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動,林溪已口快的問了出來,屋子裏便有人躬身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便問明了情形進來回話。


    “端王殿下聽說大公子接了老太爺並兩位姑娘回來,特意送了些表禮,王氏這樣的姻親也送了禮來,”回話的丫頭長著一張團團臉分外討喜,說話的聲音也透著歡快:“且王氏也有喜事,道是咱們大姑奶奶的小叔剛剛定了親事,說得還是家裏的故舊,前些日子救了佑寧公主駙馬的楊大姑娘呢。”


    第78章 有利可圖   傻女婿的伎倆,老嶽母一眼就……


    端王賀芝是堂姐林斕的夫婿, 王氏那邊則是取了二房二伯的長女,這兩家林溪林泉倒是記得熟,可救了佑寧公主駙馬的楊大姑娘又是何許人也, 與這府上是個什麽交情, 二人卻著實是一頭霧水。


    林溪本就因路上疲乏短了精神,就算有表禮可收,也叫這些彎彎繞的關係鬧了個頭暈眼花,隨口應了一聲便歪在了引枕上,垂著臉遮掩著打了個嗬欠。


    林泉將姐姐的憊懶模樣瞧在眼裏,惱怒地盯了她一眼,卻又不禁有些疑惑。楊這個姓氏, 她在祖父與叔伯們說起京中林氏時聽過兩家,一個是鎮守不破關的將軍,隱隱似是二房半個家仆, 可那位闔家都在北邊, 與王氏在京一脈八竿子打不到一處去, 而另一位, 她卻記著跟這府上該是有仇才對。


    畢竟那邊險些毀了斕堂姐的親事, 而這府上,差點打殘了人家兩個兒子不說, 還害得人家父子一個降職一個再做不得官。鬧成這樣, 難不成還能化幹戈為玉帛, 再讓心堂姐的婆家歡歡喜喜來說道一二?


    林泉雖不想讓這些伺候的嬤嬤丫頭察覺,可她心中委實太過疑惑, 麵上自然也難免帶出一二分。一旁的馬趙二位嬤嬤對視一眼,馬嬤嬤微微一頷首,趙嬤嬤便對著進來學話的小丫頭百靈點了點頭。


    得了兩位嬤嬤的示意, 百靈便笑嘻嘻說了下去,恰到好處的為林泉解了惑:“說起來這事也是再巧不過,當年楊大姑娘及笄,還是咱們夫人給她插得簪呢,與大姑娘也頗熟悉,如今又同心姑娘做了妯娌,可見是自有緣法了。”


    聽到及笄裏插簪,林泉便有些恍然,心道還真是那個慶國公府楊家,不由納罕王家是吃了什麽藥迷了心竅。


    不待她咬著唇尋個由頭多問幾句,百靈便已開口為紛紛露出吃驚神色的諸人細說其中經過:“那府上雖然不太講究,楊大姑娘倒是個有情義有主張的,前些日子救了大公主殿下的駙馬,很是得了大公主的青眼,昨兒個公主殿下入宮謝恩,今兒一早娘娘請楊大姑娘過去說話賞賜,恰逢王妃娘娘也召了家人說話,王家老封君一眼相中了楊大姑娘,便為他們家的八公子求娶,還是王妃娘娘保的媒呢。都是親戚,她們家二夫人便也讓人過來說一聲,親戚們一同沾沾喜氣。”


    四皇子賀榆生母王氏,顯德帝登基之時封妃,封號為淑,隻是眾人多以王妃稱之,林泉林溪初到京城,倒是怔了片刻才想起王妃娘娘是哪一個。林泉垂眸略一思忖,便明白過來。


    佑寧公主深得帝心,那個楊大姑娘既然於她的駙馬有恩,陳皇後身居鳳位傳人入宮加以厚乃是應有之意,重要的是王家,特別是王家老太太與王淑妃的意思。


    王家當年求娶林氏女,雖然口上說得是親上做親,看重林心的品行,可便是林泉也聽伯母嬸娘們私下議論,說王氏真是順杆兒爬的溜,在京中打不開局麵就惦記上了相爺的侄女。


    那隻是一兩句閑言,最愛說笑的五伯母甚至還為此吃了好大一頓排頭,連累著五伯父在書房跪了半個時辰,林泉懼怕祖父,這些年連在嫡親的母親姐姐跟前都沒學過這話,可今兒一想,林泉卻覺得五伯母怕是當真誤打誤撞說中了王家人的品性。


    她是在祖父的書房裏看過邸報,也讀過京中寄回的信件的,自然曉得娶了心堂姐的王家二房這些年在官場上處境比承爵的王家大房還要好些,子女嫁娶上也更為得意,最近唯一的嫡女王蓮華更是不日便要嫁入宮中成為四殿下慶王之正妃。


    林泉原來一直當王氏也算是同自己二房的叔伯互為姻親、守望相助,卻沒想到她們姊妹入京第一天,王老夫人不過進宮一次,就為二房的次子、心堂姐嫡親的小叔子求娶了這麽一戶與林氏結過仇怨的人家的女兒,王淑妃還是一副樂見其成的模樣。


    王氏究竟作何打算,林泉已是有些看不分明,至於林家上下又為何能笑對此事,甚至無一人露出異色,她就更是有些想不透。畢竟王氏如此,置林氏臉麵於何地?


    林泉麵上帶著一分迷惘,百靈這次卻沒有再做一隻學話的百靈鳥,而是安安靜靜退到門邊叉手而立,靜待吩咐。


    她們能將這些事都說與兩位姑娘聽,是因為羅夫人與林斕都已有過吩咐,道是家裏有些什麽事,隻要林溪林泉問起,便讓她們據實以告,免得原本光明正大的事情,倒要本家好好的姑娘拐彎抹角四處打探,白壞了情分,也亂了規矩。


    至於姑娘們聽了心裏如何想,卻不是她們這些奴婢該多嘴的。是以即使百靈一聽說這事兒就在外頭跟要好的姐妹一同啐過了王家為人,正院的嬤嬤這一回也沒給王家來的兩個嬤嬤好臉色,百靈也沒在青鬆閣裏表露半分。


    林泉覺著心中有那麽一點模糊的念頭一閃而過,整個人都有些焦躁起來,旁邊懶洋洋一臉無趣的林溪瞧了妹妹一眼,忙嚷著身上乏,拉著林泉說要沐浴更衣,歇上片刻。


    她們是遠道而來的嬌客,馬嬤嬤雖覺著時辰上不太合適,也還是含笑親自帶著丫頭們去準備,出門後又指了個小丫頭去倚嵐院回話。


    等到一屋子丫頭嬤嬤都被調到各處去做事,隻有路上買的兩個小丫頭不遠不近守在博古架那邊煮茶,林溪才捂著嘴嗬欠連連的湊到林泉耳邊,冷冷哼了一聲:“阿泉你就是個急脾氣,我看這伯父府上尊貴的很,皇孫公子登門送禮,那王氏同為世家,娶個婦都要上趕著登門來說,你又是上得哪門子火?祖父竟還誇你比我有成算。”


    林溪直撇嘴,顯然是有些不服氣,林泉一愣,罕見的沒有與林溪爭辯,隻默默隨她一同去了院內特意辟出的一處湯池沐浴。


    等姊妹二人換了新衣裳出來,灶上已經按著羅夫人的份例送來了一整桌易克化的平朔郡家鄉菜式,其中用心可見一斑,莫說林溪,連進府以來一直有些愁悶的林泉也終於露出了幾分真切的歡喜。


    聽說兩位堂侄很是喜歡家鄉菜色,羅夫人點了點頭,親自叫了灶上管事的嬤嬤過來嘉獎了幾句,又賞了廚娘們雙份的月例。等人都退下了,羅夫人才對著林斕歎了口氣。


    “原以為鴻鷺殿是個省心的,沒想到偏又有這樣的事,”羅夫人方才待王家仆婦還算客氣,這會兒隻有母女二人對坐,終於忍不住搖了搖頭:“這耐性也太差了些。”


    “要麽從一開始便不要裝個淡泊不求名利,超脫世外的款兒,要麽便忍著氣一直裝到尾,也能得一個美名,如今這樣有始無終,慶王殿下身上連個差事都沒有過,又是唱得哪一出?”


    從側夫人王氏,到鴻鷺殿王淑妃,這麽些年不論是誰,提起王妃都要讚一聲不爭不妒,行事有理有度,羅夫人雖與王家不甚親近,卻也覺得與謝貴妃那邊相比,王妃實在稱得上賢妃二字。


    可諸王將將分封完畢,一向驕奢跋扈的謝貴妃還親自壓著平王賀清屏閉府讀書,王妃忽而神來一筆為娘家侄兒說了這麽一門親,羅夫人是不信王妃當真是取中了楊靜姝所謂的品行柔嘉純善。


    別說慶國公那一窩子到底有沒有品行這麽個東西,楊靜姝本人是否驚豔到讓人一眼便能取中,就憑楊家當初那般坑害林家的女孩兒,兩邊的仇怨便是那不入流的小官之家心裏都門兒清,送禮遞拜帖都分外講究生怕好心辦了錯事,王妃與王家那老婆子竟然能讓楊靜姝做林心的妯娌,這心思能正到哪裏去?


    林心的婆母,王二夫人身邊的嬤嬤來了倒是百般解釋描補,羅夫人也聽出了王二夫人唯恐壞了兩家關係的擔憂,可這事兒既然王二夫人做不得主,那便無甚好說。


    林斕對此事倒是更淡定些,她聞言便倚到羅夫人懷裏摟著她的手臂撒了會兒嬌,等羅夫人麵色稍緩才輕聲勸道:“阿娘何必為不相幹的人煩惱?他們姓王。”


    既姓王,便是過去那些年因為林心的緣故一直與林家走動得極親密,那也終究是兩家人,自然都要為自家打算。唯一可憂的便是堂姐林心,隻是不知她心中所想,倒是不必再提出來惹羅夫人傷神。


    林斕賜婚六皇子端王賀芝,王家蓮華賜婚四皇子慶王賀榆,說起來王蓮華以後還是林斕的嫂嫂,王家又為何還要事事看林家的臉色行事?不過是做的明顯了些罷了。


    “楊家與我林氏有怨,也僅止與我林氏有怨,又不曾開罪了王家,慶國公近來雖不討喜,手上卻還握著兵馬大權,十年內絕無告老之意,楊靜姝身上帶著的傷藥更有止血之奇效,讓潘駙馬等到了太醫診治。家世人品甚至佑寧公主那邊的情分,楊靜姝確是當得慶王妃的嫂嫂。”


    私心裏,林斕倒覺著王妃若真有意讓慶王爭上一爭,讓王家公子娶楊靜姝未嚐不是個妙招。楊家已失聖意卻尤有實權,楊靜姝本人如今又有善舉美名,顯德帝與陳皇後都將將讚過其品性,促成這門親事不僅不會讓人覺著拉攏重臣,反倒有些慧眼識珠,不拘泥門第出身的意味,裏外都頗為實惠。


    至於林家,既然她許給了端王,林相又一向不喜摻和皇子之間的事,肯為慶王殿下奔走的可能比謝家諸人也高不了幾分,那王家小心維係兩家關係又有何用,倒不如出個子弟試上一回。便是實在不成,慶王殿下嫡親的表兄弟有十數個,還有一個娶了林家的女兒,賠上一個又有什麽要緊?


    “再者,阿娘您也說過,忍字乃心口磨利刃,非常人可為,”林斕身子稍稍坐正了些,為羅夫人奉上清茶:“鴻鷺殿忍了二十年,事事不肯出頭眼見謝氏失勢,心中活泛豈非人之常情?”


    林斕眨了眨眼,從袖中拿出個半個巴掌大小的精巧機關匣子,狡黠一笑:“這可是您的半子專程向陛下討來的貢品,說是上頭的花紋式樣皆有寓意,特奉來給您解悶呢。”


    羅夫人待嫁閨中時便愛解這些機關鎖,賀芝這份大禮當真是送到了她的心坎裏,果然令她笑得眉目舒展。


    從林斕手中接過木匣,羅夫人愛不釋手的摩挲了下,果然對王楊聯姻之事釋然許多,甚至還開起了女兒的頑笑:“罷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活了半輩子,又有什麽看不開?別說別人,如意這小子天天送我重禮,還不是為了我這兒有利可圖?”


    第79章 就藩   從今而後,我這性命便是你的


    賀芝費了好大心思巴巴送了這等樣式極精巧, 用料又十分貴重的物件兒來,所圖自然不小,隨著禮匣一道過來的, 還有一張邀林斕去皇莊賞花的帖子。


    羅夫人吩咐讓林斕代管家事, 收著帖子的管家真就一板一眼將端王府的帖子送到了林斕手上,林斕又堂堂正正頗為坦然的奉到了羅夫人手上。


    看著最嬌愛的女兒神色端莊中還帶著幾許期待,羅夫人心中再有多少煩憂之事也不由莞爾,可她清了清喉嚨,說得卻是“不可”二字。


    林斕才剛剛彎起的唇角一僵,羅夫人已經忍笑說起了緣由:“非是我不疼愛你,也不是我要讓如意那傻小子落空, 你大事已定,來年開春就要嫁到端王府去,不先趕緊把你伯祖父那邊的兩個堂妹引薦給眾人認識, 難道要讓好好兩個女兒家空等你一年, 再去王府裏參宴不成?”


    林溪林泉年紀說大不大, 既不是急著這一二年必要出嫁, 卻也不好拖上太久。如此一來, 羅夫人開宴請諸位夫人來就顯得林家太過急切,倒不如由林斕這個平輩的堂姐先請了要好人家的姑娘與年輕一輩的媳婦來, 大家一道吃席看戲賞景, 讓林溪林泉二人與人先熟悉一二, 頂好再有幾個手帕交,之後再論婚嫁也更便宜。


    且二人出身一沒有必要瞞, 二真做了親事長久相處也瞞不下去,不若一點兒一點兒慢慢透與眾人知曉,有那不忌諱大房一脈出身、家中子弟又出挑的自然好, 若是有人忌諱這些,也不必枉填了好好的孩子進火坑,還要叫人罵一句欺瞞在先。


    “再一個,”知女莫若母,羅夫人一瞧林斕的模樣就知道她心中腹誹,幹脆挑著眉點明了:“就算你耽誤不了備宴,我也不答應。一則,阿溪阿泉姊妹才到,咱們家裏又隻有你一個能同她們說話作耍的,你丟下她們自己出門不合規矩,二則,不止你阿爹,我確實也生著如意那小子的氣呢。”


    “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呢,且先莫要急著會他,他上回帶你出去行事卻不周密,出了那麽大的紕漏,我與你阿爹還沒找他算賬呢,他竟還巴巴兒的湊上來,就讓他多等些日子,你在家裏安心備上幾次宴,也好讓人都知道咱們林家還有兩朵姊妹花,瞧瞧她們姊妹的品貌。”


    在她與賀芝一事上,母親羅夫人還是第一次站在了父親林相那邊,林斕雖也擔憂賀芝那一日縱馬疾奔是否傷了哪一處,想聽他說一說那一日的擔憂與驚惶,卻也曉得父母是拿定了主意,隻能輕輕歎了口氣,頷首應了。


    叫林斕那副眉尖微蹙、玉麵含愁的模樣逗得發笑,羅夫人沒好氣的擺了擺手:“罷了,真是女大不當留,我正要備份禮送些補品到城外般若寺去,給佑寧殿下和潘駙馬的帖子便由你來寫吧,端王府衛護衛你有功,你也給端王府備份禮,順便寫張帖子謝過端王之誼便是了。”


    若非端王府幾名精銳府衛都護在林斕身邊,林相那一日就要拖著病體進宮拿玉笏板抽賀芝一頓。


    即便林相最後忍了一時之氣,後頭退了熱一回去辦差卻是把積得火隔三差五勻著發了。林斕悶在府裏不知,羅夫人倒是聽林相身邊侍奉的仆從小聲稟告過,說是端王殿下這兩日有空就往老爺身邊湊,奉上許多寶物卻都叫老爺擋了回去,急得抓耳撓腮,受了老爺好幾頓訓斥。


    羅夫人有意幫著林相一起給那臭小子長長記性,當然不會把這些事說與女兒知曉讓他再覷著空子賣慘討女兒心疼,不過一張帖子讓兩邊安心還算使得。


    林斕雖更想當麵向端王殿下道一聲辛苦,卻也知道這已是羅夫人退的最後一步,隻能見好就收,悶頭寫帖子去了。


    等帖子寫好了羅夫人遠遠一瞧,見給端王府那邊的“帖子”竟寫了滿滿兩大張紙,便是羅夫人也經曆過與林相筆墨傳情之事,也不禁心中暗歎一句小兒女實在多情,含笑自低頭飲茶去了。


    林斕寫得用心,賀芝那邊瞧得更是長籲短歎,來來讀了五六遍都隻覺不夠,明明林府管事到端王府比去般若寺早了兩個多時辰,賀芝還在那兒無窮回味之時,佑寧公主已經一目三行看過林家的禮單,把單子送到了駙馬潘又安麵前。


    “喏,你也看一眼,是斕丫頭親自寫得禮單和帖子,這世上除了我,自也還有旁的人惦念著你,你不愛惜性命,也不稀罕我的心,可這大好河山,人間萬物,難道竟當真沒有絲毫值得你留戀之處?”


    佑寧公主這幾日除去入宮麵聖,日夜都在潘又安床邊抱劍守著,奉湯換藥從不假手他人,卻隻在潘又安蘇醒之時說了“你醒了”三字,之後便仿佛化身石塑,再不曾與潘又安說個一個字,這還是她兩日以來第二次開口。


    她那般爽直驕傲又脾氣執拗的一個人,說到最後都有些壓不住話中的顫抖之意,不得不閉了閉眼,才維係住了麵上的冷意。


    潘又安麵色慘白,嘴唇透明幾無血色,他順著佑寧公主的指尖掃了眼林斕信中對他的問候,掙紮著側了下頭卻是看向了佑寧公主的雙眸。


    半晌,潘又安才輕咳幾聲,垂下眼啞聲道:“珠珠,你清減了,是我對不住你,是我的過錯。”


    夫妻數載,多少次意見相左亦或心生誤會都是潘又安冷哼一聲沉著臉不肯說話,佑寧公主何曾聽過他這樣真心實意的低頭。她微微一怔,片刻後一股巨大的委屈驀地湧上了心頭。


    “潘又安你這個狗東西!”佑寧公主恨得直咬牙,豎著眉毛恨不能把林家的帖子直接糊在潘又安臉上,可一望見他那滿是血絲的眼眸,起伏微弱的胸膛上厚厚的白布,她便又軟了心腸。


    佑寧公主瞪了潘又安半晌,最後重重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瞪圓了眼睛惡狠狠道:“你是不是皮子癢?你的命是本公主的,你明不明白?多少人想要你這個前朝公主愛孫的狗命,是老子保住的你!你這狗東西,我對你豈有一樣不好?你竟任由蛆蟲一般的東西傷了你,你憑什麽?竟還不肯說出那蛆蟲的名字!是不是那個叫沈諳的忘八?我這就讓人進城去砍了他!”


    忍一時越想越氣,佑寧公主不舍得傷了潘又安,可那沈諳又是個什麽東西,為廢帝行酷戾事的前朝餘孽,能讓他苟活至今都是皇恩浩蕩,不如幹脆抓來打個臭死。


    佑寧公主既起了殺心,直接起身便要走,不想衣角卻被人輕輕拉了一下。她身子一僵,回過神去果然就對上了潘又安含笑卻又微微泛紅的眼睛。


    “珠珠,”潘又安胸前有傷,隻略抬了抬手指都有些吃力,臉色瞧著似乎比方才更差了些,可他那麽嬌慣挑剔的性子,卻仿佛覺不出疼痛,隻對著佑寧公主淺笑:“你說的對,我是個狗東西,辜負了你的心意,可是珠珠,我對你的心意,是真的。”


    “我不能說,那是於我潘氏有恩之人,我這一身骨血得自父母祖宗,有次一回,便是還了骨血之情,從今而後,我這性命便是你的。”


    潘又安說到動情時,不小心牽到傷處,壓抑不住微微氣喘,佑寧公主見他麵上隱有青紫之色,再顧不得旁的,忙跪在床邊幫著他順氣靜心,已經退至室外的幾個貼身仆婢聽著聲響不對也忙湊到門外問安,被佑寧公主出聲攆回了一丈之外。


    半晌,等潘又安緩過氣來,佑寧公主才握著他微涼的手掌歎了口氣:“我便體諒你這一回。我阿娘與親弟盡去,又與我阿爹有心結,如今他更是天下之主,子女十數人,完完全全與我是一家的,這世上隻有你一人,你還要同我生兒育女,可莫要再犯傻了。”


    “既是與潘氏有恩到能讓潘氏兒郎抵命之人,想來總不難查,在你隨我離京赴任之前,我定要將此間事了結,你隻管安心養身即可。”


    數載耳鬢廝磨,佑寧公主豈會不知潘又安的性子。他若是真是不想吐露分毫,又豈會留下於潘氏有恩這麽明顯的線索。


    暗啐了一口這說話拐彎抹角什麽都要占的世家子習氣,佑寧公主眯著眼拍了拍潘又安的手,示意他無需開口:“你是不是想問我是要去何處赴任?”


    潘又安眨了下眼,佑寧公主便笑著湊到了他的耳邊:“其實我想去北邊吃最嫩的炙羊,喝最烈的燒刀子酒,可我怕你在那邊親戚故舊太多,便請去西南鎮守,阿爹已經準了,隻待你身子痊愈便走。那邊山清水秀,聽說野味山珍最多,又能作詩作賦又能畫,你定然喜歡。好好養身子,咱們看看添幾個孩子再回來。”


    說到孩子,佑寧公主眼中便有些異樣的神采,不待潘又安含笑眨眼以示讚同,她卻又有些悻悻,說話時的聲音都比方才小了些:“罷了,還是隻要女兒的好,女兒比兒子好,不然像阿爹那般兒子太多又都不齊心,還要琢磨著分家產。阿爹家大業大能讓兒子都滾去就藩,眼不見心不煩,若是咱們萬一不小心生多了兒子他們又鬧,可有哪裏能讓他們遠遠滾了?”


    佑寧公主說得滿不在意,潘又安聽著卻變了臉色,嘴唇輕輕動了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駙馬有問,佑寧公主答得便極爽快:“不錯,我便是要離他們遠些。”


    第80章 朕實乃明君   把逆子們安排的明明白白……


    “我是女兒身, 這一切與我有什麽相幹?他們各憑本事,別管是哄阿爹開心還是靠刀槍棍棒,再不濟拿著書本把人都念暈也成, 誰厲害誰上, 我卻不會去助拳。我是阿爹長女,哪個弟弟不該對我恭敬?”


    佑寧公主呲了呲牙:“唯一那個不恭敬我的,這輩子怕是也隻能在夢裏惦記惦記,根本不需理會。反正有我一日,就沒人敢把你我和兒女如何,至於百八十年後咱們家的子孫跟他們舅家的兄弟情份淡了該如何是好,兒孫自有兒孫福, 他們自己去掙就是了,難道老子把他們養大,還要給他們養老送終不成?”


    她想的這樣清楚明白, 潘又安便跟著眨了眨眼。佑寧公主話說的雖粗糙, 道理卻極正, 她是皇帝長女, 又無嫡親的兄弟, 隻要她自己不作奸犯科,任是哪一個皇子繼位都不能不尊重她, 實在沒有必要趟這一趟渾水。


    潘又安這般聽話, 安安靜靜躺在榻上仿佛一個玉雕的娃娃, 隻有長而卷翹的睫毛輕輕撲閃,佑寧公主舔了舔嘴, 忽而低頭啄了下他的唇,又親昵的蹭了蹭他的臉頰。


    “其實京城是我與你相識的地方,我的阿爹, 我舊日軍中的同袍,不少人都在這都城高牆之內,我實在很不舍得,可是我要是不走,我覺得我是會偏心的。”


    這話太私密,佑寧公主將臉埋在潘又安散開的發間,好似要將心事都藏在他的發絲之中,聲音低而啞:“太小的不算,大一些的裏,我頂頂喜歡的就是六弟,其次便是三弟,老二我請他去死,老大是個病歪歪弱唧唧的小人,老四老五我話都沒說過幾句,安郎你說我要是不走,我會向著誰?阿爹心裏最疼的一個是誰,安郎你心中也是有數的。”


    顯德帝心中最偏愛的皇子是哪一個,佑寧公主與潘又安心中浮現的是同一個人名,六皇子,端王賀芝。


    潘又安眸光微動,佑寧公主卻長長歎了口氣:“我喜歡的,阿爹喜歡的,便一定能是最有才能最賢良的嗎?一家一宅若是當家之人德不配位尚且禍亂叢生,何況天下?隻盼阿爹能挑出個合適的人選來,我們臨走之前,再邀如意和阿斕到家裏痛快吃上幾回酒,不然我可就太舍不得他們了。”


    這幾個兄弟裏,賀芝的脾性最和佑寧公主的心意不說,難得跟他定親的林斕也那麽投佑寧公主的脾性,二人更於他們夫妻有大恩。佑寧公主昨日一聽出顯德帝有意讓諸位已經封王的皇子到各地領差事曆練,心中想到的第一個名字就是賀如意,驚得她自己冒了一背的冷汗,幾乎是脫口而出,求顯德帝讓她去西南守衛邊疆。


    潘又安也喜愛賀芝與林斕二人,聞言輕輕眨了下眼,對於佑寧公主口中提及的政事則是絲毫不問。前朝之事他阿爹管而失了性命家業,他不過半個世外人,既不容於舊主,又不蹭報效新朝,何必自添煩惱。


    佑寧公主見丈夫果然這樣支持自己,心情大好,尚不知何日可以啟程,便已盤算起了二人離京時的宴席上要請的賓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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