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兒給了他們一個超乎想象的、充滿戲劇性的,但又如此符合他們心中念想的結果,他們即便有驚呼,有懷疑,但還是會去相信的。上官金虹和林仙兒再有能耐,他們的女兒也不過是個傻子。上官小仙靠著這個“傻”跌跌撞撞地長大,在最卑賤的暗窯中滋生了不可一世的野望,她想要掌控整個江湖。為此,她能屈能伸。所以,她想清楚了現狀後,衝公子羽笑了笑,她生得不如母親美麗,但勝在清純,任誰看了都會說這是個幹幹淨淨的好孩子,她用充滿孩子氣的口吻問道:“你看我做什麽?你想看看我的寶寶嗎?”公子羽也笑了,他見阿飛用的自然是真容,肖似母親的五官,笑起來居然也有一種天真無邪的少年氣,讓他無論做了什麽,似乎都不該和他生氣:“寶寶是個乖寶寶,就不知阿娘,是不是一個乖阿娘了。”上官小仙低垂著眉眼,注視著懷裏的娃娃:“飛叔叔讓我聽你的話,我當然是最乖的。”公子羽心知她這是在告訴自己,她是阿飛托付的人,他無論想做什麽,都要考慮到阿飛的存在,如果他不和她為難,她就會乖乖的不惹事情。其實,如果是真正的仁厚之人,哪怕看出了上官小仙“傻”得蹊蹺,他們多半也會因為對這個女孩的憐惜而選擇閉口不言,世道險惡,逼得一個弱女子用出這樣的辦法來自保,他們又怎麽能揭開她的麵具,推她入火坑呢?但公子羽不是,他可不會被對方的一時示弱給蒙過去,她要是能安安穩穩不搞事情,怎麽可能還是裝了這麽多年傻後掀起腥風血雨的上官小仙?公子羽想到這段時間似乎是安穩下來的魔教,忽然覺得也是時候給他們找點事了,便神色冷淡下來,輕聲道:“你能乖乖的當然好,這裏不缺吃穿,你別哭鬧,等你的飛叔叔來接你。”上官小仙因為信任阿飛,對這個阿飛信任的少年公子也有了些許誤判,笑盈盈道:“那我乖乖的,阿飛叔叔要早點來接我和寶寶喔。”上官小仙被帶下去洗漱休息後,公子羽叫來了在不遠處一起讀書的三個孩子。三個男孩站在一處,神情各異,王書顯然還沒從書裏出來,一半神遊書海,一半在腦子裏翻起了資料訊息:“上官小仙,上官金虹與林仙兒之女,近來金錢幫的殘餘勢力有所異動,咱們家的生意好幾次和他們撞上,雖然損失不大,但次數如此頻繁,不可能是一次偶然的行動。”吳畫安靜地聽著他們說話,在這種時候他很少發表意見,因為他知道自己在謀劃上不如他們,但公子每次議事都會叫他來認真聽,即便做不到,耳濡目染久了,至少以後遇事不容易上當。顧棋隨手拿了桌上的水果剝了,分給三人一起吃,他從阿飛帶上官小仙來就關注著,此刻心中已經有了些成算:“公子這些日子用的多是魔教中人,一來借此把這些人篩一遍,二來,他們來自關外,關內人對他們的身份武功都不了解,更便宜行事,金錢幫的那些人一定也覺得陌生。”對彼此都很陌生,就有了做文章的空間。顧棋笑道:“我雖不知公子想做什麽,但留下上官小仙,一定不是為了看人玩娃娃的。”公子羽點點頭,從袖中抽出兩張紙來,這兩張紙上,一張寫著他已經決定要留下的人,一張寫著要除掉的人,而剩下的人,在接下來的風波裏,剛好看看為人成色。“鐵姑和心姑的事情已經做完了,讓她們過來吧,把東海玉簫也叫回來。”公子羽點了點要除掉的人名單:“這些人是前任教主留給新教主的人,跟著教主夫人手下的兩位姑姑,十分忠心,在為新教主開拓中原勢力。”然後,他又點了點另外一張名單:“這些,是不服新教主的人,讓他們佯裝跟隨玉簫道人一起,去試上官小仙的底。”王書笑道:“世人皆知‘金環無情,飛刀有情,鐵劍好名,玉簫好色’,玉簫道人來到中原,對林仙兒的女兒生出興趣,再正常不過。”顧棋搖搖頭,歎道:“但玉簫道人並不真的好色,他其實是魔教中人,他隻是在之前魔教與金錢幫殘部的摩擦中,生出了疑慮,懷疑金錢幫背後有人,而這個人正是上官小仙。”這番聲色並茂,好像真的在為玉簫道人城府深沉而感歎似的,公子羽好笑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呢?”顧棋想了想:“玉簫道人乍一接到新教主的任務,心中一定忐忑,怕您把他當問路的石子扔出去,但在發現您派到他身邊的,都是忠於聖教的可用之人後,就會放下心來,知道您不會隨意折損教中精銳,多半隻是試探他願不願意為您所用而已。”說著,他微微皺起了眉:“這局要成,關鍵在於上官小仙,您覺得,她會去說動玉簫道人與她合謀?”公子羽淡淡道:“她當然會,因為她裝了十多年的傻,是個極為隱忍之人。在連續吃虧後,必然不會再試圖硬碰硬,而是混進魔教中,而玉簫道人不見得有反叛教中的意思,他很明白魔教的勢力,也知道反叛的下場,他隻是想有一個強有力的外援,畢竟目前看來,金錢幫與我魔教,並沒有什麽深不可解的仇恨。”顧棋點了點頭:“哪怕明知道以後可能會勢同水火,但那也是在中原,和身在東海的玉簫道人沒什麽關係。”公子羽笑了笑:“甚至他是希望金錢幫占據上風的,這樣就能將魔教逼回西北之地,無法援助南海一帶,畢竟鐵姑和心姑占據南海,再背靠中原,那必然會對東海形成掣肘,一步步蠶食心思不定的群島勢力。”封疆大吏當然不希望頭上壓著皇帝,這個道理放在什麽時候都是一樣的。王書再一次看不懂他家公子想做什麽了:“如此,玉簫和上官小仙聯合起來,公子是想他們做什麽?”公子羽道:“不是我要他們做什麽,而是他們自己會做什麽。”王書沉思起來,顧棋顯然已經想到了,他的記性遠不如王書,但在這些事上腦子轉得很快,他沒有打擾王書的思緒,又把手伸向了果盤旁邊的糕點。吳畫默默看著他,也跟著拿了一塊。王書在他們吃點心的時候,想明白了其中脈絡:“公子說,東海玉簫忌憚南海勢力被鐵姑、心姑占據,那他多半會借金錢幫的手對付鐵姑和心姑,公子派到她們手下的都是想要除掉的人,有所死傷,也無所謂。”“上官小仙想要混入魔教,那她會一邊安撫住被新教主派來試探的玉簫一群人,防止教主生疑,一邊從側麵突破,通過玉簫道人泄露出的消息,針對鐵姑和心姑,尤其是心姑貌若少女,性格外放,她若有意,大可以殺死鐵姑,冒充心姑進入教中。”“鐵姑、心姑殺死叛教的南海娘子,收攏南海一帶的勢力,鐵姑不在,那心姑就是南海的新主,而且在魔教中位居‘天王’,是最接近新教主的人。”王書道:“為了防止露餡,她一定會設下萬全之計,將鐵姑心姑身邊的人都殺幹淨,帶金錢幫的人假扮南海之人,回到魔教。”“公子想要借她們的手,清洗掉這些人,並引出教中不安定的潛伏者。”“可,如此冒險地孤軍深入,上官小仙敢嗎?”第26章 明月 21是啊,上官小仙有這個膽量嗎?要知道,計謀籌劃得再好,也需要人去施行,有本事的人能夠把原本離譜的計劃變成現實,不中用的人能把萬無一失的良謀搞得到處漏風。進入魔教腹地的天山,也就是新任教主所在之地,還要抓住機會撬開魔教內部的分歧,拉攏一批人,打壓一批人,能夠做到這點的人太少了,若非上官小仙自己動手,任何人都有可能在這個過程中被魔教反向滲透。原著中,她就是自己混入了魔教,成為了孤峰天王,借著立下三件事的機會,在魔教內部引起紛爭,再把矛頭指向上官金虹的遺產,引動他們離開老巢,來到中原,分而化之。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魔教內有教主在,而且這位教主已經將勢力伸進了中原,和金錢幫起了衝突,甚至因此注意到了上官小仙,派玉簫道人來試探她,並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萬一自己的身份暴露,身陷重圍中,要如何脫身呢?但她如果不這樣做,即便有玉簫這樣的人做策應又怎麽樣?魔教勢力龐大,金錢幫還未複起就幾次受挫,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不冒險就得看著自己的勢力被一點點吞噬掉,從而徹底失去稱霸江湖的基礎。上官小仙會甘願嗎?她當然不會甘願!作為古龍筆下堪比慕容秋荻的女梟雄,上官小仙是真有著掌控天下的野心的,這股野心支撐著她一路走到今天,若是她選擇放棄,聽從阿飛的安排,由公子羽給她改頭換麵,變成一個有身份來曆的普通姑娘,也可以度過一生。但她絕不甘願就這樣度過一生。看起來天魔主並沒有設計她去做什麽,隻是讓人去探探她的底而已,真要說,魔教還因此損失了一批人,天魔主才是吃了虧的。但事實上,從天魔主繼任後掌權開始,麵對雙方的勢力差距,就注定上官小仙要贏,隻能行險招,而隻要上官小仙順著機會來到天山,她就再也走不出這座魔山。她的為人心性已經決定了,她會走上這樣一條路。公子羽隻是讓她在走的時候,順便清理一下因為中原繁華而起了異心的人而已。何況,雖然定下了大的方向,但事情要怎麽做到位,還需要做事的人去落實,上官小仙並非易於之輩,東海玉簫更是老江湖,鐵姑和心姑在他這裏還有掂量的餘地,如何把一切推進得不動聲色,就要看布局者的本事了。吳畫聽了一陣子,終於不解地開口道:“要是,她不上鉤怎麽辦?”公子羽含笑望著手邊的牡丹道:“那她就不上鉤好了。隻能看著魔教勢大,在她式微時將她手裏的勢力吞掉,沒有了金錢幫,上官小仙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江湖高手而已。若她敢於一賭,天魔主自然會在天山恭候,如果她連賭的勇氣都沒有,我也省了跑一趟的力氣。”“至於玉簫道人和這些要剔除掉的人,要解決也不是什麽難事,隻是如果上官小仙不死,金錢幫就不至於潰散,我也暫時不能動這些人,要等到塵埃落定再清算。”這就是公子羽行事的風格,他從來都以大勢壓人,無論局中人怎麽選擇,左右脫不出樊籠去。吳畫點點頭,接著問道:“那公子是準備舍棄鐵姑和心姑了嗎?除掉南海娘子,她們畢竟是功臣。”公子羽笑了起來,這三個孩子中,王書隻在意想不通的問題要想通,顧棋更是能利用的就去利用,隻有吳畫會在意鐵姑和心姑的性命,他無意評價這三個孩子在自己的成長環境中養成的三觀如何,隻是覺得吳畫和這兩個小鬼相處了這麽久,依舊堅持自己的想法,也是一種堅韌。“我當然不會就這樣舍棄她們,南海一帶才被她們攏回來,東海我也決定交給她們中的一個,從此兩人分領兩方,互相扶助,也互相監督。”公子羽輕描淡寫間已經決定了玉簫道人的結局,“隻不過,在徹底放權給她們之前,我還得嚇一嚇她們。”“此舉若成,以後從西域關北,通內陸中原,直達東南兩海,便可連成一線。她們倆的心思活絡,又權欲旺盛,一直不犯錯是不可能的,但在我落實這條線之前,她們還不能出大的差錯,還是讓她們安分點的好。”吳畫明白了,他不知道公子羽打算用來“嚇”鐵姑和心姑的手段是什麽,就知道公子會在緊要關頭保下她們的性命。隻有翻閱過《大悲賦》全文的顧棋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不過他也猜不準公子是不是打算用其中的方法,所以隻在心裏墊了個底,現在他好奇的是:“那,公子,上官小仙又要怎麽從您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做這些事呢?”公子羽笑了:“這就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情了,她自己總得想點辦法。”上官小仙的確在想辦法。現在,隻要公子羽出門去賞花,就一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他們總會拖著公子羽東拉西扯,當然,他們還是師出有名的,或請他去看名貴奇花,或是帶他去看某件奇異之事,美人美景、好酒好茶地款待。回去之後,也會看到她依舊乖乖地呆在洛陽宅邸內,從未離開過。當上官小仙下力氣想要做一件事時,的確能做得周到體貼,滴水不漏,哪怕是對方知道這些都是她的安排,也明白她這麽做一定有目的,但這樣溫和謙順,投君所好的行為,還是會在無形中提高你對她的好感。她這樣聰慧溫和、知情知趣的人,雖然有些秘密,但誰沒有自己的秘密呢?她不曾給身邊的人帶來災禍,也不會離開這裏讓你難做,你也沒必要嚴盯死守,讓她為難,是也不是?桀驁的上官金虹做不到這一點,他嚴肅霸道,不留餘地,而上官小仙懂得要在適當的時候懷柔,她在性格上,的確補足了父母的缺陷。公子羽似乎也在她的表態中放下了心,雖然依舊每天要見她一次,確定自己沒有把阿飛托付的人弄丟,但也不會讓所有人都看著她一個了。時間慢慢過去,在兩人都覺得火候差不多時,江南那邊傳來消息,有一樁大買賣想要和他們家做,隻是因為買賣太大,底下的人無法做主,隻能來找公子羽了。明麵上,公子羽是繼承了洛陽王家和部分財神朱家產業的人,有人猜測他是沈浪傳人,也有人猜他是洛陽公子王憐花的徒弟,其人喜好風雅,愛琴棋書畫,尤其擅長琴藝,他沒什麽野心,隻經營著手中產業,是個逍遙公子。但再逍遙的人,也要顧及到家中生意,既然底下人千裏迢迢傳信要他去一趟,他還是得給家中老人麵子,跑這一趟的。至於上官小仙不願意一起去,這也很正常,長途跋涉枯燥無味,何況人在途中難免出現意外,出了洛陽,公子羽的控製力也會下降許多,她想要留在最安全的地方,又有什麽不對呢?公子羽輕裝簡行地出發了,大多數人手還是留在了洛陽駐守,他這一去必然一路順風,隻是到了目的地後,需要掰扯的事情就多起來,回來的路上也不會多麽太平。公子羽的馬車出了洛陽,馬車裏的人易容換裝後,又施施然回到了城中。一路往江南去的是王書和吳畫,江南那邊不會有什麽大事,頂多是需要水磨工夫的細碎差事,讓他們倆去算是個曆練,光跟在他身後出不了能獨當一麵的人物。而顧棋更是在東海玉簫到的第一天,就揭了平時的偽裝,換回魔教的模樣,作為“新教主的心腹”,帶人去見這位兵器譜上排名第十的高手。好色之人,最懂顏色動人之處,哪怕顧棋是個男子,但從欣賞美來說,本就無所謂男女。隻不過欣賞者總會對被他欣賞的對象有種可以掌握的錯覺,我可以評價你的美麗,似乎也就可以評價你這個人。這是玉簫道人數十年江湖地位和自身修為累積成的高傲,他若不是這樣傲慢輕忽也不至於被郭定一個晚輩所殺。何況顧棋的確就是一個西域送來的“寵物”,因為得了新教主青眼,才能跟在天魔主身邊,即便真有良才美質,也武功低微,十來歲的年紀未能成器,充其量算是新教主派過來看他玉簫道人如何行事的耳目罷了。尤其是玉簫道人幾次見他議事時都忍不住抓桌上的果點來吃,想到他出身低微,往日大概連飽暖都難以保障,才養成了這樣貪吃的毛病,心中更加看輕了他幾分。顧棋好像沒有看出這位道人的不屑,公子給他把過脈,說他母親身體就不好,大概是亂七八糟的藥吃多了,養的他也胎裏弱,他這個人又心思太多,耗費精力,需得少食多餐,精心養著,才能補足底氣。他這已經算不錯了,畢竟他是胎裏弱,養下來之後倒沒受過什麽苦,吳畫的情況比他還嚴重,隔段日子就要被公子派人按進藥澡桶裏泡得渾身怪味兒。顧棋吃到了七成飽,覺得可以了,心滿意足地擦了擦自己嘴邊的糕點屑,聽玉簫道人和自己帶來的魔教教眾繼續互相糊弄,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玉簫道人和上官小仙是否已經達成了同盟。忽然感覺到有東西放到了他的手邊,顧棋一看,發現居然是另一碟點心,偷偷幫他拿了一碟點心的,是玉簫道人身邊依舊用目光注視著自己師父的女道人。顧棋第一反應是這糕點有毒。然後他又飛快推翻了這個想法,玉簫道人現在磨磨蹭蹭地說要從各方麵試探金錢幫的人和上官小仙,其實都是無關痛癢的事,若不是公子早有交代,下麵的人肯定已經不滿了,現在他們也擺出糊弄玉簫的態度,不過是套著“排外”的殼子而已。在這種大家一起打太極的情況下,玉簫道人的女弟子在大庭廣眾之下給他下毒,圖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