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下一刻,他又折返回來,伸手推了一下門。


    門竟開了———我忘了鎖。


    身體比腦子更快,我像閃電一樣竄回床上,假裝熟睡。幸而我身手靈巧,沒有發出什麽聲響,否則一定露餡。


    門傳來輕微的掩合聲響。


    軟皮靴接觸地麵的動靜幾不可聞,緩慢地朝床榻而來,一股奇異的焚香自空氣中瀰漫開來,一時間,我的腦子略微有些暈眩。卻在這時,懷裏的小東西掙動了一下,我的辱首襲來一陣被吮咬的刺痛,針尖一樣直逼大腦。


    暈眩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父王要做什麽?一種怪異的緊張感籠罩全身,我屏住呼吸,聽見腳步聲已抵達了床邊。燭光灑在我的臉上,微微的暖意夾雜著一縷熾熱感,一隻手在頰上輕輕遊走,仿佛是在試探我是否正陷熟睡。


    我本能地閉著眼沒動,渾身冒汗。


    頰上的手指自撫至領口,徘徊不走。皮膚上暖意更濃,似乎不止是燭光的溫度。柔軟的髮絲垂墜到手背,陰影從上方傾壓下來,下頜處突然挨上了幹燥柔軟的嘴唇,輾轉沿頸側而下。分明超越父子界限的,意味的吻。


    全身似被驟然冰封一般凍了住,連血液流動也凝滯,失去了思考反應的能力。


    父王……在做什麽?


    這念頭在幾近空白的腦殼裏迴響,頸側的吻卻漸有了升溫的趨勢。腰際傳來收緊的力度,領口被撥開來,我才魂歸體殼。不敢這樣睜眼與父王相對,我翻了個身,夢囈似的喃喃了一聲。


    領口的手指戛然而止。


    火光流連了須臾後遠去,腳步聲亦隨之離開床榻,以一聲掩門聲為結束。


    待門口再無聲響,我才驟然從床上坐起,如經歷瀕死噩夢般渾身淋漓,呆坐了好一陣,直到胸膛前發出一聲細微啼哭才打了個激靈,忙以手安撫懷裏顫慄不已的小傢夥。他似比我更驚惶,抖得如抽搐一樣。


    “別害怕…別擔心。”


    我低聲哄著懷裏的小傢夥,如同一併在安慰自己,目光卻落在那副被布遮住的畫框上,這房間裏無盡的謎團仿佛一瞬間隨黑夜四麵逼來,幾乎將我湮沒。


    此後一夜無眠。


    ***


    弗拉維茲……


    弗拉維茲!


    烈焰漫天蓋地,吞噬晝夜,灼燒的痛楚從膚底直達骨髓,像淩遲一樣削剮每寸肉身,比這更疼痛的卻是內裏。隻是聽著那個聲音,靈魂就仿佛遭到了撕裂,一半在烈火中死去,墮入無底幽冥;一半拚命掙紮著逃出去以求新生,以求……


    求什麽?


    他在夢魘中睜大眼,視線穿過烈火,一個人影在一步之遙處做著同樣的動作,仿佛竭力想要將自己抓住。


    那人在呼喊著他的姓氏,聲音熟悉得足令他心悸。


    他看不見他的樣子,卻能望見那雙泫然欲泣的碧色雙眸,飽含思念,像看著離別許久的愛人,隻想用盡一生的時間與彼此相伴。


    別哭……別哭。我在這兒。


    他發自肺腑的低聲念著這一句,伸手為那人拭去眼淚。四周的火焰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輕綃似的煙霧,他又置身於幼時在君士坦丁堡常待的那個花園。陽光和熙溫暖,樹影搖曳。四周靜謐幽幽,隻有風在低吟淺唱。


    那似曾相識的波斯少年近在咫尺,他正彎下腰去,為身旁幼小的金髮男孩擦拭淚水,又在他手心寫下什麽。那幼童分明是他自己。淡淡陽光落在少年微笑的側臉上,被鬢角的一縷捲曲的黑髮留下溫柔的陰影,無限美好。


    他小心翼翼的放輕腳步,駐足在少年背後,伸手為他梳理亂發。動作自然得好像這樣做過許多年。一剎那,有風驟起,百花盡綻,落瓣圍繞他們繽紛飛舞,四周又成了另一幅景象。


    暴雨傾瀉而下,閃電忽明忽晦。眼前少年已變成幼童模樣,懵懂地抬頭仰視著他,碧色瞳仁剔透無暇,身上卻衣衫襤褸,遍布被人淩虐的傷痕。像隻剛離巢的幼鳥,未來得及展翅翱翔就被關進籠中摧折。


    驀地一陣窒息,他一把將少年摟入懷裏,隻想傾盡一世護少年一生,手裏卻不知何時多了串鐐鎖,將懷中小小身軀牢牢縛住。


    阿弗洛迪忒將白玫瑰擲於他足下,賜他獻給懷中少年,卻讓他抓著鐐銬的手被尖刺而傷。鮮血沁透掌心,懷中雛鷹掙開愛縛,最終離他而去。


    他終於讀懂愛神的悲劇,跪在雨中,獨自嘶聲吶喊。手中除了一串鏽跡斑斑的鐐鎖,空空如也。他迷惘地四處找尋,一聲細細的嬰兒啼哭聲忽地響起,卻是從懷裏傳來,低頭去看,懷裏多了一團溫涼的影子,正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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