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之畔,東瀛大儒王東陽從昏睡中醒來,這時他喝醉了酒,已是迷迷糊糊睡了差不多兩個時辰,醒來時見陽光西斜,已近黃昏了,坐起身時腦袋還有些昏沉,定了定神才記起是在太湖裏的一艘船上。


    抬眼見一個穿紅色軍服的軍官,負手立在綺窗前,背對著他。


    王東陽便有些警覺,忙笑道:“在下今日貪杯了,這都快黃昏時候了。”


    卻見那軍官轉過身來,肅然道:“王先生,你闖大禍了。”


    王東陽愕然道:“這位大人,何出此言?”


    那軍官又搖著頭道:“酒後吐真言,你說錯了話。”


    王東陽大驚道:“我說什麽了?”


    那軍官又露出些許笑意,說道:“其實也沒什麽,不過你將朱子罵了個夠,朱熹講過的幾乎每一句話,你都不同意。朱熹主性善,你不討論性善惡,認為論性是道家的發明。”


    “朱熹主張變化氣質,認為愚夫愚婦亦可成為聖人。你說氣質不變,還說豆就是豆,米就是米,豆永遠變不成米。”


    王東陽回過神來,竟耿著脖子反駁:“本來如此,豆便是豆,米就是米,華就是華,夷就是夷!”


    那軍官微微一笑,竟恭敬起來:“王先生說的是,請隨我來。”


    王東陽一咬牙,一跺腳也豁出去了,與這神秘的軍官下了船,七拐八繞的走了一陣,麵前卻是豁然開朗,竟走進了一座風景如畫的大園子。園子裏,尚有三五個穿著常服的大人正在說笑閑聊。


    “殿下,王先生來了。”


    “哦?”


    當眾一個威嚴男子四十上下,生的英挺威嚴,看了過來,王東陽心中便砰砰亂跳起來,曉得他要發達了。


    開城十年,六月末。


    馬城在太湖之畔召見東瀛大儒王東陽,消息很快傳了出去,這事也不是馬城的主意,這是外務部的再三請求,才有了這一出幺蛾子。馬城其實格外瞧不上此人,也是耐著性子,對這位王先生好生勸勉一番,讓他乖乖的替外務部辦事。這就是傳說中的日奸,還是個鐵杆的帶路黨。


    後世有汪精衛曲線救國,這一世有這樣的東瀛大儒,對大明朝廷的忠心耿耿可是 遠超汪某人。開城年間,這一時期的東瀛儒學討論很熱鬧,也有很多創見,還其影響尚停留在學問世界。


    至開城年間後半期,這種東瀛化的儒學經過上百年的滲透、沉澱和變形,開始從學術界,無聲無息的潛入民眾思想世界的底層。這一時期,東瀛教授儒學的公學和民間學校的數量大增。


    貴族子弟自幼接受“四書五經”的教育,商人和有經濟實力的農民在私塾學習儒學,以通俗語言宣揚道德的儒學,在庶民中廣受歡迎。儒學開始成為東瀛大眾的學問。


    以這位大儒王東陽為例,他在八十八歲高齡去世時,門下弟子已多達三千人,其中不乏一些後來東瀛行省赫赫有名人物。這一時代的東瀛人,幾乎無一例外都學習過儒學。


    後來這股風氣發展到什麽程度,東瀛人沾沾自喜,認為東瀛行省才是繼承了儒教精華的正統。對於這種論調,大明朝廷是很樂於見到的,這種風氣後來又刮到了朝鮮行省,間接帶來的結果,是東瀛,朝鮮人,都堅定的認為自己是血統純正的漢民。這個事情,是大明帝國搞文化殖民最經典,也是最成功的案例。


    開城十年,七月。


    連總理大臣都赤膊上陣了,民間批判程朱理學的輿論,很快占據了壓倒性的上風,一時間輿論洶洶,沒人敢替程朱說話了。重提華夷之防,讚成春秋大義的聲音很快成為了主流。


    可不要小看了這件事情,此事對後世的影響極大,從思想上理清了華夏正統的本源,意義重大。研究《春秋》這部儒家經典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孔聖人腦袋上的黑鍋很快被拿掉了,孔聖人明明主張尊周禮,他啥時候叫你君君臣臣,給人家外族當奴才的,這個黑鍋背的太冤了。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兩年後,鬆江府,鬆江府作為南北海運樞紐,日漸繁華了起來,這也是必然之事。開城十二年,夏天的鬆江府有些悶熱,這時候便顯示出大明富有四海的好處來了,但凡是定居江南的權貴之家,家家備有大海船從極品之地運來的冰塊,可解暑氣。


    大清早,鬆江府方園。


    從雅致的後園小樓到前院,約有二十丈距離,大清早聽得前院鑼鼓喧天,還有鞭炮在鳴放。


    方世鴻方大人從睡夢中被驚醒了,便有些羞惱:“究竟怎麽回事,大清早的不讓人安生了。“


    外頭卻有一個少年,飛奔過來,容光煥發,大聲道:“爹,中了,我中了!”


    峰回路轉,砸門怎麽就成了報喜的了,方大人心中一喜,卻又威嚴道:“中了便中了,這樣的鬧騰法,家教呢,涵養呢!”


    少年吐了吐舌頭,趕忙道:“娘說是要改換門庭,有石匠、木匠跟在後麵呢,清理了大門,要蓋新院牆!”


    聽說是夫人的主意,方大人氣勢便弱了一截,卻仍是不忿:“這婦人,怎的這般霸道,我方家的門庭還辱沒了她?”


    少年瞧著他臉色,又嬉笑道:“娘說了,爹不過是個舉人功名,這方家的門庭確是有些矮了!”


    “哼!”


    方大人臉上的白肉抽搐了幾下,卻實在是有些懼內的,再者說了,這科舉出身卻是他履曆上的一個汙點,也就隻好默默的忍受了。洗漱沐浴更衣,父子二人快步走到前院,就見一大群人喜氣洋洋,其中有一夥是來了多次的吹鼓手,賣力地吹打,六、七個工匠麻利地將院牆拆了。青磚,木料,建牆門的材料就已經堆放在一邊,手腳之快,讓人咋舌。


    再看門前還豎著一竿大旗,旗上有字,寫道:“捷報,貴府少爺方生翰墨,高中南京公學,商科第二名。”


    “才是個第二名。”


    方大人臉色微微一滯,瞧著不遠處一個興衝衝的美貌少婦,興致極高的領著下人,指揮著一幫工匠忙裏忙外的,這話又生生憋了回去。南京公學商科第二名,這個成績可比他當年強多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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