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閣外的兩位侍從依舊微微含笑地應對著他們逐漸急切的問話,似乎沒發現情況在變糟,還是說,他們篤定地認為,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隻要天魔主出關,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塞外的天越來越冷,大雪有了封山的跡象,山下的人不再頻繁地出門,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要見不到教主,隻能等教主出關後自己下山問事時,閉關三個月的天魔主終於現身了。天魔主一出關,就以雷霆手段解決了眼下的所有問題,讓底下人都回去安心過冬。然後才叫上心姑,走出了魔宮大殿。天魔主沿著石階向山上走,山上的風呼嘯而過,吹得兩人衣袖招展,仿佛要隨風而去。越往上走,山路越陡峭,過了天閣,後麵甚至根本沒有路,天魔主腳下一點,人便在風中躍起,穿過山巔繚繞的雲霧,抵達天山頂峰。天上頂上被清理出了一片平地,甚至還有一張石桌,一個石凳,除此外,連草木都很難在這麽高的地方生存,隻有土石和冰雪。由此高峰俯瞰,可見群山萬壑間雲海奔騰,恍惚人在天上,天在足下。天魔主拂袖掃去石桌、石凳上的積雪和灰塵,坐了下來,以他的輕功,從山腰一路到山頂,還是很輕鬆的,這還是在遷就心姑、放慢速度的情況下。“他們說,你一直要見我,什麽事,現在說吧。”心姑將天魔主閉關後發生的一切款款道來,尤其是金錢幫和魔教的幾次交手,以及她返回魔教聖山的原因:“請教主派人前去援手。”天魔主聽到中原教眾受損,連鐵姑都被殺,也沒動怒,反而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聽說,金錢幫的規矩,他們會在自己要整治的人頭頂上放一枚銅錢,一旦銅錢落地,就要他們的人頭也落地,誰都不能避免。”心姑不明就裏,隻能順承道:“是,錢就是金錢幫的象征,在金錢幫看來,世間萬物都有價值,而價值就能通過金錢來衡量,掌握金錢就掌握了權力,哪怕隻是一枚銅錢,作為金錢幫的象征時,它就值一條人命。”天魔主道:“這倒和魔教不一樣,在咱們魔教看來,人的靈魂才是輪回中最重要的本質,身體和性命並不重要,可以用財物去買對方的命,讓他提前進入下一個輪回。”心姑道:“那自然是聖教處事更公平。”天魔主搖頭道:“都是殺人,哪有什麽公平不公平。我隻是覺得,上官小仙恢複金錢幫的這個規矩,用代表她的銅錢壓在別人的頭上,不允許讓它落地,是不是她本人也喜歡踩著別人的腦袋,站在更高的地方。”心姑笑了:“我雖不知她是怎麽想的,但想來這江湖裏要居於人上,總得踩著點什麽,才能做到吧。”天魔主也笑了:“那你覺得,這裏高嗎?”心姑微微瑟縮著身體,她穿著淡紫色的長裙,顯得神秘優雅,又不失少女的俏麗,雲鬢間插著珠花,在山風中搖晃著流蘇,嬌柔嫵媚的身軀單薄,人也一直垂著頭,不敢直麵戴著青銅麵具的教主,此刻見問,稍一抬眼,看向天魔主,眼神中透著迷茫:“天山頂,當然是高的。”天魔主詭異的聲音從青銅麵具後傳出來,語氣溫和:“那,讓她葬在這兒怎麽樣?”心姑沉默了。天魔主解釋道:“她既然喜歡高處,死後葬於高山之巔,豈不成全她生平所願?”心姑道:“屬下不明白。”天魔主輕敲著石桌:“你很明白。這段日子你一邊學了心姑的魔教武學,一邊說動哈察爾部和食英莊的首領‘早做打算’,那些部族的首領隻要上山來過的,你都和他們結下了不錯的交情。”“心姑”或者說是上官小仙扶了扶自己被風吹得有些鬆動的珠花,歎了口氣,直起腰來,幽幽地看了天魔主一眼:“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有不錯的交情呢。”她的聲音像春風,她的眼神如秋水,哪怕用著和心姑一樣的臉,她的舉止風情卻遠比心姑要動人,世上沒有多少男人能夠拒絕她這樣清純又充滿誘惑的美人,何況她還這樣聰慧體貼:“這段時間,我替你安撫了很多人,穩住了教中的人心不是嗎?”天魔主點頭:“這點確實要謝謝你,雖然你是為了殺我之後,順利冒充天魔主,接手整個魔教,但你確實為我解決了不少教務。”上官小仙笑道:“這山頂雖高,但也能容得下兩人對談,江湖這樣大,難道容不下兩家並存嗎?無論怎麽看,我也並不是非要和你動手不可的。”天魔主道:“或許在來這裏之前,你是這樣想的,但是看到天山的情形後,你就非殺我不可了。失去七大天王的魔教尚且能壓製金錢幫一頭,若是再等下去,金錢幫在恢複,魔教也在恢複,魔教隻會越來越強,此刻求和無異於等死。”上官小仙不笑了,當她不再試圖用自己的笑容去軟化對方時,她的神色變得比冰川還要寒冷:“身份泄露,看來我身邊有魔教的人。”天魔主並不諱言:“是。魔教在承諾不入關前,在中原經營了很多年,有些人你們都知道他的名字,但不知道他是魔教中人,比如說呂迪。”上官小仙道:“白衣劍客呂迪,昔年兵器譜排行第五‘銀戟溫侯’呂鳳先的侄子,師承武當派,這樣的名門正派弟子也是魔教中人,的確誰也想不到。”天魔主道:“所以,你要重建金錢幫,結果招攬到魔教的人,也很正常。”上官小仙點頭,既然知道魔教在中原根基深厚,那再追問到底誰是臥底也沒有意義了,無論出賣她的是誰,都改變不了自己從一開始就被算計的事實:“你早就知道我要來,為何不直接設伏圍殺,還要等我學會魔教的法門,補足自己武功上的缺陷呢?要知道,以我現在的武功,你可不見得能贏。”天魔主道:“因為我想見識一下上官金虹的絕學,龍鳳金環。”上官小仙嗤笑道:“難道教主忘了,創造這門武功的人,是怎麽死的了?”昔年決鬥時,上官金虹的武功其實的確比李尋歡高出一線,但他非要見識下小李飛刀,想要破解這號稱“無解”的一招,然後就死在了這招之下。現在天魔主想要見識龍鳳雙環,又會不會自己也死在金環下呢?天魔主笑了起來:“如果你真能以龍鳳雙環殺我,那我死後,所有的基業都可以歸你所有。”上官小仙眯起了眼睛:“教主的身份神秘,聽您的意思,你所擁有的不隻是雄踞西北的魔教了。如此大的家業要維持何等辛苦,教主已坐擁半個天下,就為了見識一門武功,冒著身死業銷的風險嗎?中原有一句話,叫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不會不懂這個道理。”“我真的很好奇,這是為什麽?”天魔主站起了身,他的身量高挑,人卻清瘦,站在那裏被風吹起衣袖,就像一麵紅旗的旗杆,可這旗杆插入沙土中,再大的風也吹不動他分毫:“我接手家業,經營魔教都不過是給自己找點事做。”“人活著不過一日三餐,腳下有立足之地,睡時有片瓦遮頭,人死後,魂歸高天,留下皮囊更是一無所有,人世名利權勢,於我都是身外之物。”上官小仙沉聲道:“李尋歡將所有身家都送予他人,獨自出關,我的父親也是個不飲酒、不享樂,不愛美色的人。人都有七情六欲,他們能將這些物欲都削弱至無,是因為他們心中有更重要的東西。”“李尋歡重情義,我父親在乎的隻有權力,那教主最在意的又是什麽呢?”天魔主隻回答了她一個字:“道。”“道?武道嗎?”上官小仙明白了,“原來,教主是一個武癡。”天魔主望著雲海波濤生滅,輕聲道:“也可以這麽說。江湖上很多人武功雖然練得極好,但他們隻是利用武力去追求別的東西,財富、名利、權勢,也有可能是要用武功去匡扶正義、幫助弱者、鏟除惡人,超脫一些的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自由、快樂,很少有人練就高深的武功,就隻是為了武功。”包括上官金虹都需要通過至高無上的權力來滿足自己,而權力本身是需要被操控者來承載的。可他是個很古怪的人,他的性格孤僻,內心自足,他不需要從別人的身上來獲取東西滿足自己,無論是別人的情緒還是行為反應,他都不需要。他的喜怒哀樂都發自內心,他會為世間美好的人事物而感歎,願意去嗬護,但不會為了獲得內心的滿足去創造、擁有、渴求這些美好,反之亦然。唯一驅動他不斷向前的動力是他想知道,想嚐試。他想知道武學這條道路的前方有怎麽樣的風景,他想嚐試去踏足自己從未見過的境界。“從山腳下看,我們現在身處雲層之上,已經是天上人,可當我們抬頭再向上看,天外還有天。”天魔主歪了一下頭,饒有興味地看著頭頂的天空:“我想知道,天外天上,又是何種風光。”第29章 明月 24說實話,上官小仙不太理解天魔主的想法。她在這裏和他交談,當然不是因為突然想要找人聊聊天,而是借著這機會了解對方,想要抓住對方的弱點,引動他的情緒。結果上官小仙發現,天魔主是她生平僅見的怪人,一個追求著虛無縹緲的“道”的人,既不能歸入李尋歡一類的正義之士裏,也不像自己和父親這樣有著明確的世俗目標,就是要錢和權。作為世人眼中的絕世高手,他就像已經登到了天山的山頂,是天上人了,可他還在向更高處看,而更高的“天”可望不可即,人間哪裏有登天的路?“所以我想與高手過招,汲百家所長,尋找那條能登天的路。”天魔主曼聲道,“若是閣下能敗我,使我窺見前路,魔教基業與我頭顱,閣下皆可自取。”“同樣,要是閣下輸了,那恐怕也隻有葬身此地了。”上官小仙笑道:“我是龍鳳金環唯一的傳人,可我畢竟還年少,真論起功力,是比不上家父的,教主現在就要我死,豈不是再也見不到這門武功了嗎?”天魔主回道:“這確實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上官小仙問道:“但你依舊要殺我。”天魔主點頭:“我若抱著前輩看待晚輩的心來與上官幫主交手,豈不是看不起你雙十年華就要爭奪天下的野心氣概?”上官小仙聞言一怔,而後放聲大笑道:“教主視我為對手,所以會全力以赴?”天魔主冷然道:“是。我會以殺你為目標,全力以赴。”上官小仙蒼白美麗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金錢幫幫主從來都是一個冷酷鋒利的人:“所以我也會竭盡全力殺你,但我不會說,萬一我落敗,我所擁有的都歸你。屬於我的東西就是我的,哪怕我死去了,你想要拿,就得付出代價,我從不拱手讓人!”她從懷中掏出一雙手套戴上,這讓她秀氣的雙手泛起金屬的冷光。而龍鳳雙環,已經在她手中。“結果呢?”“結果,公子頗為失望。”“為什麽?”“因為上官小仙的功力依舊不足,公子向她敞開了魔教的煉化氣血之法,結果她去學了心姑的搜魂法,練什麽搜魂針、搜魂掌,她父親的龍鳳金環反而未得真意。”“如此,她就隻能死在公子的‘一式神刀’下了。”俞琴聽罷歎道:“難怪公子從不提起此事,我還以為”王書用手中書卷敲了下他的頭:“你和那些姑娘混久了,腦子也不清醒了,編排起公子來了。”俞琴大笑著躺在榻上,公子羽身邊五人中屬他最年少,也最灑脫不羈:“公子也是人,怎麽就不能有七情六欲?要我說,是你們太過小心翼翼了。”王書無奈搖頭:“公子說你情思沛然,讓你自幼學琴正心,結果你學進秦樓楚館裏去了,還把自己押在那兒彈琴還酒債,成天沒個正行。”“哎,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俞琴蹺著腿,笑道,“可惜蕭劍跟著公子去了江南,否則有他在,我那天就趕緊脫身了。”王書哼了一聲:“也不知道那幾年,你和吳畫到底是誰帶壞了誰,等他回來,還是你們倆結伴遊蕩的好,別拖上蕭劍。”“他是個嚴肅清冷的性子,要他跟著你去,天上怕是要下紅雨。”俞琴一骨碌坐起來:“要不要賭一把?”王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賭。”俞琴滿臉委屈道:“我還沒說賭什麽呢?”王書道:“我雖名為‘書’,但一點也不喜歡輸,為了不輸,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賭。隻要我不賭,我就永遠不會輸,你要是喜歡賭,可以去找阿棋。”俞琴“噫”了一聲:“那倒也不必了,和棋哥賭,無論結果如何,吃虧的一定是我。”王書沒搭理他,依舊翻閱著各地送來的情報,飛快過目後分類存放,每過一陣就有人進來拿走他處理好的東西。每次俞琴看到,都讚歎之餘不覺頭疼,他真不明白,王書怎麽能記下這麽多東西還打理得井井有條的,換他沒看多久就要坐不住了。比起和文字打交道,他更喜歡在陽光正好的時候,躺下來曬曬太陽,讓腦中天馬行空的思緒放飛一下,比如說回到多年前的天山頂。哪怕是多年以後,江湖中依舊流傳著對上官小仙美貌的讚譽,林仙兒是人間魔女,是欲望中盛開的傾城絕色,她的女兒上官小仙也能在顧盼間吸引無數男人為她出生入死,隻是比起林仙兒的放浪,上官小仙骨子裏的高傲讓她看不上這些男人,終其一生,也從未愛過任何男人,沒有真正親近過任何男人。她隻愛權力。真冷啊容色絕代的佳人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她衣裙,又飛快變冷,凍結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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