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九月等柳下溪打完電話,指著柯瑩秀家木門、防盜門上數道大鎖,搖頭道:“下溪,你看這門鎖。防盜意識過剩……她在害怕什麽?害怕被殺人滅口?既然害怕為什麽不報警?”柳下溪聳肩,柯瑩秀的想法,目前他也理不清。李或跟去醫院,還沒發信息過來。叫來一位同事吩咐他收集防盜門上的指紋,交待幾句便和尹九月離去。回到局裏,剛下車,康容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站在他們麵前。見康容把十指捏得“啪啪”響,盯著尹九月的眼神很冷。柳下溪笑了起來,拍打尹九月的肩膀,讓他好自為知。“會談室(舊稱審訊室)”,室內天花板的四角裝有監視器。室內的擺設簡單,四腳被固定的長方形鋁合金桌,上下兩個方位擺著四把椅子,上三下一。桌子上方吊著兩排日光燈管,雖然是白天,燈還是亮著。房間有窗,暗紅色的窗簾布很厚,拉得嚴密,外麵的日光射不進來。小狗安靜地伏在呂森的膝蓋上。他保持著同一姿勢沉靜地坐著,頭略微下垂,視線落在小狗身上,右手漫不經心地輕撫小狗的背。門被打開,有動靜。小狗立即抬起頭,看到柳下溪,又重新把頭伏下。有人出現,呂森的麵部表情沒有絲毫變法。靜靜的,仿佛與空氣融為一體。柳下溪倚在門口仔細打量呂森,覺得這位出生江南的青年是一個存在感薄弱,帶有書卷味的清秀男子。他衣著整潔,體型單薄,五官清雅,膚色幹淨。右眼被打傷的部位還殘留青痕,左眼角的痣與右眼青痕對應,增添些許惹人憐惜的柔弱。柳下溪關上門,回頭低聲問跟在身後的老賈,“他說過什麽?”老賈搖頭:“沒開口講過話。呂磊那邊很吵,嚷著要叫律師來。”“醫院的那位王姑娘到了沒有?”“還沒到。”“由他去吵。”“柳處長,要對孫澄江發通輯令嗎?”“確定他去了深圳?”“核實過他昨天下午乘坐三點四十分的班機飛往深圳。”“聯絡深圳警方,找到他後送來北京。”“已經聯絡過了。”“請尹隊長和康容過來,你和尹隊長主問,康容筆錄。”沒多久尹九月和康容一起過來。瞧見尹九月淺色t恤上印有腳印,肯定是康容的傑作,不肯吃虧的家夥……柳下溪笑著搖頭,說:“我去給大家倒茶。”“嗨,呂森,我們又見麵了。身上的傷好些了沒有?”尹九月走進室內,站到呂森旁邊。呂森微抬眼瞼,瞳孔略微收縮,沒吭聲。他膝蓋上的小狗看到尹九月,前肢立起衝他擺頭。尹九月忽略小狗,不在意呂森的態度,往後退到桌邊,一縱,屁股落在桌子上,朗聲笑道:“別緊張,我們不是故意找你麻煩,想請你協助,解答一樁命案的幾個疑團。早點說完可以早點回去。打算留在這兒吃午飯也成,隻不過飯盒不好吃。”回答他的是沉默。尹九月也不氣餒,背對著老賈伸手,揚動五指。老賈不明白他的意思,求助地看著康容與柳下溪。柳下溪嘴角一彎,輕輕地笑了。從門口走過來,拿過老賈的公事包,找出裝相片的信封,拿出劉木生前與死後相片各一張,放在尹九月手上。尹九月瞄了一眼相片,左右兩手各捏著一張,前後擺動,擺到呂森眼前,問:“認識相片中的男人嗎?”腐爛中的屍照很惡心。呂森突然瞧見,嚇了一跳,不自覺地想避開,身體往後仰。幸好會談室的椅子結實,隻晃了晃便穩住了。尹九月扁嘴,這一擊效果不明顯,無法徹底動搖呂森的自我防護。手指靈巧地旋轉相片,想了一下,收回屍照,把它翻轉擺放在桌麵上。靠牆站著的柳下溪發現,呂森的視線一直跟隨那張屍照,相片被翻轉擺放在桌子上,他才停止視線追蹤。柳下溪捏住下巴,覺得呂森這個人很有意思。視線飄忽,移動時臉上表情不變,不仔細觀察感覺不到他看的方向。他無視別人對他的密切觀察,視線收回,落在尹九月手上那張劉木生前與柯瑩秀的辦公室合照上,嘴唇緊閉默不作聲。柳下溪覺得,呂森這個男人,心裏有座防守嚴密的堡壘。尹九月用相片攻擊的招數,沒有擊垮牢固的堡壘,隻讓外層搖晃了一下。尹九月一手捏著相片,另一隻手的食指點著坐在辦公桌上的劉木。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目前的坐姿跟相片中的男人一樣。“認識他嗎?”呂森不回答。尹九月放下相片,打了一個響指,屁股滑下桌麵,蹲下身與呂森的視線齊平,認真地盯著他,說:“呂森,你欠我一個人情,一個解釋,還有住院費。”尹九月的動作、話語令呂森困惑,他眨著眼睛,茫然不知所措。啟唇張嘴,過了數秒才出聲,喃喃地道:“錢包沒帶。”“下次給也一樣。”那晚的住院費並不是尹九月出的,他麵無愧色地把自己當成債主。“我們工薪階級工資也不高,養家糊口日子過得緊促,沒有多餘閑錢廣布善緣。你也有工作靠工資過日子,生活也不富裕,應該能理解我的話。”呂森點頭,表示明白,表示他不是有意不還住院費。“我們刑警,沒有正常的節假日,平均工作時間每天超過十二小時,有案子發生,常常連續幾個通宵不能休息。不怕說句丟人的話,真的蠻辛苦。”第280章 有淚痣的男子-18呂森臉上浮出細微的情緒波動。尹九月指了指身後的三人,誠懇地說:“你仔細瞧瞧他們,再瞧瞧我,眼眶裏都是血絲。前天、昨天,四十八小時,我們都沒休息,一直在外麵奔波調查。我們也是普通人,調查案件,詢問證人是工作的一部分。聽說前幾天,你繪的圖出錯帶給別人不少麻煩。我們警察也跟你一樣,會在工作時出錯,出了錯隻能盡力補救。聽說你妻子去年夏天流產,失血過多搶救無效過世。你們本地警察沒體會你的心情,反而頻繁找你麻煩,導致你對警察很反感。我不了解具體情況,不能在這兒說什麽。你有喪妻之痛,能體會親人瘁然離世挖心般的疼痛。”聽尹九月提到過世的妻子,呂森眼神變了,空洞而茫然的眼眸溢滿濃濃的哀傷。張嘴,聲音暗啞,他分辯道:“她不是病死的。是,是,是他們殺了她!”尹九月把桌上的茶杯塞在他手上,“喝口水,慢慢說。”棒著茶杯,沒喝,看著膝上的小狗,等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才開口說:“她是好女人。心好,性格也好,人也漂亮。”他抬頭看著室內的眾人,此時,他的聲音、表情都已恢複正常,繼續說:“她的父母、哥哥把她當掌上明珠,過度保護,限製她不能這樣不能那樣,處處幹涉她的人生。去年春節,我在杭州上班,她在杭州讀大學,大四,隻剩一個學期畢業。家裏管得太嚴,她不想回家,留在杭州過春節。那天,雪停了。我下班回住的地方,路上有條狗在街上被車撞了。撞到狗,開車的人不當一回事揚長而去。路過的行人對這一幕視而不見。我喜歡狗,以前養過。我跑過去把受傷的狗抱起來,而她當時從另一邊人行道跑過來。我們就這樣認識,兩人一起把狗送去寵物店。那條狗失血過多,沒救活,她很傷感。我建議她自己養條狗,她搖頭,她不想目睹自己養的動物死去。知道她也是海寧人,覺得又親近了幾分。沒過多久,我們戀愛。大學畢業,她決定留在杭州發展。慶祝她找到工作,我去了她的住處。正巧碰上哥哥來找她,要她回家。她哥哥見到我,認為我配不上她,當著她的麵爆打我一頓,把我趕出去。我憎恨暴力,憎恨她哥哥。相愛是我跟她的事,他對我一點也不了解,光憑表麵印象就全盤否定我這個人,太不講道理。我不服氣,也不想離開她。我養傷期間,她過來找我,商量後,決定回海寧尋求父母支持。我萬萬沒想到這個決定是錯誤的,沒想到她會因此送命。”說著他哽咽起來。尹九月從他手裏拿走茶杯。他難過地捂住眼睛,繼續低語:“想不到她父母也不喜歡我,認為我是懦弱無用的男人,配不上她。我父母得知她家人反對,也勸我放棄。投入的感情哪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他抬頭,揚起手臂,突然語氣激烈地問:“我們相愛,為什麽要放棄彼此?誰說男人不能長淚痣?這顆痣又不是我想它長上去的。就因為這顆痣否定我的價值,就認為我不能帶給她幸福,這種論調沒根據太滑稽太無恥。真正剝奪她幸福,奪走她生命的是他們!打著親情的旗幟張牙舞爪,橫加幹涉,強行折騰我們的人生。這個年代還如此迷信,親手製造血紅悲劇,卻把責任推到我身上。甚至擺出一副早知如此的無恥嘴臉,借此宣揚他們的迷信觀。對我,對她公平麽?”他突然沉默下來,閉上眼睛,淚水無聲滑落。沒多久,眼睛睜開,睫毛被淚水糊住。康容放下筆,從褲袋裏掏出紙巾遞給尹九月,再由尹九月把紙巾塞給呂森。呂森擦拭眼淚,歎了一口氣,繼續說:“我向他們妥協了,去醫院打算把淚痣去掉。”他搖頭,滿嘴苦澀,“醫生卻說,這顆痣處理不好會傷到眼睛,勸我不要去。汀知道我有這個打算,狠狠地嘲笑我。她說‘有沒有這顆痣,你還是你’。”見他又住嘴不說,尹九月坐在桌子上,點燃香煙,深深吸了一口,追問:“後來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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