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婧雁裹緊被子, 隻露出她的眼睛,她叫喊一聲:“許嬤嬤!許嬤嬤!”


    在外間守夜的許嬤嬤穿上鞋子趕了過來, 她掏出火折子點燃蠟燭, 燈火立刻照明了整間屋子, 她就看見崔婧雁的臉色極其蒼白, 擔憂地問道:“姑娘,是不是被雷聲嚇著了?”


    許嬤嬤正是香菱娘介紹來的那位老婆子, 原先是在一大官府上打雜的,後來因為兒媳婦生了孫兒她就離開了那裏在家專心伺候著兒媳婦,現在孫子都兩歲了由兒媳婦帶著, 許嬤嬤就又動了想賺錢的心思,托了老姊妹們幫她找找有沒有人要伺候人的婆子。


    許嬤嬤在見到崔婧雁的第一眼時, 就眼神毒辣的看出來這姑娘曾經肯定是達官顯貴, 要不然那氣度絕對不可能和當初伺候的那位主子這麽相似。而且崔婧雁挑剔的很, 這不要吃那不要吃, 雖然給足了買菜的銀子, 可每天一旦到了做飯的時候, 許嬤嬤就犯起了頭痛, 是真不知道該怎麽去伺候這位崔姑娘啊。


    崔婧雁淡淡應了聲,使喚著她道:“給我倒杯水來。”


    許嬤嬤邁著腳,摸了摸茶幾上的茶壺, 鬆了口氣還好溫熱著。


    她小心謹慎地給崔婧雁端了過去,這麽走近一看,發現她的眼神一片陰暗沒有絲毫的神采,這讓許嬤嬤不敢在多看崔婧雁,急忙垂下了頭。


    “你可以走了。”


    許嬤嬤點頭哈腰,覺得崔婧雁有些怪怪的,但她也想不明白哪裏不對勁,自從過來伺候崔婧雁,她就發現現在的主子可不一般,心思活泛著呢,每次都能把香菱她們給哄的一愣一愣,別瞧人家年紀小,心眼子比自己這個老婆子還要多呢。


    許嬤嬤準備吹滅蠟燭,崔婧雁聲線尖利,揚聲道:“不準吹!留著它。”


    “誒,好嘞,都聽姑娘的。”許嬤嬤裝的憨厚,腳步輕輕小心翼翼地關上了房門,然後站在門口無聲啐了一下。


    崔婧雁之所以這麽驚慌,其實是因為她夢見了崔李氏,這是她在和崔家決裂後第一次夢見崔李氏,她喊了崔李氏十七年的“娘”,說沒有任何的親情,那肯定是假的。可是她還這麽年輕,怎麽可能舍得跟隨崔彥裏去那常年黃沙漫漫的邊疆?


    崔婧雁重新拿被子蓋住了自己,她望著床帳,溫熱的淚水不自覺地從眼角滑落。


    那個夢好真實,真的都讓崔婧雁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在夢裏,崔李氏躺在棺材裏,崔彥裏和崔修時在燒著紙錢,二人神情哀傷,淒淒涼涼。跪在一邊的是崔李氏的大丫鬟,她正捂臉痛哭,嘴裏哀嚎著:“崔婧雁!我要你賠夫人的命!崔家養育你十七年,讓你錦衣玉食享受榮華富貴,結果你這個白眼狼如此狠心,害得夫人一病不起鬱鬱而終。崔婧雁,你這輩子都不得好死!”


    女子的聲音猶如索命的惡鬼一般,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正在睡夢中的崔婧雁聽的清清楚楚。崔婧雁膽子再怎麽大也受不住這份刺激,隨著那一聲雷響,她徹底從夢裏脫身,驚醒。


    崔婧雁不敢閉上眼睛,她怕自己會再次想到剛剛的那個夢。


    她在心裏安慰自己,夢都是假的,這一切不是真的,崔李氏還活得好好的,她有崔彥裏和崔修時照顧著,絕對不可能會出事的。


    千萬不要自己嚇自己,要鎮定下來。


    可是,即便她再怎麽安慰自己,崔婧雁眼角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遠在荒涼邊疆的一座破屋子裏,呆愣許久的崔彥裏終於有了反應,他看了看被火苗熏紅的手指,再看看那副棺材,崔彥裏終於意識到,陪伴自己二十載的妻子已經不在了。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扶著棺材站穩了腳步,此時還沒有蓋上棺槨,所以崔彥裏還能再瞧一瞧她。


    那張記憶裏熟悉的麵容蒼白憔悴,猶記得自己最愛娟兒的那雙眼睛,總是彎彎的,掛著柔和的笑。但過了今晚,自己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崔彥裏倚著棺材,手臂抖著,他摸到了妻子那充滿冰涼的手,上麵布滿著傷痕,每一處都讓自己心痛如絞。


    是自己無用,連累了妻子孩子,都怪自己啊!


    崔彥裏趴在自己的手臂上痛哭失聲,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這麽早就失去妻子,他怨啊,他恨啊。


    恨老天不公,恨自己有眼無珠,更恨那個栽贓陷害自己的無恥之徒!


    崔彥裏和妻子十指緊握,他一點也不害怕妻子所帶來的冰冷,他從官多年,從不站隊,一心隻忠於皇上。可如今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何其嘲諷,何其悲哀啊!


    崔彥裏君子前半生,風度翩翩,他一直執念的為官清廉,也不過是笑話一場。


    崔修時看著自己父親的崩潰的樣子,他站了起來,來到崔彥裏的身旁,扶著快要支撐不住的崔彥裏,他眸子透著濃濃的不甘,消瘦的麵容顯得他氣質陰沉,崔修時不見往日的清俊,因著邊疆的折磨活脫脫像是換了個人一般。


    “爹,我扶你喝口水。”


    崔彥裏擺擺手,虛弱地說道:“子初,我無事,讓我再多陪陪你娘吧。”


    崔修時拗不過他,隻能叮囑道:“爹,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我和妹妹...隻剩下你一個親人了。”


    崔修時不願在這個時候提起自己的妹妹,可是崔彥裏的狀態讓他很擔憂,不得不逼他一把。


    崔彥裏腦袋瞬間清亮,他恍惚的眼神有了光,他抓住崔修時的肩頭,說道:“是啊,為了你和雁兒,我必須要振作起來。”


    崔修時反駁道:“爹,雁兒她不是我的妹妹!”


    崔彥裏鬆開他的肩膀,目光投向好似安靜沉睡著的妻子麵上,他說道:“是爹無用,虧我自認聰明一世,竟然都玩不過一個小姑娘家家。子初,如果有機會再回到靖州,你可千萬不要學爹,空憑一身傲骨,學當清流,為官者,旁人濁,你也必須如此。”


    崔修時握緊拳頭,沉聲道:“爹,我想要去參軍,我不想開荒墾田了。”


    崔彥裏扭頭,眼神平靜如水,問道:“決定好了嗎。”


    “嗯!”


    “那就去吧。”崔彥裏勉強地扯出一抹笑來,僵硬又難看。


    但是崔修時能感覺到自己父親的祝福,他下意識的鬆了口氣,當兵獲得軍功無疑是破除困境最快的方法,他受夠了現在的日子,如果娘沒有離世,可能他不會有這個想法,但是娘的離世讓他徹底清醒,他不能再這麽渾渾噩噩下去了。


    他還要幫娘完成遺願,他得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親妹妹。


    最重要的是,他要讓崔婧雁生不如死!


    崔李氏的身體本就虛弱,在得知崔彥裏被罷黜時就已經心急吐了口血,還好大牢裏的獄卒沒有刁難崔李氏,把她跟女眷關在一起,靜靜修養著倒也能挺下去。


    壓倒崔李氏的不是那道發落邊疆的聖旨,而是崔婧雁趴在她耳朵邊說的那句話。


    崔婧雁說證明身份的那塊玉佩其實是她撿來的,她根本就不是崔家的女兒,她的女兒早就被拍花子給拐走了。


    崔李氏自然不信崔婧雁的話,但崔婧雁神色從容,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崔李氏。


    崔李氏當即暈了過去,她難以想象自己疼愛多年的女兒竟然是個假的,而自己的女兒卻被拍花子給拐走了。


    更讓崔李氏接受不了的是,她竟然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分辨不出真假。


    她慚愧啊,她根本不是一個稱職的娘親!


    所以崔李氏承受不住這個打擊,昏迷不醒,如果不是有太傅的人看管著獄卒,獄卒早就一盆涼水潑下去了,怎能這麽好心的等她自然醒來。


    崔李氏蘇醒後整個人變得愈發沉默,一路上不願意理人,這讓崔彥裏擔心的直歎氣。


    好在有太傅的照看,崔彥裏等人在路上並沒有受到什麽折磨,但畢竟沒有受過這份苦,有些體弱的奴仆就在半路上沒了生息。


    當他們一行人來到邊疆後,當地的官員把他們劃分到開荒墾田的地方,還給了一間小破屋子擋風遮雨,算是就這麽安定下來了。


    可是崔李氏的病情始終未好,她撐著一口氣陪著崔彥裏來到了邊疆,這裏氣候幹燥,夜裏又會吹著刺骨的寒風,更是加重了崔李氏的病情。


    她拖到了現在,已然到了燈枯油盡之時,她明白自己實在沒精力再撐下去了。


    崔李氏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緊緊抓著崔彥裏的手,她的眼睛看向崔修時,她的唇色發紫,麵色暗黃,道:“我活不了多久了,隻是可惜沒能見到我的阿囡一麵。夫君,子初,你們要好好的,我......”話未說完,崔李氏就沒了聲音,隻留下了一個遺願。


    而崔修時,將會為這個遺願而奮發前進。


    翌日,陸紜紜睡醒後總覺得心口有些悶悶的,她緊鎖著眉頭以為是自己的傷口問題,所以並沒有往心裏去,可是這份鬱鬱讓她直到晌午都提不起勁來。


    這雨從昨個下到今天,像是要把天給下塌一樣,院子裏濕漉漉,往常嬌豔欲滴的花經過這一夜雨的敲打也蔫了幾分。


    走廊上置放著一個藤椅,是陸紜紜找郭伯要的,平日裏不是在軟榻上就是在藤椅上窩著,她懷裏抱著七月,因著情緒不高,她看起來臉色有些難看。


    天色漸漸變暗,賀章之今日早早回了別院,當他打著一把傘出現在陸紜紜的眼簾時,陸紜紜懷裏的七月忍不住叫了一聲,引得賀章之抬起傘麵,將坐在藤椅上的陸紜紜和七月收入眼底。


    他身上穿著二等侍衛的官服,褪去了幾分書卷氣,整個人的氣勢變的猛烈淩厲,他高大的身量在一把竹葉青的油紙傘下裝著,氣定神閑地朝著陸紜紜的方向走了過來。


    陸紜紜抱著七月站了起來,見賀章之把手裏的油紙傘放在一旁時,她悄悄走近,然後伸出一隻手臂環住了賀章之的腰。


    四下沒有下人在,所以陸紜紜也就不那麽端著,想親近,就親近他。


    賀章之怔然,抿唇一笑,抱起七月放在地上,然後把她另外一隻手臂也環上了自己的腰。


    “今兒是怎麽了,這麽黏我。”


    陸紜紜聲音低落,說道:“心裏頭莫名其妙的感覺很難受,公子,我是不是在別院待的太久了,憋出別的病來了?”


    賀章之無奈,“胡說些什麽,前天才請過大夫,他說你身體恢複的很好,小心養著是不會虧氣血的。”


    陸紜紜想不明白自己這心裏的苦滋味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反問道:“那我心口一直悶悶的,就跟今天的陰雨天一樣。”


    賀章之他是人,又不是神仙,哪能診斷出陸紜紜的問題呢。


    “既然覺得心煩,那就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陸紜紜癟癟嘴巴:“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呀。”


    賀章之被她皺巴委屈的表情給逗的一笑,很沒同情心的說道:“你啊,大概是昨晚沒睡好的原因,一晚上被你扯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被子。”


    陸紜紜遲疑地“啊”了一聲,問道:“我經常搶公子的被子嗎?”


    賀章之踢了踢纏在自己腳邊的七月,讓它不要隨便用爪子碰自己的鞋子,省得把它的爪子給染成了墨色。賀章之笑說道:“不,就昨晚一次,所以我才說你可能沒有睡好,平時你非常安生,一覺睡到大天亮。別說是你沒睡好,我現在都還有些犯困。”


    陸紜紜再次倒在他懷裏,雖然同床共枕也有些日子了,但被賀章之這麽直白的說出自己的睡覺問題,這讓陸紜紜瞬間紅了臉。


    賀章之固定著她不讓陸紜紜亂蹭自己的胸膛,然後拍了拍她的翹臀,溫聲道:“我去換衣裳。”


    陸紜紜點了點頭,眼神還有些不自在。


    賀章之摸摸她的臉頰,調侃道:“多大點事兒,這就羞上了?”


    陸紜紜推著他離開,羞憤道:“公子再不走,我就讓七月撓你了。”


    賀章之舉雙手投降:“好好好。”


    陸紜紜蹲下身抱起了在原地玩自己尾巴的七月,繼續窩回自己的藤椅上。


    雨滴嗒嗒響著,陸紜紜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七月的身子,她看著那不遠處角落裏的土坑,大概是花匠忘記填上土,所以留下了這麽一個小土坑,它盛滿了水雨,上麵還飄著一片花瓣,孤零冷寂。


    賀章之換好衣裳出門的時候,手裏還拿著一張毯子,體貼的蓋在陸紜紜的身上,帶著他的氣息迅速靠近了陸紜紜,這讓習慣他氣息的陸紜紜變得有幾分貪戀。


    “巧玉和盼姿怎麽不在?”


    陸紜紜抬起眸,說道:“我心裏頭煩得很,有人在我麵前晃蕩就更讓我煩躁,所以我就讓她們回去歇著了。”


    賀章之挑了挑眉,“你倒是挺善解人意,哪有主子這麽寬待下人的?你也不怕她們給你反了天。”


    陸紜紜笑了笑,毯子暖暖的,讓她眼底的笑深了深,說道:“不還有公子在嗎?誰能虧待我不成?”


    賀章之戳了戳她的眉心,無奈輕笑。


    他就這麽站在藤椅後麵,彎腰雙臂放在椅背上撐著,和陸紜紜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著。


    賀章之在陸紜紜麵前不需要任何的防備,他在宮中當差,經常繃著一根弦,麵對太子、聖上、大臣官員,所說的每一句話都需要揣測,一整日下來,真的是疲憊得很。


    賀章之垂眸看了看陸紜紜的烏發,笑了笑,幸好,回到別院就能卸下那一副沉重的麵具。


    陸紜紜給自己帶來的感覺是和家人不同的,家人是潤物細無聲的陪伴,她則是像是一壺醇香的美酒,喝下她,就能讓自己放縱的大醉一場,很酣暢淋漓的那種暢快,不用再繼續壓抑著自己。


    賀良的到來打斷了二人的閑聊,賀章之問了句:“何事?”


    賀良身上穿著蓑衣,看不清他的麵容,“是老宅發生了一些事,管家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特向屬下傳信,讓屬下稟告公子。”


    賀章之頷首,彎腰叮囑道:“外麵越來越涼了,快些回房吧,等會我讓下人去喊巧玉她們,沒人在你身邊伺候著,我不放心。”


    陸紜紜笑著應了一聲,說道:“我這就回房了。”


    “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反派的炮灰外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酒窩動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酒窩動人並收藏穿成反派的炮灰外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