了宗門。


    蘇雋步入衍聖宗那刻,宗主飛來傳訊,要他到小玉峰。


    麵對師父,蘇雋匯報下山遇見的情況。


    師虞江噌地起身,虎目炯炯地注視著下方引以為傲的大弟子:“果真?這不可能,絕無可能!薑宗主和秋長歸是什麽性子,要說此事與秋家有關……那可是秋家,秋家滿門忠烈,可不能隨意冤枉。”


    蘇雋冰雕似的立在堂中,取出證據交上去,俊臉肅然:“弟子從不誑言。”


    師虞江深知大弟子秉性,做事嚴謹周全,再守身持正不過,除了娶個凡人媳婦讓他有些不滿意,其他方方麵麵都挑不出毛病。


    凡人媳婦……師虞江想到如今依然臥床養傷的女兒,神色複雜。


    不,那可不是尋常凡女。


    師虞江心中惱恨,奈何是自家女兒無禮挑釁在先,吃了教訓,怪不得人家。


    “茲事體大,容為師考慮考慮。“


    師虞江端起茶盞猛灌一口,緩了口氣,又望著蘇雋,粗眉一挑:“你媳婦呢,怎麽沒一起帶回來?”


    蘇雋眸子一動,冰塊似的俊臉上浮現出柔色:“她身子不好,先回去了。”


    身子不好……師虞江嘴唇抽搐,身子不好就那樣凶悍,身子要好了不得上天?


    被這麽一激,師虞江也緩過勁來,同大弟子繼續商量方才之事。


    自上回蘇雋回宗門上報的子母凶,引起了仙門重視,三宗立刻密派人員前往九州調查。結果發現,這種凶物已然泛濫,隻一個小小的鎮,就有不下三處子母井,井中孕育厲鬼子母凶,陰氣濃重,方圓一裏草木凋零,長此以往,附近居住的百姓都難逃一死。仙門立即派人鎮壓,可隨著又出了問題,我在明,敵在暗,子母井太多了,倘若尋找,沒個百八十年根本無法徹底鏟除。


    為鎮壓子母凶,已經折損了很多修士,可子母井無窮無盡,一個個鎮壓,仙門人手根本杯水車薪。師虞江等人已經秘密商議很多次,一籌莫展。


    單個子母凶已難對付,如今又在唐家灣鬼門關裏出來個子母井海……


    師虞江感受一股莫大的憤怒和恐懼。


    煉製子母凶之人,這是要毀掉整個東山海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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