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和阿斕是必要到的,有了他們,兄弟姐妹和同他們定了親事的各家姑娘便都要請到……嘖,你說我要是單漏了老二老四兩家,我阿爹會不會收回成命,不許我走了?”


    佑寧公主打從十幾年前就看二皇子賀清屏不順眼,從來沒給過他一個好臉色,潘又安聽了不過微微一笑,可佑寧公主連四皇子賀榆都不想請,潘又安卻有些奇怪,輕輕說了個“四”字,麵露疑惑。


    “你這兩天醒的時候少,昏睡的時候多,這事兒我都沒來得及跟你說,”佑寧公主睜著眼把她賭氣兩天的事兒按在了潘又安連連昏睡上,才撇著嘴說了王楊聯姻一事:“老四從小就憋著股氣,也不知在跟誰較勁,他外祖家和那個王妃就更奇怪了,竟然給王蓮華的胞兄說下了楊靜姝。”


    “安郎你是世家子,這些事情上比我懂,你說說這是什麽道理?王老太太一口一個隻盼著家中晚輩一切安好,她給一對親兄弟分別聘了林斕親堂姐和那個楊家的姑娘,這是哪門子的疼愛?且偏偏趕在我入宮,娘娘賞人的時候由王妃出麵,你說她們是不是早就把主意打到了我頭上?”


    佑寧公主由己及人,覺得自己要是林斕的堂姐,能先把王家人的臉麵扯個爛。且王家挑中楊靜姝為媳也就罷了,還巴巴的傳話,讓人說什麽看中了楊靜姝救潘駙馬的那份仁善忠勇,豈不是還要把人情筘在他們夫妻頭上?


    拿著一枚銅子兒就想兩邊通吃,王家的算盤未免也太精了些。佑寧公主冷笑了一聲,翹起二郎腿抖了抖:“老六且還不知能不能等到他阿姊我的謝禮,王家裹挾個楊靜姝就想讓我記他們的好,想的倒是挺美。你說王家和王妃跳成這樣,老四能不知道?我這輩子在這種事上還從來沒冤枉過好人,不慎放過的小人才是太多。”


    聽著佑寧公主似乎帶出了幾分真火氣,潘又安不欲多言諸皇子之事,隻另提了一則他心中關切之事壓著聲音問了兩個字:“藩,禍?”


    有史書記載以來,幾朝帝王都會分封皇子為王,卻不是每一朝都會令皇子掌一地大權,不過怕諸子勢大、禍起蕭牆,反害了江山萬民。


    潘又安不在意顯德帝究竟會傳位給哪位皇子,可他卻怕一朝新君冊立,已經捏住一地權柄的其他皇子會擁兵自立,再起戰事。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黎庶何辜。


    潘又安的話佑寧公主略一思量便明白過來,她撓了撓頭,麵色訕訕:“安郎,我阿爹是有安排的,他不會把軍政盡付諸王之手,他說了,他隻讓他們一人領一樣差事。”


    顯德帝原話,諸子既已封王,便該在成家後離京曆練一番,或取軍務帶兵,或取賦稅納糧,或取河工治洪,一人指一差事,莫要去了封地上空吃錢米,練出個人樣來便可歸京。


    潘又安一聽就曉得佑寧公主沒把這些最為重要的話放在心上,無奈之餘也徹底放下了心事。橫豎他不得入仕,顯德帝若是念頭太過出格,自然有臣子勸諫,便是天子也不能隨心妄為。


    在他看來,這種聞所未聞的就藩之法,連賞心殿都出不去,更不必提拿到朝會上共滿朝上下進言。


    潘又安所料確實不錯,顯德帝召來林相、陳家大老爺、三老爺與謝大老爺、平國公馬不平等重臣到賞心殿裏一說此事,陳大老爺就先起身肅容相勸。


    “陛下,”陳大老爺輕輕吸了口氣,努力緩了下神色,才恭敬說道:“臣以為此事不妥,若按陛下所言,諸王封地如何擇定?要選帶兵,自然要往有兵可帶之處,要選河工,自然要往水利大興之地,要選賦稅,則要到魚米富庶之鄉,或者若有殿下有意為陛下排憂,亦可望窮鄉偏遠之地,方顯本領。”


    “可陛下,若是幾位殿下同選一事,個個要領兵,亦或者人人想理政,該如何是好?又該如何如何定下幾位殿下的封地?更有甚者,兵、鐵二項之重,豈是其他可比。”


    “臣知陛下愛子心切,盼諸位殿下早日成才、獨當一麵,可君無小事,請陛下為江山社稷計,煩請三思,莫要如此冒進。”


    這一次封王的共有六位殿下,其中也就康王身子弱些,可聽說這位心氣卻十分不弱,到時候六人齊齊要領兵,天下兵馬都不夠這些楞頭小子折騰的。


    陳大老爺心中已是將顯德帝罵了個狗血淋頭,一時之間都起了些大不敬的心思,恨不能立即抓起禦案上的鎮紙錘爛了顯德帝的腦袋,可他卻隻能盡量心情氣和的同這發昏的君王講道理。


    顯德帝早就料到眾人的反應,他頂著陳大老爺沉沉的目光嘿嘿笑了兩聲,左右看了看幾位重臣難看的臉色,才挑著眉擺了擺手:“我豈是這等拿江山社稷當兒戲之人?我自是已經想好的了,老子要錘那幾個臭小子,豈能容他們挑揀?我自然早早給他們挑好了風水寶地。”


    第81章 沒有永遠的敵人   利字定人心


    賞心殿內分左右坐了七八位臣工, 平日裏大家政見時常相左,為家族子孫計也常有爭執,鮮少能心平氣和坐下來共品一壺清茶, 此刻聽了顯德帝的話卻詭異地靜默下來, 一個個或垂眉斂目如老僧入定,或斜一眼左右相對無言,一時隻聞欄外蟬鳴鳥啼,襯著殿內龍涎香青煙嫋嫋分外靜謐。


    顯德帝臉皮再厚,一張老臉也有些掛不住,強撐著又笑了幾聲,到底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下, 盯著仔細研究杯上福壽紋的林相努力瞪圓了一雙虎目,暗暗磨了磨牙。


    林相已是盡力借著一旁陳二老爺的魁偉身型遮了大半張臉,不想還是叫顯德帝盯得一側耳後發癢, 他心裏歎了一聲君若瘋魔臣隻能獨善其身, 便抬眼迎著顯德帝的灼灼目光, 不動聲色地稍稍板正了後仰的身子, 應和似的也輕輕咳了一聲。


    他一動, 對麵陳大老爺的視線便狀似不經意地瞟了過來,一雙略顯狹長的眼睛含著三分冷笑, 顯然已經是備好了腹稿, 隻等他附和顯德帝一句, 便要把話糊在他臉上。


    林相近來每每長籲短歎,唏噓自己老來多健忘, 不過前些日子陳氏族中子弟強並田地一案鬧到禦前,他自己是如何領著長子林文挽袖子罵得陳大老爺兄弟以袖掩麵連連擺手,他倒是還算記得清楚, 知道陳家兄弟若有機會絕不會放過自己的臉皮去。


    溫文爾雅坦坦蕩蕩回視陳大老爺一眼,林相又冷冷睨了眼陳二,方施施然擱下茶盞起身行禮,麵上不偏不倚地接了話:“陛下乃諸王之君父,於國於家,諸王之事都當由陛下做主,然,陛下家事亦是天下事,為朝廷百姓,臣鬥膽請陛下予臣等此事細則以觀。”


    他剛起了個話頭,謝大老爺就抬了抬眼皮,陳二老爺則是聽到一半便撇了嘴,二人心裏腹誹之事不同,對林相的看法倒是一致,都覺他當真是個偽君子,枉費了滿腹經綸。


    不過謝大老爺憂得是林相已經私下同顯德帝定了主意,以他嫡親外甥平王賀清屏的聖眷前程,怕是就此會被顯德帝一腳踢出京城,隻能守著塊偏遠貧瘠的封地一世不得翻身。陳二老爺則隻是不齒林相那一聲“鬥膽”。


    陳皇後正位中宮,膝下又有嫡出子女,即便她與顯德帝之間並不如何親近,隻要顯德帝沒有動搖她的皇後尊嚴地位,陳家在宮中消息之靈通就遠非他人可比。


    比如先前顯德帝拉著林相感慨百年之後大位不知可托何人一事,張明明再如何軟硬兼施約束當日侍奉的宮婢,陳皇後那兒還是得了點消息,隱約聽說“陛下願問林相皇子事”。


    一想到林相已經在禦前聽過、說不得還品評過諸位殿下,陳二老爺就恨不能看看林相還能為何事鬥膽——他們身為三殿下舅父,平日裏對其他皇子都是小心謹慎,真正不置一詞,哪裏像某人,做了皇子嶽父還不知避嫌。


    顯德帝卻不管他們臉上那點官司,隻覺到底還是文若貼心,遮掩著遞了把□□過來。雖然這□□稍有些不合腳,可總比他老人家晾在半道不上不下的強。


    “文若言之有理!”裝作沒瞧見林相略帶勸誡的眼神,顯德帝想也不想先讚了他一句,便撫著稍顯富態的肚子踱了兩步,笑眯眯道:“諸王皆我之親子,而天下人也皆為朕之子民,朕對他們自然都是愛護有加,豈會令一子傷另一子?若朕親子有負百姓,不論哪一個,朕定容他不下。”


    顯德帝說到最後眯了眯眼,身上已是有了殺機,顯然是要借今日在場諸位之口警戒朝堂,免得有人借著諸王出京曆練的空隙興風作浪。


    “諸位都是隨我征戰天下的功臣,自然明白天下安寧的不易,若是領兵的殺良冒功,修堤的中飽私囊,興農的橫加賦稅,乃至借皇子之尊欺壓官員、魚肉百姓,莫說王爵,朕看賀氏一族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說得諸人都肅了神色起身恭聽,顯德帝自己又撫掌微微一笑:“諸位臣工請坐,我近年有了年歲,不免愛嘮叨,幾個臭小子毛病雖多,可有大儒為師,又有母親悉心教養,隻看皇後與諸妃品行,她們教導的子女又豈會做出此等禽獸不如之事?”


    顯德帝挑著眉對自己方才那番話不過一笑置之,陳、謝等皇子外家卻不會真當他是無心之語。他們心裏明鏡也是,曉得顯德帝此番是特意敲打他們這些皇子外家。


    陳大老爺略一沉吟,還是決定靜觀其變。畢竟顯德帝說再多道理,最後總要拿出個章程來,拿不出來,諸王就藩便隻是一句空談。


    他作為陳皇後親兄,三皇子武威王賀朱母舅,實則並不希望諸王就藩。一則,諸王離京後少了鉗製便易生野心奢望,稍有不慎便是天下之禍,二則,一旦有人出了大功績,便易起立賢立嫡之爭,於他們不利。賀朱已占了嫡字,諸皇子一直養在京中,隻憑身份便難有人能與賀朱一爭。


    待眾人依次落座,顯德帝自己也慢慢踱回了禦案後一擺衣袍坐下,含笑說了自己的打算:“文若和老馬投效我最早,自然知道咱們兄弟當年的困窘,老子是從屁大點地方一刀一槍拚出的天下,一開始我這明王的地盤種出的糧就連自己的兵都養不活,還不是坐了這把天下最尊貴的椅子?”


    “老子做的,老子的種自然也成,他們於國於家有甚功勞,老子要是他們封地大了怕是夜裏做夢都怕睡不安穩,再說他們也未必有那個本事。”


    說到緊要處,眼見著林相都擰眉看了過來,顯德帝嘿嘿一笑忽而停下口啜了口熱熱的茶,方清了清嗓子道:“我粗粗寫了幾條,領兵的與他五百兵馬一處兵屯,想理政的就分他七八個村落,有意水利的便去挑段下頭上奏當修的堤壩妥妥當當造了,不許以身份淩壓上官,幹得好了明年那地方就是他們的封地,老子還給他們加封地加官,幹得不好就給老子滾回來,以後隻管領銀米混日子便是。”


    當然,他給臭小子們備下的上官,他們也要有那個淩壓的本事。若是人都不會做,一本參回來,他也能順理成章把逆子抓回來捶個半死。


    “諸位覺著我的法子可行?”顯德帝摸了摸下巴,眯著眼把人挨個瞧了個遍,麵上掛著明晃晃的威脅之意,分明誰要是有半個不字,便要狠狠記上一筆。


    陳大老爺忍不住蹙了眉,正要起身說一聲此事絕非兒戲,謝大老爺卻突然起身大禮而拜:“陛下聖明,此雖前朝未有之事,然陛下乃立國之雄主,自不該事事循前車之轍,諸王年歲漸長,自當為陛下分憂。報效君父無大小,得此曆練,諸位殿下自會知陛下苦心,此乃陛下之福,亦是天下之福,臣附議。”


    顯德帝也知自己的做法實在是前無來人,正想再拿些道理繞一繞,沒料到第一個附和自己的竟然是謝大,不由拿眼瞥了林相一眼,麵上卻萬分感慨欣慰,一雙虎目中都憋了幾分淚意出來,親自扶了謝大老爺起身。


    平國公馬不平是個莽性子,對什麽就藩毫無興趣,聽顯德帝說了半日早就煩躁的椅子上冒釘子,謝大老爺說了半晌他隻聽見了“附議”二字,立即來了精神,也跳起來嚷了一聲“臣附議”,聲若洪鍾,震得顯德帝都麵不改色撤了一小步,繞過他扶起了謝大老爺。


    “還是崇文明白事理。”顯德帝讚許地拍了拍謝大老爺的肩膀,回身又給了平國公馬不平一拳:“老馬果然識途,什麽時候都是一家兄弟。”


    既已捏準了謝氏的態度,顯德帝實在沒什麽耐心再聽陳家兄弟說話,隨口說要同馬不平說下北邊的邊防布置,便將人都請了出去。軍務秘聞,誰敢留下窺探都是殺頭的罪過。


    眾人魚貫而出,林相走到一半卻又被張明明小跑著攆出來請了回去。陳二老爺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一向最為不忿的謝大老爺卻目不斜視徑自離去,連以往常有的意有所指之言都省去了,陳二老爺詫異之餘以目示兄長,才發覺陳大老爺的麵色比他還要凝重幾分。


    陳大老爺當日回府後便將下一代出色的子侄都叫到了書房訓話,林相抵家比他還要早上小半個時辰,隻如常換了衣裳,攜夫人搖了把折扇去女兒林斕的倚嵐院小坐。


    林相羅夫人到時林斕正在寫兩日後曲風宴的請帖,林相先繞到案後瞧了瞧她的字,讚了句“筆力精進”,才招手讓妻女一同到旁邊歇息,自己親自倚窗看了眼院中。


    “阿斕,”日暮時的風還稍稍帶了幾許燥意,林相抬了抬眉,看向林斕時眼中不由帶出了些擔憂:“若是陛下有意讓諸皇子出京曆練,你可願意隨端王吃些苦頭?不是三五月,怕是要三五載。”


    羅夫人手上還握著林斕放在一旁的繡帕,正要開口說女兒幾句,讓她莫要簡樸太過苛待了自己,不想就聽了這麽一句,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看著林相的眼神都有些變了。


    林相卻趕在她開口質問之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隻慈愛溫和地看向林斕:“我當然想著留你們在京,可男兒誌在四方,若有一方天地,誰又想隻困在四方院牆之內?”


    第82章 彼之□□   我之蜜糖


    林斕還未答話, 羅夫人坐在一旁卻已是變了臉色。


    當年她與林相夫妻情投意合、甜蜜恩愛,結果少年夫妻卻因情勢所迫不得不多次別居兩地。夫婦分離,子不識父, 其中黃昏煢煢獨立、夜半枕畔無人之淒冷惶惶, 幼子急症求醫時的心悸無助,甚至無人可以訴說。


    她最終不惜冒著族人的指摘涉亂軍相互攻伐之地北上尋夫,除了公公的叮囑托付,何嚐不是為了自己夫妻團圓的私心。


    多年相伴,情深意篤,羅夫人也曾在與林相對燭而坐時抱怨過當時辛苦,林相亦十分體恤, 可事易時移,當日辛苦煎熬之苦,卻終要羅夫人獨自承受。


    珍饈佳肴、錦繡綾羅皆不可惜, 最煎熬人心的實是骨肉天各一方。子女留在家鄉那幾年, 她連夢中驚醒喚得都是兒女們的乳名。


    如今她年介半百, 兒子們尚好, 女兒卻是有些命途多舛。好不容易接回身邊, 又許了自幼相伴相知的端王賀芝,羅夫人還當能留女兒女婿在京做一對富貴閑人, 卻不想轉瞬又生了變故。


    羅夫人知丈夫性格穩重, 近年來更是愈發老成持國, 沒有十足把握的事他絕不會說出來讓妻女徒添煩惱,皇子離京一事多半已板上釘釘, 且能讓他說出方才那等話,諸位殿下多半都不會有什麽好去處。可她雖舍不得,但與其讓女兒女婿小夫妻不得相聚, 她寧可女兒隨夫離京。


    想到女兒多半又要吃些苦頭,羅夫人麵上鬱鬱,顯然是觸動了愁腸,林斕聽了林相的話卻不過訝異片刻,隨即卻揚著眉輕笑出聲。


    “阿爹這話,女兒卻是覺著極不順耳,”林斕身子微微後傾,仰起的麵龐恰迎著一抹餘暉,說話時眸中似有光華:“男兒誌在四方,女兒家難道就不想瞧一瞧這山川河流、各地風物?”


    “您總說九州各地大不同,四時景常新,女兒深知江東楊柳依依綠水流,又見過北疆枯草乍青春意生,隻恨不得盡見四方色,阿爹又緣何覺著女兒就該甘心守著這高高院牆之內,平生隻得擺弄些盆景嬌花?”


    林斕抿抿唇,勉強壓下了些許麵上狡黠的笑意,一雙眼睛卻依舊閃閃發亮,隻是礙於母親羅夫人的沉默不好把歡喜之意表現的太過明顯罷了。


    飲宴交際、四時節禮,這京中高門間的一切她自總角時學到現在,早已爛熟於心,可謂事事得心應手,樣樣妥當服帖,無人不誇林家阿斕是掌家理事的好手。


    可也僅止於此,再辦一百次宴,林斕也覺不出多少趣味,到時候嫁為皇家婦,也不過就是規矩更大,用度更講究,相處起來也更耗神。


    比起母親安守丈夫子女的安穩,她更愛車馬轔轔中窺見的一方天色,泛舟湖上甚至攀至古樹枝杈間時拂麵的泠泠氣息,即使旅途勞頓、身上疲乏,吃穿住用皆不合心意,心中卻仿佛依舊有一團火苗簇簇不滅。


    林斕也知平淡持家方是本份,可能遇著時機到外埠瞧上一瞧,她自然也覺開懷,唯有家中父母令人掛念,難以割舍。


    思及自己怕是又要令父母掛心,林斕不由生出幾分愧疚,對著母親露出了個頗為討好的笑意,反氣得羅夫人別過臉去不肯看她。


    見母親這次確是惱了,林斕忙又扭頭去同父親使眼色,才發覺林相眼中俱是笑意,還促狹地對她挑了挑眉。


    知女莫若父。幼女的心有多大,林相教導了她那麽多年功課,瞧了那麽多年她的文章詩賦又豈會不知。皇子出京辦差的事情一定下來,林相就知道不論別家閨秀如何想,他家中這一個定是歡喜的。


    可女兒歡喜,妻子那一關卻不好過。林相何等機智之人,又豈會自己去觸這個黴頭。果然他略提了個頭,傻丫頭便自己把事兒擔了過去。


    父母愛子,便拗不過兒女自己的心意。上意已定,女兒自己又願意,林相心裏已是撫掌大笑,隻麵上還是個慈父模樣。


    他倒不是不會舍不得女兒離家,可兒女大了本就難以陪伴父母一生一世,總會為了自己的愛侶兒女花費更多心血時光,他自己便是如此,倒是很快就排解開了,不至於如羅夫人那般鬱鬱不樂。


    曉得父親靠不住,林斕隻好收了麵上的笑,不顧羅夫人擺手扭臉的不樂意,硬擠到她懷裏可憐兮兮撒嬌弄癡。


    “阿娘您瞧瞧女兒,女兒當然也舍不得您,可既然如意是必要走的,我自然也要跟去。與其愁容滿麵,咱們自該想些好處,歡歡喜喜的豈不好?”


    林斕說話時就差起誓表明自己對家人的不舍了,卻是一抬手就被羅夫人重重按了回去,還吃了一記眼刀。


    羅夫人沒好氣地瞅一眼懷裏小狗似的女兒,又怒瞪一眼在旁裝相的丈夫,翻了個白眼:“少來這一套,你是歡喜著呢,天高地遠又有情郎陪伴,你哪裏還能記得父母家鄉在哪兒?我看你就是太歡喜了些,想要個愁容還不如讓家裏的小戲給你畫個還快些!”


    林相正送了口茶到嘴邊,聞言一時不慎嗆了一口,忍不住重重咳嗽幾聲,立時便把羅夫人的目光引了過去,驚得他急忙挪動身子以免跟妻子四目相對,卻已是晚了。


    羅夫人冷笑一聲,不去理沒出息的夫君,隻垂眼戳了戳林斕的額頭:“皇子離京不是小事,朝上且還要爭執,你先安心把你兩個妹妹引薦給眾人,再招待你椿娘嫂嫂幾回,諸事妥當了,娘再好好給你挑個黃道吉日。你在家也就這一年了,且乖乖守著娘,莫要再累我為你這個小討債鬼懸心了。”


    一句話觸動兩人愁腸,林斕想到來年便要離家,先前的喜悅之意便淡了,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伏在羅夫人懷裏輕輕歎了口氣。


    當天夜裏,羅夫人便順著對女兒的百般不舍留在了倚嵐院,說是要同女兒一同安置,隻留林相一個在瑟瑟夜風中幽怨離去,空坐許久對月長歎。


    林斕雖有羅夫人陪伴安眠,夜半卻夢見了兒時見到母親的第一麵,自己狐疑躲閃、藏在林嬤嬤身後不肯出聲,母親痛哭失聲的模樣,以致第二日清早起身時也不免抑鬱不樂。


    便是賀芝命人送東西過來,捎信同她說起自己想領的差事,林斕都有些提不起興致,不過是淡淡回句知道了便罷,反是羅夫人急得將手中珠釵拍到了案上。


    “如意這孩子可是跌了腦殼?”


    第83章 吃風少年   望海無海


    羅夫人拍得掌心都有些紅, 林斕恐她叫釵子上的尖銳棱角劃傷,急忙放下篦子探身去瞧,卻被羅夫人攥住了手。


    “我也是能彎弓馭馬的人, 哪裏就如此嬌貴了, ”羅夫人混不在意手上那一點劃痕,隻蹙著眉罵賀芝:“如今頭一樁要緊的,卻是如意那個混賬小子!真是半點心不省,隻會作妖!虧我還想著過幾日也讓你哥哥請他過府吃酒,叫你兩個見上一麵。如今,且讓他吃風去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再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鈴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鈴子並收藏再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