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身。」她說,「當敵人提起刀的時候,我們也要提起刀。」


    「這句話真熟,」我微笑,「你閱讀的範圍真廣。」


    「嘿。」她冷笑,「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麽整天讀書了。」


    「你不見得也整天抬著這管東西走路吧?」我問。


    「放在車後行李箱。」她說。


    我打個電話叫侍者送食物上來。


    「吃吃吃,」蠍子號揚揚手,「整天就是吃,告訴我,這些動物屍體的味道是否真的好吃?」


    我喝道:「你少搗蛋!」


    她大聲笑,我看著她嬌艷的笑晏,禁不住嘆一聲氣,多麽奇怪的一具電腦機械人,如果她往酒吧中一坐,我保證有一打以上的男人會向搭訕。


    食物送上來,我據案大嚼,蠍子搖頭嘆氣。


    她說:「j3,你是一個英俊的男人,吃相是最敗壞你形象的時候。」


    我抹抹嘴取牙籤,「一切都是為了吃,人不能餓肚子,衣食足方能榮辱。」


    她凝視我。


    我說:「蠍子,你不應該想太多,你的資料儲藏器太活躍,輸出資料的時候混合太多你自己的思想,這是不良現象。」


    蠍子號說:「過一陣總有一具混合型電腦會出這種毛病,」她用手撐著一邊頭,「人何嚐不是一樣,哲學家與思想家也就是這類型的錯誤,無論是人是電腦,想得多總是無益的。」


    多麽像一個少女的抱怨。我想起博士批評我對生命的觀念太狹義,為什麽要否認蠍子號不是活著的呢?她有思想,她有記憶,她的生命亦有期限。


    「我們出去溜達一下,」我說,「披上大衣。」


    「我又不會覺得冷。」她說。


    「我不想人家瞪著你,來,入鄉隨俗,誰叫你到我們的世界來。」


    她穿上一件小巧的皮夾克,顯得神采飛揚,活潑美麗,繆斯說得對,蠍子號的確長得好。


    她問:「我們上哪裏?」


    「我們去梵穀紀念館,」我說,「你應該讀過文生梵穀的故事。」


    「自然。」她說,「文生梵穀,荷蘭繼倫勃郎後最偉大的畫家,一八五四至一八九零,活了三十六歲,死於自殺,作品中隻有生命脈搏之聲,在八百幅油畫作品,七百幅繪畫中,活著的時候,隻售出一幅,在他一八八二年寫給他兄弟提奧的信中,他寫:『我親愛的提奧,假如有人願意出錢買我的畫,勿與他爭論價錢。」


    我沮喪的說:「蠍子號,你知識是那麽豐富,勝過一般少女多多,我希望可以找到像你這樣的女朋友。」


    「但我是一個價值近億,博士花了三年多時間製造的機械人,」她向我眨眨眼,「我很難能可貴。」


    我為之氣結。


    我們前往參觀梵穀的畫,蠍子號著魔似的興奮,她的手套在我的臂彎中,不住地說要收回她對人類攻擊之辭,我覺得很高興。


    電腦與人一樣,也分種類,有些微型電腦門鍾,隻能奏六種不同的短曲子,正像有些人,隻以交配繁殖為大前提。


    蠍子號當然是電腦的最優秀分子,而我呢?我苦笑,與蠍子號在一起,我簡直高攀了她。


    走得累了,我坐在長凳上等她,一位金髮女郎遊客與我攀談起來:


    「那是你女朋友?」


    「噢——是。」


    「你們是中國人?」


    「是。」


    「她說得那麽一口流利的荷語,真了不起,而且長得美。」


    「謝謝。」


    女遊客離去,蠍子號與我算帳,逼著我承認我有勾搭金髮女郎的陋習。


    後來我們在碼頭「借用」兩輛腳踏車,我帶她去看有名的「賽特時」堤壩。


    她很感動,她說:「你們人類居住的環境是那麽差,但這麽勇敢克服困難。」


    我說我不明白。


    這時白浪滔滔地卷上來,海鷗低飛,啞啞地叫,蠍子號用手撥順海風吹亂的長髮。


    她說:「j3,你有想過嗎?地球並非人類理想居住地。看你們生活多麽複雜,再觀察飛禽走獸,它們可不必刷牙洗臉,在家設冷熱水喉,夏天開冷氣,冬天開暖氣,又要備四季衣裳,蓋房子買汽車,擔心股票黃金的上落。j3,你有沒有想過,假如人類是地球上進化的,你們的生活應當如地裏的百合花,不種也不收,但是那裝飾的美麗,連所羅門最繁榮的時候,還比不上它。」


    我麵孔變色,「什麽意思?你指什麽?」——


    「過去二十多天我不住搜集資料,處處發覺疑點,j3,我認為你們是從別的地方遷移來地球的。」


    「上帝!」我恐懼地說,「不要告訴我!」


    蠍子號笑了,「你與其它人一樣,j3,你也不喜歡接觸到這個問題。」


    我說:「曾經有科學家提出過這個問題,我也覺得合理。你說得對,人類在地球上太過無助,我們並不快樂,一隻蝙蝠身上的裝備就勝過人類一切科學發展,螞蟻似乎更有辦法適應自然環境。」


    「它們在地球上進化,它們才是地球上的土著。」蠍子號說。


    「蠍子,不管我們從什麽極樂世界來,如果不能回去,多想無益。」


    「或者在那裏,你們不必困在屋子與交通工具中,不必穿衣服,不會老,而死隻是以不同的形式出現,重生一次,你說是不是?」


    「也不必讀書?考試?」我笑問,「不必在事業上競爭,不會失業?沒有戰爭,沒有饑荒?」


    蠍子微笑。


    我說:「也許在那裏,女人可以像你這樣,不必化妝,沒有虛榮心,永遠青春活潑。」


    這時候下起毛毛雨來,我與蠍子號騎腳踏車回去。路邊有賣花的老婦,擺了一車的黃色鬱金香,青石板的路麵濡濕地汪著一池池的汽油虹彩。


    我買了一束花給蠍子號,說:「我覺得地球還是不錯的,或者我們已經習慣了。」


    她溫和地笑。


    吸了一天的新鮮空氣,鬆弛過後,我開始為晚上的工作而沉默。


    晚餐的時候,我叫了一客蔬菜沙拉,嘴裏險些淡出鳥來,然而博得蠍子號激賞的目光,大概是值得的,我一向希望別人的生活愉快,包括機械人的生活。


    蠍子號服從地跟隨我出發。


    我與她駕車到達皇室大廈,把車子停在轉角,輕而易舉避開守衛,進入七樓。一切情形與繆斯所供給的資料相同,隻是辦公室已下了班,靜寂無人。


    我用百合匙開了門與蠍子進去,叫她注意攝像器,我們正要進入第二道經理室的門,蠍子低聲說:「這扇門由電腦控製,密碼每天更換。」


    「大水衝倒龍王廟,」我看蠍子一眼,「你來做。」


    她注視著門鎖上的十個按鈕,雙眼在黑暗中精光閃閃,這時我名副其實地變了她助手。


    蠍子自工具箱中取出小旋鑿,將門上的一塊約二十公分見方的鋁片取下,她蹲在地上,細細觀察裏麵密麻麻的電子管,有時將電線微微撥動一二下。


    她坐在地上,看著這具小小的電腦沉思。


    我有點緊張,額角上有點冒汗。


    我輕聲問:「如何?」


    「沒問題,」她笑一笑,「看我的。」


    她按56414,門鈴發出輕輕的音樂聲——


    我聽了馬上「嗚」一聲笑出來。


    「為什麽笑?」蠍子問。


    「有機會告訴你。」我說。


    蠍子輕輕一推門,我們閃身進入,關好門。


    我打量經理室的設備,輕輕問她:「你是怎樣打開這道門的?」


    她說:「一具電腦與另一具電腦之間有某一個程度的感應與溝通,正如人與人一樣。」


    我不十分明白,隻有概念,但我點點頭。


    我們伏在桌子背後,找到那具夾萬。


    「是否電腦開關?」我輕輕問。


    她拆開了鎖,查看半晌,駕輕就熟,一旋就開了鎖,令我目定口呆。


    「老天,」我說,「簡直跟開抽屜似的便當,告訴我,普通人開啟這種鎖需要多久?」


    「除非你知道密碼,跟我一樣快,否則帶動警鍾,非常麻煩。」


    我忙碌地翻閱著文件,一份一份,都是鑽石買賣的合約,但不見任何與『火箭』有關的東西。


    「怎麽辦?」我關上夾萬。


    「文件不在這裏。」蠍子有點失措。


    我低喝:「伏下,有人。」蠍子號(4)我們縮到窗簾背後。


    經理室的門被打開,一個西裝煥然的禿頭男人擁著個艷女進來,他們嬉笑著,對這個環境似乎非常的熟悉。


    蠍子問:「怎麽一會事?」


    我暗示她莫出聲。


    他們兩人在小型酒吧,取出酒喝,播放音樂,親熱地跳起舞來,看得蠍子大惑不解。


    我心中暗暗好笑,這是公司的經理,帶女人到辦公室來鬼混,碰巧撞見我們,倒給我一個機會。


    我把聲音壓得很低:「蠍子,你能不能製服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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