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凡臉上的血色立刻褪盡,五月十五,是他的生日,也是外公的忌日。夏凡來不及想為何會再經歷一次,就背著老人衝出了家門。


    此時不過1990年,在北方這個小城,自然不會有120和計程車。夏凡家住在五樓,他樓下三樓的胖叔是前幾年辭職做生意,有個破三輪,夏凡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胖叔家已經換了防盜門,夏凡騰出隻手,砰砰的砸著門,“胖叔,胖叔,開開門,有急事。”


    此時正是人睡的正熟的時候,饒是如此大的動靜,過了半分多鍾,屋裏才傳出個厚實的女聲,“誰啊?”


    “胖嬸,我是凡凡,我外公昏迷了,求……”夏凡的話還沒說完,裏麵的木門就刺啦一下打開了,披著棉襖的胖嬸向外張望了一下,邊開防盜門,邊朝裏麵吼,“死鬼,還不快點,安叔暈倒了。”


    裏麵頓時發出了鞋底拖地的聲音,然後就見胖叔裹了個軍大衣沖了出來,邊下樓邊指揮,“你替凡凡把安叔背下去,我把三輪開到樓道口。”


    說著,人就不見了影子。夏凡和胖嬸都不敢耽擱,夏凡當即背著人往下跑,胖嬸瞧著追不上,拍了下大腿,當即回屋拿了錢,披著衣服也跟了下去。卻恰好瞧見三輪車冒著黑煙,一溜煙開上了大道。


    安家住的地方是煤炭係統的家屬院,是夏凡媽媽安茜分的房子,若要說起來,單身女職工不可能分兩室一廳的房子,夏凡曾經猜想,這與自己不見了的爸爸有關係,但仿佛所有人都有默契一般,從沒人跟他提過他爸爸,所以他也無從問起。


    這年頭的單位一般都是自給自足,職工醫院就在家屬院不遠處,這時候路上又沒人,三輪車嘟嘟嘟開了十分鍾,就到了。胖叔一停車,就蹦了下來,將外公一把撈了過來,邊向裏沖邊喊,“裏麵我熟,你幫我鎖車。”


    職工醫院裏的人都住在大院裏,胖叔去比他的確管用不少,夏凡連忙鎖了車,也跟了進去。這時候,值班的醫生已經開始做檢查了,胖叔瞧著他穿得單薄,當即就把人拉了過來,裹在了軍大衣裏。溫熱的帶著些許汗臭味空氣包裹過來,夏凡忍不住的打了個噴嚏,胖叔葫蘆了一把他的腦袋,安慰道,“沒事的,別擔心。”


    可夏凡怎能不擔心,今天是五月十五,他的身體抖得像打擺。煤炭係統在九十年代,效益相當不錯,所以職工醫院裏的設施配置算是全麵,像這種突發病,雖然不能根治,但緊急檢查救治卻是可以的。等了不知多久,夏凡瞪得眼睛都疼了,那邊才有個女醫生走了過來。


    胖叔立刻帶著他站了起來,衝著女醫生道,“張醫生,怎麽樣?”


    張醫生看了看夏凡,衝著胖叔道,“袁盤,安強呢?”


    安強是夏凡的大舅,這是看樣子有話說了。胖叔剛想說話,誰料夏凡卻極為認真的衝著張醫生說,“有什麽話跟我說吧,我能做主。”


    此時的夏凡不過十五歲,因為還在發育,所以極瘦,又隨了安家人的白淨,所以看起來還像個女孩,哪裏是個當家做主的模樣。張醫生嘆了口氣,摸了摸他腦袋道,“你去陪陪你外公吧。”


    夏凡知道,他們沒壞意,甚至是為他好。但他此時並不需要,無論這是不是夢,他要的是外公活下去,“如果你們不能治,那就送到市醫院去,不行,再送到省醫院,多少錢我都給,你們到底行不行,別耽誤時間!”


    夏凡聲音堅定,雖然說的話不好聽,可家屬院的人都知道夏凡的身世,又如何能怪他,瞧著他激動起來,張醫生才道,“人已經不行了,發現得太晚了,不移動還能多留一會兒。用了藥,你進去陪著吧,說不定等會能醒過來。”


    夏凡不相信的瞪大了眼睛,上一次外公是在睡夢中醒來的,可這一次明明發現了,怎麽也晚了。胖叔瞧著他眼發直,立刻推了推他,夏凡這才反應過來,衝進了病房。


    外公此時仍在昏迷,一旁的小護士是隔壁樓王奶奶的女兒,見著他點點頭,吩咐道,“過會兒說不定能醒,你等會兒。”


    夏凡如木頭人一般坐在了床邊,看著外公已經全白的頭髮,他已經十年沒見了。難道如今一見麵,就要分開?夏凡忍不住去摸他的臉,發現臉上的汙穢雖然大半被擦掉了,可頭髮的邊角處還有。他又跟護士要了塊毛巾,沾了熱水,慢慢地,一點點的替他擦著,淚水幾乎如決堤一般沖了下來。


    這個世界上,能夠無條件愛他的,隻有外公了,可終究留不住嗎?獨自一人麵對充滿惡意的親人,外公,我不想手下留情,你同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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