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十八歲的少年沒有再看那個和自己同齡的刀客,他身邊的仆人已經上前敲了門,隻是門裏的人沒有招待客人的意思,公子羽也沒有走進去的想法。他就站在小院外,慢悠悠地說著話,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會清晰地傳入花白鳳的耳朵裏。“我來這兒,是為了一樁交易。因為見到了我找上門的能力,那位夫人想要我出手照顧她的女兒。”屋內的人沒有說話,練刀的少年也沒有停下動作。這其實是一幅十分怪異的畫麵,沙漠中雅致的小院,努力練刀的跛腳少年,還有站在小院外的王孫公子。雖然他沒有介紹自己的姓名來曆,但他一定是一位天潢貴胄,否則怎麽會有這樣高貴的氣質?他的容貌極美,不笑的時候有種疏離的冷意,但笑起來的時候,又是那樣生動,若他願意溫言細語地哄人,沒有一個女子會忍心冷待他。但他此刻的語氣雖然輕緩,卻絕稱不上溫言細語,更沒有哄人的意思:“我想要的東西已經拿到,那我答應的事也就該做到。所以我來問問,有什麽是我能為你做的。”屋子裏依舊沒有聲音,沒有回答就是一種回答,這是主人無聲的拒絕。這位突然到來的公子輕笑了一聲,他本就是為了交易而來,而和他做交易的對象並不是屋子裏的女人,所以無論花白鳳怎麽想,他的事還是要做的:“我知道,你一心想給白天羽報仇,我可以幫你殺了他。”【作者有話說】公子羽身世私設,原著隻從燕南飛口中說他出身高貴,是沈浪傳人,真假都不一定。選擇從東方不敗開場,就是因為顧絳是個魔性很重的人,並非一般意義的好人,他連《葵花寶典》都能因為探究心練下去,完全不在意立場和善惡,所以白玉鐲才給他匹配了一堆亦正亦邪的人物。第7章 明月 2“你知道,我要殺誰?”屋子裏傳出一陣沙啞的聲音。少年公子從袖中取出一封折子遞給了身邊的老者,這位昔年洛陽公子身邊的管事神態恭敬地接過折子,展開後從第一行開始念:“馬空群,關東萬馬堂堂主,白天羽的結義兄弟,因妒忌白天羽和白天勇兄弟,邀請白家十餘人往梅花庵賞雪,先行暗算後設伏圍攻,事後劫走神刀堂財物。丁白雲,武林世家丁家家主之妹,因傾心白天羽卻遭拋棄,為報複白天羽聯合馬空群在梅花庵中設伏,事後割走白天羽頭顱。柳東來,護花劍客,其人風流成性、妻妾成群,因與白天羽爭奪一女子失敗,心生怨妒,參與梅花庵刺殺。西門春,無骨蛇,因其父千麵人為白天羽所殺,參與梅花庵刺殺,現更名為蕭別離,於邊城為馬空群做事。薛斌,好漢莊莊主,因與白天羽有過節,參與梅花庵刺殺。桃花娘子,因與白天羽有過三日情緣,後被白天羽拋棄,參與梅花庵刺殺,現更名了因,於梅花庵出家。......”“夠了!”在管事念出“丁白雲”的名字時,屋裏人的情緒就已經不穩,等到“桃花娘子”也被道出後,花白鳳終於忍耐不住了。她雖然知道白天羽風流,但她萬萬沒想到,白天羽的殺身之禍居然也和那些被拋棄的女子有關,其中更有當年享譽江湖的“白雲仙子”丁白雲。花白鳳嘶聲道:“你留下名單,上麵的人我會一一確認,如果沒有出錯,那你的交易就算達成了,我不要你來動手,這些人隻能死在天羽的兒子手中!”孤兒寡母,血海深仇,隨著這一個個名字被念出,心腸再硬的人都要為之愴然,可這一行人沒有一個動容,他們依舊端正地侍立在自家小公子身後,仿佛什麽都沒聽見。領頭的管事更是眉毛都沒動一下,要不是那少年公子示意他停下,他都不會理會花白鳳的呼喝,繼續念下去。畢竟花白鳳這個在屋子裏呆了十八年的魔教大公主雖然駭人,卻還遠遠比不上當年的江湖第一女魔頭“雲夢仙子”,在王憐花出海這麽多年後,依舊老老實實守著洛陽基業的人,都是見過那位夫人和公子手段的。區區一個萬馬堂的馬空群,隻能龜縮在邊城,都不敢問天下,又能算是什麽人物?若不是因為和西方魔教的交易,他連讓小公子出手的資格都沒有。比起身邊人藏在平靜表麵下的不以為然,這位少年公子則把興味掛在了臉上:“白天羽的兒子?他確實還有兩個兒子活著,但是他們都不會為了白天羽去殺人,你想說的是誰?”屋子裏傳來了木椅倒地的聲音,良久,花白鳳才開口道:“當然是我和天羽的兒子,你沒有看見他嗎?!他就在屋外!他繼承了父親的刀法和我的武功,他一定能殺了那些人!”少年公子沒有看任何人,他隻是很慢地笑了一聲,這意味不明的笑聲讓花白鳳猛地停下了爭辯,沙漠中一下子變得寂靜無聲,隻有他在說話:“可你和白天羽的兒子,並沒有繼承他父親的刀法。他三歲時養父就過世了,後來養母也死了,他隻能一個人在江湖上漂泊,直到遇見李尋歡。”“你是知道的,李尋歡與白天羽是好友,他曾答應過,要把自己的飛刀教給白天羽的兒子,所以你和白天羽的兒子沒有繼承他父親的刀法,但學會了李尋歡的武功。”那不斷的抽刀聲停下了,花白鳳一字一頓地問:“你在說什麽?”她的聲音淒厲得像是夜梟在啼叫,令人如墜冰窟。“你的母親要我照顧你,我向來注重承諾,說出口的話絕不反悔。”少年公子仿佛不知道自己說出口的話給兩人帶來了多大的刺激,“所以我當然要徹徹底底地把你經曆的事查一遍。”“當年白天羽的夫人買通了你的接生婆,暗中調換了你的兒子,這件事知道的人其實不少,那位接生婆知道,她的兒子媳婦知道,白夫人身邊的貼身仆從多少也知道,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問問他們,是不是曾經用一個因病被拋棄的孩子換走了你的兒子。”“你也可以去找你的親生兒子詢問,他的養母應該告訴過他真相,要不是李尋歡的蹤跡太縹緲,你甚至可以去找他,他能親自去教人飛刀,說明他也早就知道這件事。”“他們有的是找不到你,有的是不願意揭開真相,所以你至今一無所知。而我找到你,還告訴你真相,不讓你繼續被蒙騙。”“這,就是我對你的照顧。”老管事最初確認公子羽的身份,是因為他身上王憐花的信物,以及那張臉。隻要曾見過那位“活財神”的千金,就絕不會忘記朱七七的麵容,那是語言無法描述的美,若非親眼得見,誰也不信人間竟有這樣的絕色,那是與雲夢仙子的成熟嫵媚、妖嬈豔麗截然不同的美。她清冷處如冰似雪,偏偏性情純粹嬌憨,心如烈火,有勝過千萬人的心胸,令多少愛慕者魂牽夢縈。便是他們公子,也曾真心想要留住過她,因為她身上那種自己從未有過的直率和熱烈。至情至性,愛恨分明。而公子羽正長了一張像極了朱七七的臉,剩下的些許不同則帶著那位“第一名俠”的輪廓。但這並沒有讓他男生女相,絕不會有人把他錯認成女子。就像當年他們絕不會把王憐花錯認成女子。這位小公子初見時行事做派像極了王憐花,但不如自幼混跡陰謀中的王憐花縝密老辣,他們還能摸到他的心思,可自從去了一趟魔教,在那位夫人手裏吃了次虧,小公子吸取了教訓,性子就出現了改變。現在他們也看不透小公子的心思了。小公子在得到《大悲賦》後帶著他們來到關東,非但沒有把花白鳳接去安置,反而用一些不知道真假的消息混雜起來,把這位隱居的魔教公主刺激得不輕,連兒子都攆了出來,非要那少年刀客現在就去砍下仇人的頭顱。“你既然愛白天羽,殺死他的人就是你的仇人,你把這個孩子養大,教他一身武功,無論如何,他去替你了結這段仇恨,就當是回報你的養育之恩,也無不可。”老管事深覺小公子已經將王憐花心情不好時說話陰陽怪氣的做派學到了精髓,大概還是在為那位夫人給自己下毒的事記恨吧。如果顧絳知道他在想什麽,隻怕要給自己寫個“冤”字,他對花白鳳和她母親並無怨氣,更不要說“心情不好”、“陰陽怪氣”了,他還不至於小氣到在言語上擠兌從未得罪過他的花白鳳,更不要說為了她母親的事遷怒到她身上。且不論和教主夫人交易的不是他顧絳,就算他真想收拾清楚這件事的始末,那也該等他摸透了《大悲賦》,然後親自去西方魔教,找那位夫人的麻煩。誰得罪他,他就找誰,從不遷怒。至於說話不夠委婉,他在日月神教中生活了十多年,已經習慣了這麽說話。何況這些都是他的真心話。底下的人容易想太多,被踩到痛點的人無論他說什麽都很刺耳,反倒是這件事裏的第二個當事人,麵對他時表現得十分平靜。傅紅雪不僅沒覺得他陰陽怪氣,反而覺得他說的很對。說到底,連母親......連花夫人都是被蒙騙的,哪怕他不是花夫人的親生兒子,白天羽不是他的父親,他也蒙受了花夫人的養育之恩,應該替她去了結這段仇怨。隻是,既然他不是白天羽的兒子,那他出於恩情去報仇的動機,和這位“公子羽”出於“交易”的動機,也沒有太大區別了。已經被灌輸了十八年仇恨觀念的傅紅雪一朝卸下自己身上的使命,反而覺得整個人都空蕩蕩的,不知道自己是誰,更不清楚除了去替花白鳳報仇外,自己還能做什麽。“你把馬空群的人頭帶給花白鳳之後,可以來我這裏做事。”換了一張臉的公子羽坐在他對麵,原本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搖身一變,成了一個三十來歲的成年男子,連眼神都變得像一位曆盡滄桑的前輩在看一個自己看好的年輕人。“我剛從西邊回來,對關外的一些事很感興趣,等馬空群死了,我會收攏萬馬堂的勢力,開辟一條商道。”公子羽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小店裏的濁酒和他平日裏喝的天差地別,可他好似全然未覺兩者有什麽不同,“關內外的環境很亂,你如果願意跟著我的商隊到處跑跑,對我有好處,對你也是件好事。”傅紅雪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開口就要拒絕,卻被對方打斷:“你這十八年生活的太狹窄了,太淺的水池裏養不出蛟龍。”“你畢竟不是花白鳳的親生兒子,看在養育之恩上,你可以常去看她,但若要再朝夕相處,未免太過尷尬。而失去了複仇這個目標後,你的生命裏就隻剩下這把刀。”兩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把漆黑的長刀上,傅紅雪握緊了捉刀的手。“而我很喜歡這把刀,確切說,我很期待十年、二十年後,你手中的刀。”傅紅雪沒有說話,他沉思了片刻,才緩緩開口,他是這樣的,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要慎重,因為他會對自己說的每一個字負責,所以他的話很少:“不用等二十年後。”公子羽抿了一口杯中酒,沒有說話,傅紅雪的臉色卻突然變了!傅紅雪並不喝酒,所以沒有動桌上的茶具,現在他伸出手去觸碰手邊的茶杯,卻發現它已經在無聲無息中裂成了兩半,或者說,是被切成了兩半。他的掌心開始冒汗,緊緊握著手中的刀,幾次試圖拔刀,卻始終沒能拔出來。傅紅雪的呼吸微微變得急促,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麵前的人真的是那個不到二十歲的公子羽嗎?還是說,眼前的這個形象,才是他的真容?公子羽的神色淡漠,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大不了,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在這個世界裏超出了一手之數,光是沈清羽家中就有三個,沈浪、王憐花、熊貓兒都是武功已入化境的高手,尤其是沈浪,哪怕是以顧絳的眼力,也看不出沈清羽記憶中的沈浪武功到底有多高。江湖上還有李尋歡、阿飛,以及那位西方魔教的教主。除去隱居起來不為人知的前輩,這就有六個了,確實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兒。傅紅雪會驚訝,隻是因為他還太年少,見的人也太少。所以,他才會說,淺水裏養不出蛟龍。公子羽有些鄭重地開口道:“你的刀已經很快了,但是光追求快還不夠。昔年小李飛刀與上官金虹對決時,曾有一番對話,小李探花說自己的飛刀無招,因為他心中有招。”說著,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傅紅雪記住這句話,然後才繼續道:“小李探花取出了飛刀,可上官金虹沒有取出雙環,他說,因為我手中無環,心中有環。”傅紅雪的呼吸變得長而重,他心中湧起一種陌生的情緒,在移除了本不該屬於他的仇恨後,他空蕩蕩的心裏終於可以容納這些情緒的存在,那是一種向往,是少年人該有的向往,以及對麵前人淡淡的感謝,他明白,對方這是在教他,他短短的十多年中,還從未有人這樣教他。“這是你的境界,你手中雖然沒有劍,但你心中有劍,所以劍氣切開了茶杯。”上官金虹是小李飛刀同時代的人,曾在兵器譜上排名第二,甚至在李尋歡之上,雖然他最後死在了李尋歡的飛刀下。公子羽不置可否:“然後,又有一人說,這境界還有不足,若是到了手中無環,心中也無環,環即是我,我即是環的時候,才是差不多到了武學境界的巔峰。”李尋歡和上官金虹已經是兵器譜上第二和第三,說出這句話的人是誰,已經不言而喻。排名兵器譜上第一的天機老人孫白發。“但在他之上,還有一重武學最高的境界,我隻在一人身上見到過。”公子羽似乎回想起了什麽,“無環無我,環我兩忘,無所不至,無堅不摧。”這是天機老人一生都未曾抵達的境界,卻有一人在五十歲時就已達到,那就是二十多年前縱橫天下的沈浪。第8章 明月 3沈浪是誰?他是“九州王”沈天君的獨子,來自傳承了百年的武林世家。“九州王”沈天君是那時的天下第一人,連雲夢仙子都不是他的對手,到最後他也是死於自盡。柴玉關與雲夢仙子設下毒計,以百年前無敵和尚留下的《無敵寶鑒》為誘餌,吸引天下高手來到黃山,引起他們的爭鬥,自己借著“萬家生佛”的美名得到這些高手留下的武功秘籍,一場腥風血雨,連沈天君都卷入其中,不能例外,可等沈天君趕到所謂的藏寶之地,隻看到柴玉關留下的一句“諸位上當了”。想到那麽多人為了所謂的“無敵”而死,終究是一場空,沈天君悲憤中選擇了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