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之後你去了什麽地方?”“回家。”“回家都做了一些什麽?”“洗澡,睡覺。第二天我請了一天假,沒去上學。但是第三天還是去了。”“不害怕嗎?不會影響上學的心情?”“害怕,但是我不能讓別人知道,有異常就會被發現。”這簡直就是個天生的殺人凶手。伍鳳榮暗暗感歎,這麽強的心理素質偏偏要殺人,現在的孩子做學生早就不是當年他們做學生的樣子了。“除了你以外,還有誰知道當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伍鳳榮問。何佑安想了想,說:“沒有。”“父母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我們家是做生意的,我爸經常到外地出差,我媽也忙。那天晚上家裏隻有我。第二天去醫院包紮手的時候,我才和我媽說打架了,她罵了我兩句。”“去白河是你父母同意的嗎?為什麽要帶上女朋友?”“因為我受傷了,小冉馬上就答應和我複合了。本來我們國慶就約好了出來玩,我們家在白河有親戚,我說要去親戚那裏住幾天,她也想跟著我去。之前吵架冷戰了好幾天,我也很久沒有見到她。況且……我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能和她在一起……我就是想多看看她,多和她呆在一塊兒,也許明天我就看不到她了……”提起女朋友的時候,何佑安的情緒有點收斂不住,眼睛紅了,眨巴兩下到底憋回去了。伍鳳榮看出來,他是真心喜歡這個女孩子的,他把感情都寄托在了女朋友身上。做他的女朋友,合該是一件幸福美滿的事情,隻是天有不測,到底還是沒有這麽美滿的結局。“我能和她最後說兩句話嗎?”何佑安望了望女朋友坐著的方向,誠懇地說:“就五分鍾,說完了就走。她是女孩子,也沒有單獨出過遠門,我至少要把白河接人的聯絡方式給她,要不然她自己不知道怎麽辦。我騙她兩句,不會讓她哭的。”伍鳳榮看著他走過去,一對情侶做最後的、深深的擁抱。16. 您的答案錯了,我很失望列車離開平原,開始進林子了。越往前,林影越幽密,日光在車廂裏隻有那麽一片,落在靠窗的伍鳳榮的手臂上。他抬起手腕想,是日光白麽?還是雪色白?還是人的皮膚原本就這麽白?白得什麽都沒有,白得人心裏空落落的。他厭棄地往旁邊一縮,蝸牛似的縮到灰影裏。抓住了何佑安並不能讓他開心,沒有破案的成就感。一個半大的孩子殺了另外一個半大的孩子,有贏嗎?有輸嗎?徹徹底底的一場悲劇而已。他們這些做大人的職責就是盡心盡力地減少孩子們的悲劇,給他們看一個豁亮的、幹淨的世界,不然要大人來做什麽?趙新濤看出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說:“打電話去學校核實了,何佑安是桐州市一中高一年級的學生,好像家裏還有點背景。讓他自己描述了一下蕭全,細節都和照片對上了。現在人在你辦公席裏讓乘警組的看著,我給他拿了點東西吃,挺乖,不多話,就是情緒比較低落。他還沒成年,認罪態度也好,法庭會從輕發落的。”伍鳳榮說:“我沒有可憐他。衝動也好,失誤也好,殺了人就是殺了人,該他的果子他自己得吃。我隻是覺得抓了他沒什麽好得意的。”“誰能想到會是個孩子呢?聯係家長的事情按照程序來說該由公安那邊做,我就沒有管了,學校那邊也還沒有明說。你看看,還有什麽需要安排的?”“他那個小女朋友找個女乘務過去看著,別做什麽傻事,年紀小腦子容易鑽牛角尖。看看姑娘想不想回家,方便就安排讓她下一站下車,買個車票送回去。”“好。我去準備進站交接了,這麽著停站時間可能要延長,一會兒你記得去廣播室念個廣播通告乘客,我讓他們寫個短稿,就說檢修出了點問題,也算無聲無息把這事兒平了。”伍鳳榮點頭,又交代了幾項交接工作示意他先去幹活。一會兒,有人從背後抱住伍鳳榮。他沒有回頭,低聲說:“我有點累。”周延聆吻他的側臉,發出嗯聲。兩人好不容易有段安靜時候默默擁抱著。其實周延聆的心情也不好,他剛剛聽完伍鳳榮的錄音,又問了何佑安幾句。按照姓何的說法,能順利把罪名嫁禍在周延聆身上他也沒有想到。這是個情急之下的主意,回家之後反複思考怕有疏漏,一會兒擔心周延聆的老同事會去找警察,一會兒害怕周延聆記起自己。直到公安部發布通緝令,何佑安才真正鬆氣,一幫子刑警被十六歲的小男孩蒙騙過去,他竟然有點得意,原來做壞事是這樣簡單的。周延聆聽他剖白,氣得差點把熱茶往他臉上潑,實實在在被惡心了一把。“照道理,人已經抓到了,送你上車的那位也該滿意了,你收到短信沒有?”伍鳳榮問。周延聆搖頭:“估摸著還要過一會兒,沒那麽快。”“你就不好奇究竟是誰把你送上車的?”“是要查,但我覺得,姓何的這個事也蹊蹺。”“是不是人抓得太快太容易了?”“我跟他說話,覺得他的話有問題。”“什麽意思?”周延聆想了想:“他要麽還有東西沒說,要麽說的話有假。我不是說他說的全是假的,但至少有一部分是假的。你們有沒有和他的家長聯係過?查沒查過家裏的背景?他說他爹媽忙,確實有的爹媽不怎麽關心孩子,但沒有爹媽總還有別的能親近的人。姓何的性格很要強,犯了事不會跟女朋友說。保姆、老師、兄弟姊妹、朋友,還會不會有人知道?”“你把話說清楚,為什麽覺得他話裏有假,是不是有什麽證據?他還藏了什麽東西?”“至少那158塊錢的網費就太離譜了。當天他肯定不是放了學才去網吧的,估計逃了課。你沒去過網吧?小網吧現在一個小時也就10塊錢不到,要是常客,4、5塊錢一個小時的很正常。我就算他十塊錢一個小時,再把兩餐飲料都包了,他也起碼要呆七八個小時在裏頭,才能結出個158塊錢的網費。也就是說,他在那兒得玩一天。”“小男孩逃個課不是很正常,還有呢?”“還有我那位老同事。姓何的是把管子往我手裏一塞,完事就能跑了,但是我那位老同事叫了車回來怎麽打算可不一定。換了我,見到有屍體有凶器,大概也能明白是怎麽回事,要是心眼兒壞一點把朋友扔在現場、自己走了也就算了。但萬一我報警了呢?正常人看到屍體的反應就是報警,要是我那位老同事原地報警了,說不定這栽贓就成不了,前頭功夫也白費。他就這麽肯定人家人品不好?”伍鳳榮噗嗤笑了:“沒見過你這麽拐著彎誇人的。後來你不是也給他打電話?躲著閃著鬼鬼祟祟的。你這個想法是對的,但是你那位老同事也不見得就是什麽好人。”周延聆莞爾:“主要從取證的角度來說,消費記錄的證明還有點弱。付款的時間點確實太接近,蕭全是11點40分左右死的,他是11點15分結賬,中間的時間差不多正好能打一架。但是到底不能直接證明他就是凶手,隻能說明當天晚上的那個時間他在場。這個情景就和我一樣,我當天晚上那個時間點也在場,那就能說明我真的殺人了嗎?”伍鳳榮抓到了他的意思:“你想說他沒有殺人?”周延聆說:“不是,他都自己認罪了,我還能說他沒有殺人嗎?我是說他的證據有點弱。要證明他殺了蕭全,從論證上講這個證據是不充分的。如果蕭全的衣服上有他的指紋,或者蕭全的指甲血塊裏驗出了他的dna,那就板上釘釘了。就好比那根水管上有我的指紋,所以警察把我確定為嫌疑犯。”“現在他自己認罪了,有他的證詞就充分了。他又不是傻的,栽給你之前肯定擦過那根管子了。除非你還有其他辦法能證明,他用了那根管子,在上麵沒有指紋的情況下。”在沒有指紋的情況下,怎麽證明何佑安拿過那根水管呢?周延聆盯著凶器的特寫照片。這根管子是從整段排水管裏拆下來的其中一截,尺寸直徑110毫米,渾身被潮氣侵蝕得麵目全非,鏽斑紅得毒豔,大片大片旺盛地攀附生長,就像得了皮膚病的臂膀,剝落地斑斑駁駁的,鋒利細小的卷邊閃著零碎的光點。那些鏽斑……一個很突兀的念頭在周延聆的腦袋裏冒出來,壓迫住了他的呼吸。伍鳳榮察覺不對,緊緊握著他的手。周延聆開口:“錯了,榮榮,我們弄錯了。”伍鳳榮等他把話說完。周延聆指著照片說:“傷不應該在手背上,應該在手掌心裏。東西鏽成這個破樣子,沒一塊兒是好的,徒手握著糙磨得厲害。揮出去的時候鐵鏽會在手掌心裏造成擦傷,兩隻手心裏可能都有。不會很嚴重,但應該會有細細密密,不止一處的傷口。”“但是何佑安隻傷了一隻手,我看過他的掌心,不像是傷過的……”說到這裏閉嘴了,伍鳳榮的眼神有了一絲驚疑。隻傷了後背的手、金額過大的網費、主動認罪的少年……所有的情節串在一起最後隻能讀出一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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