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黑色房車卻撞上炮彈,也沒有聲音,忽然變作團火球,車子裏的殺手一點機會都沒有。


    蠍子鐵青著臉,站在花圃前看著它燃燒。


    我沒想到她的武器有這麽強烈。


    我轉頭進屋子,準備收行李。


    c7找上我們,我想放過他,他不放過我。


    我簡單的挽起小型手提箱出去找蠍子。


    她在車子殘骸內檢查。


    我打著了引擎等她,她很快便提著武器過來。


    我們靜靜地看著對方,隨即握緊了手。


    她依依不捨地看了看茅舍,將武器收進行李袋,我們駕車到飛機場去。


    一路上也沒有話,兩個人心靈相通,根本不用多說,她挽著我的手進去買機票,入候機室,上飛機,當天傍晚,到達巴黎。


    我帶著蠍子號在蒙馬特溜達,黃昏尚未歇市。人來人往,非常熱鬧,年輕的藝術家成群結隊地在路邊嘻笑耍樂,聖心院上一抹橘紅的晚霞。我與蠍子肩靠肩地坐在石級上,兩人都陶醉了。


    蠍子問:「你以前到過這裏?」


    「許多次。」


    「與不同的女郎?」


    「有時候一個人,有時候有伴,我是一個俗氣的人,這是我最心愛的城市。」


    「因為它美麗?」


    「是的,各種角度下,巴黎都是最美的。」


    「陪你來巴黎的女郎,」蠍子問,「她們也美麗?」


    「蠍子,各種角度下,你都是最美麗的。」我擁住她的肩膀。


    「j3,你不失有一張最甜的嘴巴呢。」她微笑。


    「我?啊哈啊哈。」我臉漲紅了。


    蠍子說:「我不在乎這是個什麽城市,隻要與你在一起。」


    我不會相信別的女人,但我相信蠍子,她不會欺騙男子。


    而女人,女人們都是狐狸。


    我想起共處三年的史蒂拉,絲一樣的金髮,圖畫般的身段,水準以上的智力,但是她對我不忠。我感喟地想:我終於戀愛了,對於傳宗接代的觀念,我並不在乎,但蠍子號的生命隻餘短短數百小時,那一日終於要來臨的,逃也逃不過。我握緊了蠍子的手,無法不冒冷汗。


    我茫然地想:我自己的那一日呢?我自己那一日又在什麽時候來到?


    「你在想什麽?」蠍子問。


    「沒什麽。」我低下頭。


    她自口袋中取出一條鏈子,鏈子下懸著一塊小牌子,交給我看。


    「這是什麽?」我詫異地問。


    「我自搶手身體上取下的。」她說,「他患糖尿病,這牌子上註明血型等資料。」


    我狂喜,「我們有線索了。」


    「是。」蠍子不解地說,「但作為一個槍手,性命隨時難保,他何必擔心糖尿病突發?」


    我苦笑,「這是人類性格上的悲劇,你不會明白。」


    「我起初以為是一個陷阱,是以沒有告訴你。」她說,「他的槍法又那麽壞——」


    「不,他的槍法很好,隻是運氣不好。」我補充,「在那一剎那我搖動了搖椅。」


    「那麽是我的幸運,」蠍子說,「失去了你,我比孤兒還慘,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死的時候,要你陪在我身邊。」


    「那麽我怎麽辦?」我責備她。


    「你還有好長的日子,」她吐吐舌頭,「到時兒孫滿堂,送你上極樂世界。」


    「嘿!」


    「明天我到國際刑警去查這個人的底細。」蠍子說。


    「我陪你去。」


    「不用,」蠍子說,「我與我的朋友有默契。」


    「我偏要去。」我說,「你想和那些機器眉來眼去?沒機會。」


    她笑了。


    那天她陪我在小館子中吃飯,蠍子麵前隻放著一杯咖啡,我大吃炒蜆。


    蠍子說:「什麽都挖出來吃到肚子裏去。」她搖頭。


    我做一個猙獰狀,「幾時把你也吃掉。」


    「吃完之後我們做什麽?」她問,「你累不累?是否需要休息?」


    「我們去看電影,瞧,《星空奇遇記》。」我指指對麵戲院的海報。


    「關於什麽的?」她很興奮,「我從沒看過電影。」


    「一部關於電腦的故事。」我說。


    影片放到中段,她就開始傷心,如果她有眼淚,我想她會哭,影片中電腦的遭遇,深深感動了她。


    「j3,」她說,「人類雖然渺小,但他們的感情世界真是豐富多采。」


    我拍拍她的手。


    那夜輾轉反側,吵醒了我。


    我扭開燈,笑說:「喂,你『失眠』?」


    她說:「j3,如果我可以像那具電腦那樣」


    「蠍子,那隻是一套科幻電影,別太認真。」我安慰她。


    她苦笑。


    「看書吧。」我說,「天快亮了,天一亮我就陪你。」


    「嗯。」她應我,拾起書。


    我熄了燈,她雙眼有紅外線裝置,黑暗中閱讀毫無問題。


    我問:「那是什麽書?」


    「小王子。」


    我嘆氣,「你難道不能讀些較為快樂的書?」


    她不回答。


    我轉個身,又睡著了。


    我醒來的時候,蠍子號不在房間裏,床頭幾上有一張字條:「j,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我有點生氣,她又叫我擔心了,我換衣服,吃早餐,也留張字條:「我也出去一下,也馬上回來。」我到逢東廣場去選購了一隻戒指。


    再回酒店,蠍子號已經在房間,她笑說:「嘿!這麽幼稚的報復。」揚揚我給她的字條。


    「你不擔心我?」我氣結。


    「擔心什麽?」她反問。


    我指著腦袋,「也許又有人要向我這裏開槍,也許我在路上遇見舊情人。」


    她笑,「這麽巧?過來看我獲得的資料。」


    我打開小盒子,「過來看我送給你的禮物。」


    蠍子歡喜得跳起來,把指環套進手指,「你對我太好了,j3,謝謝。」


    我聳聳肩,「像你這樣的女友,不用穿不用吃,再不送戒指下訂,溜了可沒處找。」


    蠍子笑,「這是紅寶石與鑽石吧。」她側頭看著那枚戒指。


    「是,這個款式叫永恆,一圈都是寶石,沒有中斷。」


    「多可愛。」她說。


    她所得資料很重要。殺手是國際著名的左手神槍,從未失手,國際刑警非常懷疑他,但沒有證據,這個人隻因違例停泊車輛在翡冷翠被交通警察檢控過一次,他的掩護身份是保險公司的經紀,資料有他的詳細地址。


    我立即決定趕往翡冷翠,我們要比c7快。


    蠍子說:「他的名字叫彼埃特羅梵可利。」


    「他是自由身?抑或受僱於某人?」


    「自由身。」蠍子說。


    「你願意趕去翡冷翠嗎?」我問。


    「唔,本來我想往羅浮宮看蒙羅莉莎,可是現在沒法子啦。」


    「你認為c7會不會比我們早到?」


    「或許。」她答。


    中午我們在翡冷翠下飛機。


    我說:「蠍子,我們的行程比那種十五日遊歐洲的旅行團豐富得多了。」


    梵可利住在麥迪西花園附件的街上。


    我租了一部摩托車,與蠍子橫街窄巷地尋找。


    蠍子說:「我喜歡翡冷翠多過巴黎。」


    我側頭問:「是因為馬可波羅的緣故?」


    「因為義大利人像中國人。」她說。


    蠍子指他們聲音大,街道髒,喜麵食。


    我笑,小小摩托車在街上風馳電掣,檸檬香與橙香的空氣,人們把衣服晾在露台上吹幹,女郎們穿得活潑,一身太陽棕色,自由自在,浪漫兼古典的一個城市。


    梵可利的家在三樓,我用百合鎖開了進去。


    蠍子說:「他們已經來過了。」


    我點點頭。一層小小的公寓,簡單的家具,被翻得淩亂不堪。


    「翻得很亂,不知有否找到他們要找的東西。」蠍子說,「我們要的是任何字據,一個電話號碼,一個地址,或是日子,任何可以帶領我們走前一步的資料。」


    「你的朋友們尚提供過什麽資料?」我問,「毫無目的地在數百尺的地方翻尋,多麽頭痛。」


    蠍子坐在床沿,「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他喜歡喝契安蒂白酒。」


    「一點幫助也沒有。」我說。


    蠍子問我,「一個殺手的生活是怎麽樣的?」


    「我不知道,」我坐下來,「很寂寞吧,我們都寂寞,這是環球性的疾病。」


    蠍子笑。


    我撥動書架上的書,「他也看書,瞧,他是狄更斯迷呢:《古玩店》,《聖誕頌歌》,《塊肉餘生》。真是悲慘,如果我們沒把他殺害,也許他仍可以坐在這裏讀《雙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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